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御馬

2.御馬

樂安嚇了一跳,渾身僵硬,站住不敢動,這裏人命如草芥,她又是去給前朝小皇子送飯,如果真的被看到,小命都不保。

耳聽身後侍衛走過來,鎧甲與佩劍的摩擦出嘩嘩的聲音,她心跳加速,越來越緊張,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一層薄汗,正手足無措,腦中飛速旋轉想對策時,與她同是更鼓房的寶栗子緊走幾步趕過來。

「樂安,都快四更天了,你拿個點心怎麼這麼慢?「

「啊,我上茅廁來着,轉了一圈就找不到東南西北了。」樂安忙回答。

「侍衛大哥,我們是更鼓房的人,你們值班守夜也夠辛苦的,這是膳房的點心,還熱乎的,你吃點,暖暖胃。」寶栗子說着就遞上手裏的春餅,那侍衛看着香噴噴的春餅,面帶猶豫,「這不是你們的加餐嗎?宮裏的飯食是定量的,這不好吧?」

「沒事,沒事,你看我都胖成這樣了,少吃一頓根本不算什麼。大哥你快拿着吧,這四更天了,我們得趕快去敲鼓了,遲了可是要挨板子的。」寶栗子極有眼色,將那春餅包了塞進侍衛的袖籠,拉着樂安就走,速度極快,等那侍衛反應過來,兩人已經消失於宮牆拐角處,看不見蹤影。

一直走到更鼓房,寶栗子才鬆開樂安的手,兩人的手心都汗涔涔的,寶栗子抹去頭上的冷汗,長舒一口氣。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這侍衛得不放我們呢,樂安,敲了鼓你又上哪裏去了?瞧見沒,多危險,在宮裏得萬分小心,不能到處亂跑,你也不是第一天在宮裏做事了,這個還不知道嗎?」

「我也沒去哪兒,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我就在附近走走,誰知道讓侍衛看到了。」樂安小聲地說,她知道寶栗子是關心她,便謝道,「謝謝你啊,栗子,要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怎麼脫身呢。」

「小事一樁,」寶栗子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誰讓咱們都是在一處做事,是朋友呢。」

「說的是,那這四更天的鼓,我去替你敲了吧,你再多睡一會兒。」樂安說着就要往天正門走,被寶栗子一把拉住了,「別啊,還是你休息吧,那檀木榔頭這麼重,你這小身板太單薄,我都懷疑多掄幾次,你的腰都能折了,還是我去,我力氣大,你去休息吧。」

「你們兩個啰嗦完了沒有,吵死人了,」從房裏走出來一個人,面帶疲色,眼神不善地盯着他們兩個,「再推來推去,就等著挨鞭子吧。」

「哎,高偉,你……」寶栗子想反駁他,樂安攔住了,這個高偉管理著更鼓房,沒必要跟他搞那麼僵。

「我怎麼了,看看月亮都到哪兒啦,我是好心提醒你們。」高偉指著頭頂的月亮不屑道,寶栗子用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嘀咕了句:「你怎麼不去,你才敲了一次,睡到現在了。」

「你說什麼?」高偉高聲問道。

寶栗子無視他,反倒是對樂安說了句「你去休息吧」便快速走向天正門,高偉在後面氣得指著樂安說:「我怎麼這麼倒霉,被分到這個最辛苦的更鼓房,還要對着你們這兩個蠢貨,早晚有一天我會被氣死。」

樂安聳了聳肩,沒說話,高偉冷哼一聲,又進去睡了,沒一會兒四更天的鼓聲便響了起來,樂安聽到,才放心地去到房間里休息。

更鼓房旁邊的耳房並不大,但是住三個人位置還是夠的。大通鋪上三個床位,各放了一床被褥,樂安脫鞋上床,爬到最外面的床位上,衣服也沒脫就躺下休息了。

她所在的更鼓房是專司打鼓報時的,據說以前有五個人,一更天一個人輪流去打鼓。但是現在改朝換代,之前這周朝皇宮裏死了很多人,人手不夠用,所以從五人變成了三人。

而這三人便是她,寶栗子和高偉,這更鼓房的活很辛苦,白天休息,晚上做事,颳風下雨也得準時敲鼓報時,而且天正門每次還只能一個人上去,那麼大一個城樓,上去還真是有點怕怕的。

從高偉的抱怨中,樂安知道了,原來這更鼓房的人一般都是犯了罪,受了刑罰的宮人,而他們三個之所以會呆在這個吃苦的地方,就是因為三人身上無銀,沒能及時地打點一二,落得個天天打鼓,撈不到油水的下場。

但是對於樂安來說,呆在這樣的地方卻比較知足,人少不會惹上什麼是非,而且又是晚上打鼓,方便她去看小皇子。現在回去無望,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小皇子,如果長期呆在那樣一個潮濕黑暗的密道里,肯定會對他的身體跟精神都造成不良的影響,她得想個好辦法,把小皇子送出宮去,遠離是非。

但是如何才能把他安全地送出去,她暫時還沒有一個完美的計劃,只能先熟悉熟悉宮裏的地形位置,各司各所的方位,還有宮中侍衛換班的時間,她覺得知道的越多對以後的出逃就越有利。

五更天高偉敲過鼓后,宮裏的一些太監宮女開始起床忙碌起來,而寶栗子跟樂安他們這才開始安心地睡覺。

一直睡到下午,樂安才醒了,這個點兒還不到吃飯的時間,她伸了伸懶腰,穿上衣服去洗漱。拿了一截楊柳枝,沾了青鹽,她一邊刷牙一邊忍不住吐槽:這楊柳枝刷牙太硬,一點兒也不如她以前用的軟毛牙刷,還有這青鹽,鹹鹹的,清潔力度也不夠,她真想念她最常用的黑人雙面薄荷。

吐槽完畢,她輕車熟路地直奔不遠處的一座宮房,那院門高懸「御馬監」三個紅底黑字,還沒進去,她就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咴兒咴兒」的馬叫聲,她心裏一喜,急忙回應道:「大紅,我來了。」

裏面的馬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叫得更加急切,「咴兒咴兒咴兒」,樂安忍不住疾走幾步,到了後院一個單獨隔開的馬廄旁。

她一抹頭上的汗,上前抱住那匹還在叫個不停的高頭馬,輕輕拍着它的臉柔聲道:「好了,好了,我不是來了嗎?咱們先不叫了,好不好?」

那馬似乎聽懂她的話,漸漸停止了嘶鳴,拿嘴拱了拱她的手,安靜下來。樂安把馬槽旁邊木盆里的豆餅拿出來,聞了聞,確定沒有發霉,她放在手上,馬低下頭聞了聞,卻不吃,反而不停地蹭她的袖子。

「大紅,你太聰明了吧,藏這麼結實還瞞不了你,服了你了。」樂安笑嘻嘻地從袖籠里拿出來一塊黑豆餅,這黑豆是用熱鍋炒過的,裏面還加了她特意留下來的糖,特別香,這馬很愛吃。果然,樂安剛遞到它嘴邊,它就迫不及待地咬着吃了起來。

樂安摸摸它頭上那一撮白色的鬃毛,看着它油光發亮的身子,又大又有神的眼睛,不禁回想起半個月前初見它時的模樣。

毛色發污,乾枯如稻草,身上髒兮兮的,瘦骨嶙峋,根根肋骨清晰可見,異常暴躁和頑固,在馬廄里不停地走來走去,掙脫韁繩,御馬監的人不得不把它的韁繩加粗加長,它又不吃東西,誰去踢誰,把伺候它的一個太監差點給踢死了,當時幾乎沒有人敢接近它,都只是遠遠地望着。

因為御馬監跟更鼓房離得比較近,所以兩邊的人算是比較熟,時間長了,樂安聽說了這麼一匹馬,她好奇地過來瞧了瞧,這一瞧讓她的心都揪起來了:那馬的後腿有處很深的傷口,皮毛翻卷,骨肉可見,還流着血呢!

因為以前家裏也養過這麼一匹紅色的馬,所以樂安對馬有一種特殊的感情,見不得馬受這麼大的罪,所以她很想幫幫它。

她試着靠近它,拿着新鮮的草料跟想先跟它熟悉一下,御馬監的人看到了,斜着眼讓她打消這個念頭,畢竟這可是一匹烈馬,即使受傷了也不容小覷,它可是能一腳把人踢死的。

她收下了關心的話語,但是仍然想嘗試一下。那馬看到生人,立馬不安地原地踏步,它被套上了馬嘴籠,據說是用來防止它咬韁繩的,但是樂安只看到了它的難受,她再走近一點,那馬頭抬得高高的,身子往後使勁拽韁繩,前蹄猛地抬起,高偉及時地把樂安往後一拉,才免於她被踢翻的可能。

御馬監里看熱鬧的幾個人都樂了,連高偉也說她在作個大死,樂安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沒有說話,只看着那匹棗紅色的馬眉頭緊皺。

等到夜深的時候,她敲更完畢,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又溜進了御馬監,守夜的太監剛好去了茅廁,而那匹棗紅馬是被單獨關起來的,沒有人看守,這更好方便了她去查看。

那馬很警覺,聽到聲響兩隻耳朵支棱起來,看到樂安,它往後退了兩步,樂安怕它叫起來驚動了別人,食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

好在這馬也不知道是不是懂得她的意思,也沒有叫,樂安從懷裏摸啊摸,摸出來一根黃色的胡蘿蔔,頂頭的纓子綠油油的,這可是樂安好不容易讓寶栗子從御膳房裏他相熟的人那裏給弄過來的。

白天的時候她看過了,這喂馬的木盆里,料都餿了,而食槽里的乾草也有一股濃濃的霉味,怪不得它不吃東西呢,馬的嗅覺那麼靈敏,這味道很怪,它才不會吃呢。

拿着胡蘿蔔慢慢靠近它,樂安試着輕輕地摸摸它頸上長長的鬃毛,然後一邊捋一邊小聲地說話,絮絮叨叨的,無非就是些安撫它的話,但是這棗紅馬出奇地沒有出聲,沒有掙扎,樂安心裏一喜,知道這馬算是知道自己沒有敵意了。

她趕緊趁熱打鐵,手裏的胡蘿蔔馬吃不到,她嘗試着把木製的馬嘴籠給它解下來。但是御馬監的人可能真的怕了它了,籠子做得又窄又小,簡直像是卡在馬嘴上的,她都懷疑他們到底是怎麼給它套上去的,當時一定疼死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樂安才把馬嘴籠從它嘴上取下來,它眼睛下頜一圈都勒出了一道明顯的紅印子,樂安手還沒碰到,它的頭就往一邊撇,不讓碰,看起來很痛。

樂安只好先不碰它,把拿來的胡蘿蔔餵給它,見它聞了又聞,最後好像是確定可以吃,才一口咬住,咔嚓咔嚓地吃起來。

這之後的許多天,樂安都會過來,有時是給它刷刷毛,有時給它打桶乾淨的水,有時會把乾草給它鍘碎了,放到食槽餵給它。因為有以前養馬的經驗,她還去鼓搗出了香噴噴的黑豆餅,用糖跟鹽做出了甜咸兩種口味的馬糧,別說,那馬還真愛吃。不枉她給御膳房裏的小管事太監洗了很多天的衣服,才換來了一些糖。

馬腿上的傷她也一直在關注著,問了御馬監的人,知道有葯,但是沒人敢去給它上藥,所以它才好的那麼慢。跟棗紅馬熟了以後,她把上藥的活也給包了,現在傷好的差不多,只不過走路還有點一瘸一拐,但是傷到筋骨,這腿是好不利索了。不能再上戰場,也不能馱人,頂多就可以馱點東西吧。

那棗紅馬從一開始的抗拒,警惕,慢慢變成試探,接受,到最後幾乎已經是喜歡她來了,一日不見就「咴兒咴兒」地叫,如果她還沒來,那馬就又開始暴躁不安了。樂安也特別喜歡這匹馬,還給它起了一個跟自己家以前養的馬一模一樣的名:大紅。

如果這匹駿馬是個人,知道自己被安上了這麼一個俗氣的名字,不知道會不會嫌棄得連黑豆餅都不吃了。

樂安整天忙得腳不沾地,密道里有一個等着她去送吃送喝的,御馬監里還有一匹同樣需要伺候的,黑豆餅已經快被大紅給吃完了。樂安琢磨著得給它重新做了,到了御馬監里的灶房,她跟裏面的人打了招呼就準備開始炒黑豆了。

與此同時,正源宮內,頭戴金冠,身着玄色直身袍,腰配白玉錦帶的衛君庭,剛剛批閱完奏摺,按了按酸脹的太陽穴,看着外面的暮色沉沉,他低聲對守在身邊的太監道:「去御馬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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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撩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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