第八章

第八章

她知道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她,娘希望自己不會同她一般被生生困死在平家,如今她將要外嫁,到底也算是圓了娘的心愿。

「不知嗎?我還以為你都算好了,一切盡在你的掌握中,又怎會不知?」

向來威嚴低沉的嗓音染上了濃濃的氣怒,能當上家主的自然不笨,只消發現點端倪,再一深想,自然能想清楚。

前陣子六丫頭失去蹤影的那個下午,必然不是去她私下裏盤下的鋪子。雖然她還不清六丫頭究竟是怎麽辦到的,但她很肯定這丫頭絕對不像表面上那麽平庸。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到這些事情,連那些糊弄她的鋪子也安排得這樣精細,要說這個丫頭笨,她怎麽也不相信。

六丫頭才十二歲啊,若是能全心為平家謀划,平家何愁不能晉陞為簪纓世家。

「家主在說什麽,甄兒不懂。」面對平宛的指責,平子甄其實是渾不在意的,既然皇上聖旨已下,平家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抗旨,所以她大可以裝傻。

再說了,今日鳳連城親自到來,也是在傳達一個意思,那就是她平子甄不再只是平家的姑娘,還是鳳家未過門的媳婦兒,誰敢加一指於她身,便是在與鳳家過不去。

平宛見她一再迴避問題,十分生氣,「你是真的不懂嗎?你和你娘一樣,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吃着平家的米、喝着平家的水長大,卻一心向著外頭,半點也不肯為平家奉獻!」

平子甄冷冷地應了一句,「家主倒是一心奉獻,但平家的人又有哪一個感恩、又有哪個人回報了?」

她可沒忘記她娘在過世前過得是怎樣的日子,雖然躲在屋裏,可那些穿金戴銀的平家人卻時不時便要來擠兌一番。若說這些人有大做為也就罷了,可其中絕大多數的人不過是靠着平家養著,遊手好閒罷了。

「你……」沒料到平子甄會說這麽一句,那話里的怨氣太重,平宛臉色一沉,眯眼瞧着眼前半大不小的孩子。

原以為她沒將她娘的事往心裏頭去,沒想到平素一聲不吭,如今一開口倒是怨上平家了。

平子甄眼見平宛那幽冷的目光直往自己身上掃,以她的聰慧,自是多少猜得出平宛心中的想法,但她也不理會,只是淡淡地道:「家主若是有什麽想說的便直說吧,拐著彎兒說,不是兩人心裏都不痛快嗎。」

既要開門見山,平宛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開口,「你怨平家?」

雙眸直視着神情冷厲的平宛,平子甄對於那眸中的厲色視而不見,只是抿唇不語。怨不怨,她相信精明的家主心中有數,不需要她答,且就算她答了,家主那多疑的性子也未必肯信。

見她不語,平宛又問:「這一切是你謀划的?」

「看家主這般不高興的模樣,似乎不樂意這樁親事,那推了便是,何須拿我這個小孤女來發泄呢。」

瞧瞧,這哪裏像是個十二歲的丫頭會說出來的話!平宛瞪着那站得筆直的小身板,心中的火氣騰騰地往上竄,「我倒是想推,畢竟眾人皆知康平王世子自幼體弱,能不能活過二十五還說不準,誰願意將自家好好的姑娘送去當寡婦?」

「您有了決斷便罷,甄兒也不想做寡婦,如若無事,甄兒要回去休息了。」毫無留戀地轉身,平子甄心知平宛是對她起疑了,故意想引她說出心裏的話,所以她表現得毫不在乎。

反正就算家主當真不肯同意這門婚事,最着急的人也是鳳老太君,既然有人會替她想法子達成目的,她又有什麽可急的?再說了,那可是聖旨,她不信家主能推了,若真有這個能耐,平家又何須賣女求榮呢?!

「你……站住!」平宛已經習慣平家人對她唯唯諾諾,面對向來獨斷獨行的平子甄,她倒有些不知該怎麽對付,心一急便漏了幾分急切。

「家主還有什麽吩咐?」平子甄沒使性子,人家喊停她便停。

其實她早料到家主不可能讓她就這麽走了。

「這門親事不能推,方才鳳家已經使人來說,下月初十便是好日子,要在那日迎你進門。」

「甄兒知道了。」

平子甄平靜地點了點頭,完全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平宛的交代通通應諾,可到底有沒有聽進心裏頭卻讓人沒個准。

「你這一嫁雖嫁進了大家,但你要知道,一個女人在夫家要有底氣,娘家的扶持可是少不了的,所以便是嫁出去,也要心向著娘家人,你到底姓平,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你吃虧的。」

「嗯。」平子甄點頭輕應了一聲,瞧不出心裏在想什麽。

「還有……你放心,雖說康平王世子的身體不好,但若他早逝,我一定會讓人把你接回來的,只要你一心向著平家,平家虧待不了你的。」

從來沒想到平宛竟會將話說得那麽直白,平子甄心下一沉,來不及掩飾心緒,驟然抬起頭來,看向那一張滿是算計的臉龐,頓生幾分警醒。

看來她想得太天真了,以為嫁到比平家還要有權勢的人家,平家便會放過她,沒想到平宛明裏不敢抗旨,私心裏卻已經打了如意算盤。

真不知道那世子究竟是倒了什麽楣,不但他家裏的親人狠心給他下毒,就連她這未過門妻子的娘家人也巴望着他早死。

平子甄的腦海里冷不防地浮現那張俊朗削瘦的臉龐,心中生起了堅定的念頭。

人人都盼着他死又如何?她偏要讓他活着,且不但要活,還要活得恣意飛揚,她自己也要如此活着!

「家主且安心,甄兒知道該怎麽做。」她會傾盡一切治好鳳連城,如此一來,待鳳連城襲了爵位,平家的如意算盤便打不響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回自個的院子去,這些日子無事便不要出門了,安心待嫁便是。」

平子甄淡淡地應是,不疾不徐地離去。

望着平子甄那逐漸消失的身影,平宛不知為何就是無法安心,她完全看不出這個孩子在想些什麽,再加上她可沒忘了這孩子的爹娘是怎麽死的……可話都已經說成這樣了,再加上鳳家的催逼,如今她也是進退維谷,不知到底該不該信這孩子,畢竟她娘當初的選擇可是叛出平家。

在她深思時,突然間,她的眼角餘光掃見窗外有一道暗影微動,她立刻出聲喝道:「什麽人在那裏鬼鬼祟祟的?」

她一喝,守在門外的侍女便四下查看,果真看到一人,還來不及上前抓住,那隱在窗枱下的身影便開口說道—

「家主明鑒,子丹不是想要偷聽,只不過早上前來請安時掉了一根簪子,因是心愛之物,這才來找,誰知找到了東西正要離開,卻發現家主在和六妹妹議事,不敢出聲打擾,這才惹了疑心,望家主原諒子丹這一回。」

平子丹顫顫巍巍地為自己辯解著,只希望平宛能夠相信自己,畢竟在平家,若是觸怒了家主,別說是她,只怕她的爹娘、兄弟都不會好過。

「讓她進來吧。」

儘管不知平宛有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但聽得平宛沉聲交代,平子丹面色一喜,也不等守在門口的丫鬟開口便逕自往屋裏走。

她朝平宛行了大禮後直起身,見平宛面沉如水地看着她,那眼神彷佛是在瞧她,又不像在瞧她,她被盯得背脊有些發毛,但想着方才平宛和平子甄的對話,她知道這其實是她的一個機會。

雖然她不明白為何家主這樣看重六丫頭,可為了坐上下任家主的位置,她必須搏一搏。

她鼓足了勇氣正要開口,誰知平宛卻先她一步問道—

「你向來是個聰慧的,方才的事你怎麽看?」

「六妹妹對家中的事務一向淡漠得很,再加上她娘的事,只怕心中對平家有恨,一旦躍上枝頭,只怕會對平家不利。」她的語氣平淡,並沒有加油添醋,而是陳述事實。

平宛皺眉,「就算如此,鳳家鐵了心要她,人家是王侯,又有聖旨傍身,咱們能拿她如何?」

她沒有和小輩討論的習慣,但她老了,若是六丫頭真的不行,她就該好好想想要將平家交到何人的手上,確定了人選,她才有時間手把手的教。

現下這個問題,是對四丫頭的考校。

「家主既然憂心六妹妹反撲,又不能不將六妹妹嫁給鳳家,那不如想個法子牽制六妹妹!」

「如何牽制?」

平子丹壓下了聲音緩緩的說道:「我偶然聽人說過,有種毒染了之後初時不顯,但身子會慢慢虛弱,且女子沾了,若無解藥,便無法孕育子嗣。若是六妹妹嫁進了鳳家卻始終沒有子嗣,站不穩腳跟的她,又怎麽可能有能力反噬平家?」

雖則用的是聽說,但其中之意,平宛又怎麽可能聽不懂。

她初聞驚愕,滿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平子丹,可愈聽愈冷靜,詫異漸漸被滿意取代。

狠得下心,說話前又能前思後想,四丫頭或許不比六丫頭聰明,卻勝在對平家有所求,對家主的位置志在必得,也能和她一條心。

「既然如此,這件事就由你來辦吧,若是辦成……」

未竟的話語是許諾,這點,她們兩人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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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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