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紜

紛紜

這個上元宴辦得很是熱鬧,京城各坊之間處處懸燈掛燈,東西二市食店鋪子人聲鼎沸,漸漸顯露出正元帝當年還在時的繁華氣象來。

誥命們都在等著皇後娘娘的旨意,宮中既然辦了宴,總有后話,誰知這個后話遲遲沒來。有相熟的人家便互相打聽一回,看看雖家的女兒可有得著什麼賞賜。

出宮的時候人人都得著猜謎的彩頭了,得彩頭最多的是謝家排行第七的姑娘,與雍王正當年紀,讀了滿肚子的詩書,青竹架子上頭挑得越高的花燈,謎面就越是難猜,她專使了宮人拿竹杆子挑一來,一猜一個準兒。

而她出的那隻燈謎挑在上頭,看的人多,猜著的人少,謝七手裡提著兩隻花燈,她的丫頭手上更是拿了一把,也依舊拿不住,宮人替她拿著,數一數總有十七八盞,荷花燈金錢燈四季花卉燈,皇后

娘娘瞧見都特意問了一聲:「竟猜著這許多,倒是個女秀才。」

謝夫人好容易等到誇獎她女兒了,當著這許多人誇獎她,這是大大的露臉,怎能放過這個機會,笑盈盈道:「她尋常只愛讀書,偶爾說話我都不知道她說得是什麼,原來也沒白費那些字紙。」

聽說皇後娘娘年歲尚小的時候也愛讀書,還特意在先帝的面前討過恩典,琅嬛書庫中的書任她翻閱,這麼說既是拍了衛善的馬屁,又顯得女兒勤學鑽研。

衛善點一點頭:「這是好事。」說著賞給她兩隻內造的金燈籠耳墜,裡頭嵌著紅寶石,戴在耳朵上一轉動,便真似個小燈籠裡頭點起了燭火。

別個已是艷羨不已,謝九接過賞賜卻很有些失望,還想著會是金釵金鐲,沒想到是個燈籠耳墜子,名貴是名貴的,可這是京城中時興起來的花樣,年年節里都要戴,不過討個彩頭,也沒有別的意頭。

衛善看她一眼問道:「怎麼,這個彩頭不好么?」

謝七趕緊搖頭,細聲回話:「娘娘賞賜是極大的恩典,臣女豈敢挑剔。」她聽說衛善喜歡大膽的女孩,她自己能勇隨三軍征戰,必然也是膽子極大的,抬起頭來看向衛善,目光誠摯輕聲道,「臣女久聞琅嬛書庫藏天下書,心中仰慕已久,想求個恩典去琅嬛一觀。」

謝七這話一出口,殿中立時一靜,人人都看向她,收回目光來換了一個眼色,有笑話她不知輕重的,也有撇自家女兒不知上進的,再有便是端坐著吃茶的。

謝二夫人立時面上變色,皇後娘娘誇是誇了她,可女兒這話卻有些不知分寸,趕緊板了臉,不等衛善開口先喝斥女兒:「那是書庫重地,豈是你能去的地方,才剛說你讀了幾本書,這會兒便不知道好歹了。」

徐太妃面上笑意團團,先開口打了個圓場,對著衛善笑道:「謝家女兒果然是好讀書的。」

衛善卻不以為忤,就是看袁家的面子,也不會當殿就給謝七難看,依舊笑盈盈道:「我聽說謝家藏書豐厚,當年便有謝家閣中卧,琅嬛洞中藏的舊話在,并州城遭了難,這些書可還在么?」

「大半還在,當年周逆反叛,燒了一棟樓,家翁便是因此離世的。」謝二夫人談到舊事,難免要落幾滴淚,「先帝聖明,免去謝家一門罪責。」

女兒在家裡嬌養得過分了,此番回去必要好好教訓她才是,謝二夫人生怕衛善覺得女兒無狀,心裡已經後悔,好好的得了賞賜,便該見好就收,提起琅嬛書庫也顯得太急切了些。

衛善點一點頭,並不介面再提正元帝,而是對謝七道:「讀書最忌貪多嚼不爛,家中藏書難得,須得好好品讀。」

謝七已經知道母親不滿意,當著殿中諸位命婦的面,倒還不能撐住,對衛善躬身行禮,一派清正模樣:「多謝娘娘教導,險些走了左道,回去必得研讀再三,方才敢說自己讀過書了。」

這一句倒是接得不錯,衛善面上微笑,這事兒就這麼劃了過去,等上元宴罷,叫人記得最深的還是謝七,皇後娘娘卻遲遲沒有賜下什麼來。

謝七更是做出個閉門苦讀的模樣,謝元浮一死,謝元朗接手了謝家,他替女兒處處經營,漸漸也有才名傳了出來,當庭求書,倒也不那麼突兀了,反而還有人誇讚兩句,說謝七秉承家風,不愧是謝家女兒。

謝二夫人吃不準貴人們是什麼意思,若沒挑中自家女兒,乾脆自行婚配,可宮裡遲遲沒有旨意,她知道謝九與輔國公世子夫人相好,讓侄女兒到輔國公府去探問探問。

倒不是不想去相熟的人家打聽,是怕失了女兒的顏面,心裡再想打聽,也死死忍住,顯得雲淡風清,官宦家的女兒要比世家女子,不論是相貌還是才學,總還差了些,謝二夫人放眼望去,也只有崔家郭家幾家的女兒能與自家的比。

她想派侄女兒出去打聽消息,只當謝九軟綿綿的,必聽她的話,誰知道謝九滿面惶恐:「上回崔姐姐送信來,那個嬤嬤便凶得很,說崔姐姐為了寫信耽誤了午睡,我哪裡還敢上門去,擾了她的精神,七姐豈不是更不好了。」

謝二夫人一想,倒也有理,心中焦躁不安,看謝九縮在一邊,想著她自來乖巧,以為她是當真惶恐,便抬手放過她:「罷了罷了,只等等消息就是。」

怎麼等也沒等來消息,宮中一時安表下來,彷彿就似衛善說的,要辦一場熱鬧的上元宴而已,悄沒聲息,連三月三出城踏青都給免去了。

若真要出城,禮部工部這個兒便要修整儀仗,等打聽著說除了大祭,今歲不再踩青辭青,誥命夫人們都一頭霧水,鬧這麼一出,竟沒后話了。

衛善哪裡是不想有后話,而是秦昰半句口風都不露,問他他也只是搖頭:「我看這些人,既沒什麼好處,也沒有什麼不好處。」

對他來說看這些姑娘和看花看草沒甚差別,他這話一說出來,衛善氣得拍了他一下:「說的什麼話,不知道的還當你要去修佛了!」

如意坐在衛善身邊,她難得與衛善這樣親近,衛善一說完,立時就介面:「哥哥只愛胡說,明明挑了這麼多好的,你就一個都沒瞧上?」

太初和承燁是小輩,這些事輪不到他們來插嘴,何況承燁在上元宴時只知道跟在姐姐身後玩鬧,一個人提了兔子燈在雲台上來回跑動,後頭跟著一大片宮人太監,

秦昰更說不出話來,他自幼老成,要說宴上記得誰,便只記得那個躲起來自己玩的小姑娘,再有一個就是說了許多話的謝七,他原來說過要挑個厲害的,可當真看見了厲害的,又確實不喜歡只能搖頭:「當真沒有,我不想這麼早便成婚。」

衛善伸出巴掌來比劃給他看:「相看總要一年,預備嫁娶定日子又是一年,真的過門,那會兒你都十六了,哪裡還早?」

秦昰偷眼看看衛善,低聲道:「二哥成婚的時候可比我大得多了。」

說得衛善面上一紅,當著如意咳嗽一聲,伸了指頭點點秦昰,秦昰趕緊添了一句:「表兄也這個年紀才成婚,與嫂嫂也很美滿。」

衛善想想倒也是如此,衛平衛修成婚都晚,日子卻都很美滿,與其這會兒就替他定下人來,倒不再等一等,不願強求他,只是嘆息一聲:「你自個兒到姑姑靈前去說。」

他將要趕赴通州,去之前確是要給父親母親上香去,衛善一說,立時點頭:「再不敢忘,我想去南郊祭奠父皇母后。」

如意聽見要去南郊,立時紅了眼圈,扯住兄長的袖子道:「我也要去。」

秦昰不日就要離開京城,清明的時候也不會再回來,到時候大祭都由衛善一人主持,讓他先去拜過也是應當,對他點頭道:「你帶著如意去罷,這會兒陵中白梅白梨該開了。」

按舊例衛敬容陵前該種蒼柏松樹,是衛善讓人多種了一圈桃梨杏梅,讓她一歲四季都有花看,移去的花木開得爛漫,陵台令偶爾報奏都道花開得極好,每日都派人剪花枝供到太皇太后陵前。

如意聽見這個,想起母親未能與父親合葬,愀然不樂,這是她心底一根刺,卻不敢再露出什麼來,只斂了笑意:「我自個兒做的絹花,想供兩朵到父親母親陵前,既然要去,得趕工才是。」

說著立起來告辭,急巴巴的要回去做四枝絹花,拿冰紗做了,做得自然不比宮中內造出來的精緻,卻是她一點心意。

點燈熬蠟的做絹花,宮人勸她一句,她揉揉眼睛道:「緞子綾羅寶石珠玉樣樣都不是我的,我能孝敬父皇母后的只有這些,難道連這個也要躲懶不成?」

不僅做了四枝絹花,還學著做了點心,是原先衛敬容常吃的八珍茯苓糕,做成一隻只小燕模樣,正應了時節,拎著食盒與絹花,坐車往南郊去了。

他們自南郊回來,秦昰便整頓行裝去了通州,他一走,如意便病了,這回是真病,怎麼吃藥都不見好,卻不肯讓衛善把哥哥叫回來。

衛善一面照管她的病情,一面告訴她道:「你別替你哥哥操心,這些人我還留意看著,等他回來再擇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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