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國

傳國

秦昭挑了一枝開得最盛的石榴花,折來送給衛善,那石榴枝條上還積著簇簇白雪,紅花欲綻未綻,拿回去插瓶總能開上十幾日。

衛善抱著石榴花枝,口中呵出一團團白露,隆冬開花,還開得這麼多這麼密,近前觀看更覺是一番奇景,她頗為不解,隆冬開花已經奇妙,怎麼開花處就必是寶庫入口呢?

秦昭一直在派人查訪盤龍山中的帝陵寶庫,夏朝開國皇帝的陵墓只有獻殿與地宮通道,再往下探不過俱是沙土,連月往下挖才知是個假墓,華表飛馬不過是空擺著看著,大夏王朝兩百來年祭祀的都是座假墳。

寶庫就在這山中,卻不知在哪一處山坳。

秦昱的案子大理寺辦得很嚴,雖秦昭並未下什麼特殊旨意,可他畢竟是先帝的兒子,就算被廢為庶人,師朗也絕不敢輕怠。

除了審他極嚴之外,同案的案犯沒有一個能在嚴刑下說謊,判了斬首實是輕判,要給秦昱留一點做人的臉面。

這其中他們是如何掘人墳塋,如何銷贓的,師朗都問了個明白,其中便有一條,越是大墓,挖得就越是深,帝王的陵墓的地宮更不消說,也因為夯土夯了許多層,地宮聚熱,夏日裡看不出差別來,到了冬日,別處百草凋敝,獨地宮之上還是一片蒼翠。

他們本來早就要下手,可秦昱出事被貶為庶人逃出京城去,好容易摸了回來,等著冬天來看一看山間何處有異象,誰知被抓了個正著。

這些話被師朗源源本本記在案卷上,秦昭把金簪和卷宗兩樣合二為一,派人冬日在群山中尋訪,已經找遍了幾座山,自也有蒼松柏松冬日也常青,可只要略作勘察便都一一否絕,今日探子來報說訪得山中開了一片石榴花,秦昭便知寶庫便在石榴花下。

這一片石榴中最粗的幾株怕是當年地宮封土時種上的吉祥樹,總得一人環抱,餘下的有粗有細,最細的樹株只有馬鞭那麼粗,想來是二百年間花開花落,野生野長,才長出這麼一片石榴林來。

衛善摘了一朵石榴花簪在發間,對秦昭道:「二哥預備何時發掘寶庫?」

財寶且罷,要緊的是其中的傳國玉璽,正元帝想了一輩子都沒瞧見影子,卻被秦昭得了,這個皇帝也當真古怪,玉璽不傳給兒孫竟帶著入土,難道還想帶著這塊傳說中的寶玉登仙不成?

「等天氣暖些,讓衛修來督造山陵。」他且說且笑,想了個和大夏皇帝一樣的由頭,不是這個由頭又怎麼派兵丁來挖這麼一大片的山陵,光看這一片石榴林便知地宮規模不小,從上面挖起也不知道要挖多少時候才能挖開。

讓衛修來挖,就是把進獻傳國玉璽的功勞送給了衛家,秦昭替她正一正鮮花道:「只是可惜了這一片石榴林。」這些樹在地宮上長了這麼多年,是必要掘掉的,尋常的氣候也已經不能習慣了。

「不如移栽到長清宮去,倒還能活。」長清宮多的就是溫泉泉眼,繞著殿宇種上一圈,熱氣蒸騰催生花木,說不準當真能活,到時開了閣門,能在飛霜之時看見榴花盛開。

「就依你說的。」秦昭吩咐諸人繼續尋摸地宮入口,左右就在那株最粗的石榴樹附近,從上面開一條墓道挖下去。

兩人依舊騎馬回宮,進城門時正值日落,衛善跑得面上緋紅,握著枝條進殿門,幾個宮人簇擁上來,看見花枝,嘖嘖稱奇,枝條花蕊間還落得積雪,落瓊一面接過來一面問:「娘娘從哪兒得來的?」

衛善只笑不答,綠歌抱了白玉膽瓶出來,把這花枝插在瓶中,擺在床桌上,讓衛善抬眼便能看見,這花倒有是稀罕,太初見了都伸手摘了幾朵攢在荷包里,問衛善道:「娘從哪兒得的?」

衛修兼任山陵使的事還未召告,就算召告了,這些石榴樹也不能此時被人知曉:「是從賣花擔上買來的,許是暖洞裡頭養的罷。」

「暖洞裡頭也能養得這麼壯?」野生的花兒自比暖洞養出來的更健壯也更有野趣,太初撫著枝條不放手,衛善看她這樣喜歡,乾脆送給她,讓她抱著瓶兒回去。

沒隔幾日衛修便被派去督山陵事,帶著一隊兵丁入盤龍山山坳間行工事,秦昭先下了這條御令,跟著又下了一條讓人頗有些詫異的御令,許蜀王承佑祭祀姜公。

若是正元帝當年佔下蜀地時下此御令還不奇怪,姜遠在蜀地頗有威望,當年正元帝免去蜀地三年賦稅,用來收買人心,卻也未曾下令許姜家姐弟祭祀姜遠,說到底還是因為已經捏到手裡的東西,不必再多費心思。

民間私祭,正元帝並不管,可想為姜遠立祠造像,地方官員是絕不允許的,至此已經過了十來年,祭祀姜遠的人越來越少,多是些書生,深受恩惠故此才祭,民人百姓過上安穩日子,哪個還會再私祭姜遠呢。

碧微年年都要祭一祭父母兄長,冥壽誕辰是不能過了,只有清明寒衣兩個節令才悄悄燒些紙錢,原來還有弟弟在,等弟弟沒了,連供牌位的地方都沒有,想等到兒子去往蜀地之後才慢慢辦這些事,不意秦昭竟會下此恩旨。

碧微聽見消息便來甘露殿拜謝衛善,她再沒想到,竟有一日能明正言順的祭祀父親,她一進殿門便欲給衛善行大禮,被衛善一把托起來:「姐姐這是作什麼。」

碧微泣道:「我從來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再祭祀父母兄長,不料活著還有今日,除了給娘娘行大禮之外,再想不到雖的辦法報償了。」

衛善心知秦昭從來都不喜碧微的為人,覺得她太看重眼前利,不意他會突然下這樣的旨意,還怕蜀地生事,可他此番掃平偽朝,途經蜀地,正元帝的軍隊掃過一波,秦昭的軍隊再掃一波,蜀地已經牢牢在大業的掌握之中了。

衛善不肯受她這一拜,碧微拭去淚水,立直了身子要告退出去,行到殿門前返身下拜,衛善躲避不及,到底受了她一拜。

等到秦昭下朝回來,她便問道:「怎麼突然想起降恩姜家。」

秦昭解了大氅,看了衛善一眼:「就當是謝她,在你夢中的,那一點好處罷。」

衛善不意他竟然當真,良久無言,秦昭已經坐下翻起書來,她這才挨過去,側臉看他,伸手撫他的背:「我不過是做夢,二哥竟也當真。」

他分明不知前事,竟然這樣難過,衛善撫了兩下,秦昭擱下書卷,闔上雙眼,雙眉緊鎖,他認真細想,若世事當真如此,他竟然無能為力。

心中惱恨自己無力,這才讓小唐去追蹤楊思齊,必要殺掉最後一個楊家人,才覺得心中痛快些,這輩子也沒這麼任性過,已是君王,任性一次又如何。

衛善這才知道自己隨口一問,倒讓他如此牽腸,跪坐在榻上,將下巴擱在秦昭肩上,指尖輕輕刮他的臉,輕笑一聲從背後將他整個人都攏住,秦昭這才露出笑意來,指尖一松握住她的手,心中卻慶幸,幸虧當年不曾有一絲懈怠。

建元三年初夏星夜,天空忽現一道黃光,煌煌灼灼劃過天際,落入盤龍山山坳,輔公國世子衛修正在其中督造山陵,在黃光墜地之處掘出了消失人間二百餘年的傳國玉璽和一隻黃金鳳凰。

傳說大夏開國之君駕崩之時,玉璽自紫宸殿案前消失不見,二百餘年不住有人尋找,卻從未現於世間,傳國玉璽就此成為天授玉璽,乃是上天賜予建元帝的。

這傳說先只在京中流傳,跟著越傳越遠,人皆傳說今上是得天佑的皇帝,故此飛天鳳凰才會口啣玉璽降於世間。

兩人坐在雲台上賞星觀荷,衛善坐在台前鋪設的牙席上,宮人們捧來甜瓜,紅瑪瑙碟子盛著碎冰,碎冰上擺著切開的甜瓜,看一眼便是冰絲絲甜絲絲的。

衛善手裡卻沒拿銀簽,而是握著一枚玉石,只有鵝蛋大小,雕得倒是細緻,上頭雕著四個篆字——「天授傳國」。

衛修挖了半年多,這才把銅澆的土層給挖開,打開了陳公寶庫的門,那一層山土都被挖薄了,等裡頭穢氣消盡了,一隊兵丁從深山中掘出許多財寶來,石榴花樹沒了,其中金餅玉器貓睛寶石層層泛出光華,太陽映照便似傳說中的海外仙山。

衛修是自幼生在國公府,見慣了珍寶,卻依舊瞠目結舌,陳公寶庫中的財寶比傳說中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夏朝的開國皇帝在地下給自己建了一座含元殿,廊柱皆為黃金打造,屋瓦是燒制琉璃,殿中壁上嵌滿了寶石,火把一照,映出來的光芒叫人眩神迷。

其中還有一座小香閣,是用龍涎沉香和白泥調合建成,香閣兩這立著展翅金鳳,閣中供奉的除了名傳天下的傳國玉璽之外,還有一本《三清經》。

清虛道士逃走之前,獻給正元帝的便是殘卷《三清經》,這一本《三清經》是全本,上頭除了占星飛仙之外,還有修仙之法,書頁彷彿傳說中鮫人織出來的綃,字是用金線綉上去的,二百餘年也不曾腐壞。

如今這卷經書和這枚玉璽都在衛善的手上,她揮退宮人,對秦昭道:「就是這個?」

秦昭聞言笑了,嚼一片甜瓜:「就是這個。」如假包換,從帝陵中掘出來,竟會是這麼不起眼的一枚玉紐,還比不上秦昭當王爺時的玉印。

秦昭覺著好笑,衛善卻不那麼想,怎麼偏偏是掘出玉璽的那一日有墜星,被人拿來編成現成的故事,拍秦昭的馬屁。

也得虧得這一道黃光,秦昭調派兵丁將士,預備大軍南下,征戰大夏。那一道天光,可不獨是閃在大業的夜空中。

大業得傳國玉璽,江寧王從此不可安枕。

可對秦昭來說要緊的不是這枚玉璽,也不是《三清經》,修仙一事虛幻飄渺,陳公寶庫中的那些財寶才是大業所需,到如今還未清點完,比之大業國庫十餘年的收益還多,這麼一大筆錢,足夠秦昭揮軍南下。

衛善放下玉璽,仰頭望向星海,熏風拂過,面頰微濕,被秦昭摟進懷中,瑩瑩烏髮散在肩頭,看他目中笑意也跟著露出笑意來。

雲夢澤中盞盞河燈齊放,與天上繁星相映,衛善眉頭一松,她總是想像上一世她不曾經歷過的是什麼樣,如今方知原來她不曾經歷過的會是這樣。

秦昭抬頭看雲台殿頂,笑道:「便把那隻金鳳按在雲台上,將此處改作鳳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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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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