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清晨的光從窗帘的縫隙透射到顧景司的臉上。
他平躺在床上,已經醒了很久了。
明明過去二十幾年的時間都是一個人睡覺,可有了蘇許這幾個月的陪伴后,他竟然會覺得一個人難以入眠。
他想象著蘇許沉睡的模樣，抑制著自己想要去找她的衝動。
蘇許同樣沒有睡好，她開始迷茫起來。
她暫時的離開會讓顧景司意識到他的問題嗎？他會改變嗎？就算他想改,這是那麼容易改變的嗎？
她該什麼時候回去？還是就這樣……永遠不回去了？
她腦子裡回蕩著王安林說的話,一段恆久幸福的婚姻是不能全靠愛情來支撐的。她這輩子還很長,還有幾十年的時間要過。
她的手撫摸著自己的小腹,那裡孕育著的生命讓她不知所措。
她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這個孩子是顧景司的……
她有時候覺得她並不了解顧景司，有的時候又覺得自己好像太過了解他了。
顧景司定時打來電話問她有沒有吃飯之類的,關心著她的一切。
她好聲好氣的應著,有點貪戀他隔著電話給她的不壓抑的溫暖關愛,覺得如果能夠一直這樣，其實也不錯。
這一天過得很快,王安林總想找她談心,她不知道該怎麼同王安林說自己內心複雜又矛盾的想法，選擇了用寥寥數語說明了情況。
王安林不勉強她,她想散步就散步，想和朋友聊天就聊天,她感受到了難以言說的輕鬆。
周一一早王安林喊她起床,說道,
「都八點半了,你還不起,上班要遲到了！」
蘇許在床上蹭了蹭，想了想說道，
「媽，這些天我不去上班。」
王安林說道，
「那隨你。不過你也得起，早飯做好了，起來吃。」
蘇許慢吞吞地起床走出房間，從背後抱住坐在餐桌旁喝粥的王安林。
王安林拍了拍她的腦袋，說道，
「快吃飯，你爸上班去了。」
蘇許笑了笑，坐下來喝了一口粥。王安林問道，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你總呆在這兒算怎麼回事。」
蘇許不正面回答，說道，
「媽，我才回來兩天，我多陪你幾天不好嗎？」
王安林沒看她，說道，
「我的意思是，事情早晚都要處理的，不如早點處理好。你回去跟小顧談談，如果能忍就再忍一忍，看看事情有沒有迴轉的餘地。如果真的忍不了，那就直接離婚，拖著沒意思。」
蘇許情緒低落下來，說道，
「媽，你希望我離婚啊，你不是挺喜歡顧景司的嘛。」
王安林瞧她那樣就知道她鐵定捨不得離婚，但還是說道，
「過不好當然就要離，人活著難道不為自己過好嗎？我確實喜歡小顧，人挺不錯的啊，但你才是我生的。要是小顧是我親生的，他這樣我也叫他該離就離。」
蘇許的心裡有一些甜絲絲的，撒嬌似的叫了聲，「媽～」
王安林沒領情，說道，「好好說話，你這樣讓人瘮得慌……」
早上的時候便有人向顧景司通報說蘇許請了假，他等到中午，終於熬不住打電話給蘇許，問道，
「你不舒服嗎？怎麼沒來上班？」
他的語氣輕輕柔柔的，蘇許愣了下，說道，
「我……想偷懶，就請了幾天假。」
顧景司的瞳眸瞬間暗沉下來，如同一潭深水。他的語速放慢，嗓音柔和，說道，
「我今天下班就去接你回來吧。」
蘇許忙說道，
「不了，我還想在家再呆幾天。」
顧景司的手攥緊又鬆開，語氣不變，說道，
「可是我想你了。」
蘇許沒說話，他接著說道，
「真的很想你，下班后我去接你。」
蘇許還是拒絕，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出口，顧景司直接掛斷了電話。
她望著手機屏幕上顧景司的名字，忽然有點心慌。
她猶豫了一會兒，將電話打了回去，說道，
「我懷孕了，之前不是說，等我懷孕，我們就分開一段時間嗎？」
顧景司說道，
「嗯，我們已經分開兩天了啊。」
蘇許察覺到他的語氣異常地平靜，即便她想同他爭論兩天算什麼分開，最終還是選擇問道，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顧景司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你的月經不是推遲了沒來嗎？」
他記得她的經期，但並不是因為這個知道她懷孕的。而是周六她去醫院檢查之後有人告知他的，所以他一點也不驚訝。
他憑她月經推遲就知道她懷孕了？他別是真把她當傻子騙吧。
也許是因為他不在眼前，沒有給她那麼強烈的壓迫感，她冰冷地說道，
「顧景司，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看得那麼嚴？我是一個獨立的人！即使我們在一起了，但我過得也是我自己的人生，你能不能不要像一個觀眾一樣像看電影似的看著我的一切，你這樣……」
她頓了頓，幾乎快要哭出來，哽咽著說道，
「你這樣，我真的很害怕。」
顧景司沉默了。他本可以死不認賬，說她是錯怪了他，但是他沒有。
他也知道，他和她的問題已經不是裝傻和互相欺騙就可以掩蓋住的了。
他思索了幾秒鐘，哄孩子似的說道，
「下班后我去接你，乖。」
蘇許拿著手機發怔，顧景司電話掛了許久她都沒能夠回過神來。
王安林見她這樣，問道，
「你這又怎麼了？」
蘇許這才回過神來把手機放下，坐到王安林身邊，說道，
「他下午來接我，我不想回去。」
王安林說道，
「你要真不想回去，我跟他說讓你在這兒住幾天。」
蘇許點點頭，靠在王安林身上。
她想哭的情緒一下子就褪去了，取而代之的又是滿腦子的矛盾和糾結。
她想離開他了……可她放不下他，真的放不下……
至下午五點，晚飯時間都還沒到，蘇植也才剛剛下班，顧景司便來了。
他著裝整潔，面容略顯憔悴，門一打開就對著王安林和蘇植禮貌又尊敬地打了招呼，說道，
「爸，媽，我來接蘇許回家。」
王安林先招呼顧景司進來，拉他到沙發上，說道，
「我這兩天身體不大好，想讓蘇許在這兒多陪我兩天。」
顧景司默不作聲地在客廳掃視一周，沒有看到蘇許的身影，推斷她應該是在房間里。
她不想見他？他的心被狠狠地抓了一下，表面情緒依舊很平靜地說道，
「媽，不是我不想讓她多陪你，而是……她懷孕了。周六的時候她去醫院做的檢查，她也沒跟我說什麼，我猜可能是身體不舒服才去檢查的吧，檢查出來孩子才四周不到……」
見王安林有所動搖，顧景司放軟了語氣，說道，
「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很重視。所以我想把她接回去，請人好好照顧。」
王安林點了點頭，算是同意顧景司把蘇許接回去了。
她有她的考量：如果蘇許只是普通懷孕，她還是可以堅持一把留下蘇許的，可顧景司說的很明白，孩子才四周不到，蘇許是因為察覺到不舒服而去了醫院檢查的。
她懷蘇許的時候很順暢，沒有什麼特別不舒服的地方。她知道蘇許不是一個矯情的姑娘，不會一點毛病就去醫院，也正因為這，顧景司的話讓她覺得，這是在暗示蘇許這胎可能不穩。
顧景司接她回去大概是想請人保胎，這……她怎麼能把蘇許留下呢？
看著王安林擔憂的模樣，顧景司安撫道，
「您別擔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王安林抬頭看向顧景司，他的眼角眉梢滿是親和，他說道，
「可能是她身體不大舒服所以這幾天情緒不太穩定吧，你別太擔心了，我去和她聊聊，她是在房間嗎？」
這也不是不可能，不是說孕婦懷孕的時候有可能會精神不太正常嗎？可能是蘇許擔心自己的身體，所以才會……畢竟小顧對她是真好。王安林這麼想著，點了點頭，說道，
「你去吧，她不知道為什麼有點避著你。」
顧景司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說道，
「沒事。」
他起身向房間走去，走出兩步，他停下了腳步，回身問道，
「媽，您說您這幾天身體不太舒服，要去看看嗎？」
王安林連連擺手，說道，
「不用了，就是有點累著了，你先找她好好談談吧。」
顧景司點了點頭，走到蘇許的房間前，推開了房門。
進了屋裡，他反手將門給鎖上了。
蘇許躺在床上，聽到聲響側目看來，就見顧景司緩步走向她，她猛地坐了起來，說道，
「你來啦。」
似是很平常的一句話，不帶任何特殊情緒。其實，她心裡很不安，畢竟先前在電話里說了那樣的話……
顧景司點了點頭，走到床邊，伸手在她的臉上撫了撫，說道，
「我們回去吧。」
蘇許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想了想，又直視著他，說道，
「我媽沒跟你說嗎？我想在這兒多住幾天，陪陪我媽。」
顧景司半跪在床上，手撐在了她的臀部兩側，聲音輕得帶著呼吸的氣聲，在她的耳畔說道，
「她同意我帶你回家了，乖，我們回去吧。」
蘇許不著痕迹地向後挪動著，盡量拉開與顧景司的距離，她覺得這樣的他有些讓人害怕。
她的語氣稀鬆平常，說道，
「我想多陪陪我媽。」
顧景司盯著她的眼睛，手在她的臉頰上不斷地撫摸著，說道，
「可是我想你了，你要是想多陪陪媽，等以後有時間我陪你一起來。」
顧景司的眼神讓蘇許的心逐漸跳地厲害起來，她開始認定她是對的，他會傷害到她。
他望著她的眼睛里充滿了壓抑和陰暗。
蘇許深呼吸了一下，說道，
「你按時吃藥了嗎……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看醫生吧？」
顧景司像是被什麼刺到了一樣，眉頭猛地鎖起，他一把將她壓在了床上，按住她掙扎著的手，鼻尖靠著她的鼻尖，說道，
「我去看醫生了，也吃了很多葯了，我不是正在努力改變嗎？你別再總想著逃開我了好不好？」
他的情緒真的很不對勁，儘管蘇許心裡慌得厲害，但她依然努力地保持著正常的語速，像平常一樣說話，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努力，我沒有想避開你。」
「跟我回去吧。」
顧景司不再按著她的手，而是抱住了她，頭埋在了她的胸前。
蘇許的胸口剋制不住地劇烈起伏著，她沒有推開他，像安撫小嬰兒那般輕輕地拍著他的背，說道，
「等過段時間，我就回去好不好？」
顧景司聲音很沉悶，他說，「現在就跟我回去。」
蘇許沒有立刻答覆他，她在斟酌是否要答應他。
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已經在接受治療了，但是似乎只有惡化沒有好轉。她真的很害怕他會傷害到她，可是……
這麼一想她是不是又有點太過自私了。
她當初走到他的身邊，選擇相信他選擇和他在一起，後來又漸漸地開始不信任他、防備他甚至於害怕他。
在他看來，這是不是就相當於她給了他希望，然後又一絲一絲地把希望從他那裡抽走了呢？
可是人啊，在死去之前都該為自己而活吧……
蘇許說道，
「你先放開我。」
她在他懷裡掙紮起來，顧景司沒有硬壓著她，從她身上坐起來讓到了一邊。
她站起來整理了衣服和頭髮，說道，
「你先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吧。」
顧景司知道她要去幹什麼，但他必定是要帶她回去的，於是他點了點頭。
蘇許出了房間，徑直走向王安林，壓低了聲音說道，
「媽，你怎麼就同意他帶我走了？」
王安林有點生氣地說道，
「你懷孕了你也不說？」
蘇許愣了下，有點心虛，她說道，
「是懷孕了，月份還小我就沒說……但是媽，之前不是說好了讓我再住幾天的嗎？」
王安林想拍她的胳膊，抬起手最終又放下，說道，
「你現在怎麼越大越任性了？有孩子不好好回家待著，在我這兒我怎麼照顧你？我又沒學過安胎。」
蘇許略顯急躁地說道，
「媽，這時候哪需要什麼安胎啊……我就想多在家待幾天放鬆……」
說著，她頓主了，看著王安林對她頗有責怪的模樣，問道，
「媽，顧景司跟你說什麼了？」
王安林說道，
「還能說什麼，說你懷孕去醫院檢查的事了，我說你，自己的身體你不注意誰注意？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是怎麼的？」
蘇許說道，
「誰說我不要這個孩子了？媽你……」
王安林說道，
「你這胎不穩你都不知道注意點，還我，我怎麼了？」
蘇許瞬間明白了，對於顧景司同王安林說的話她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他這人撒謊還真是信手拈來，眼睛都不帶眨一個的。
她剛想解釋，顧景司便開門出來打斷了她的話。
他走過來摟著她說道，
「我們回去吧，嗯？」
蘇許生氣於自己被耍，但望著顧景司淡然的神情，她又有點退縮了。
她想說點什麼，王安林催促道，
「走吧走吧，多注意身體，真是，多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
蘇許張了口一個「不」字剛吐出來，顧景司便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別逼我。」
她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他對她寵溺地笑著，摟著她的腰的手卻勒得她有些疼——這是赤1裸裸的威脅。
她說道，
「顧景司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她不敢說大聲，她怕吸引王安林的注意。
她看出來了，她瞞了王安林懷孕的事了現在王安林信顧景司的，王安林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病人。
顧景司的聲音依舊很低，說道，
「你和我在一起了，再想離開是不行的」
語罷，他揚高了聲音，說道，
「我們回去吧，我會請人好好照顧你的，別任性，嗯？」
很顯然是故意說給王安林聽的，顯示他對她是多麼的好。
蘇許禁不住諷刺地笑了，說道，
「我不回去，你能把我怎麼樣？」
顧景司說道，
「我捨不得把你怎麼樣，我可以把你身邊的人怎麼樣。這房子你們家住了多久了？我想給你父母換個房子，你看呢？」
蘇許皺著眉看了他許久，最終笑著和王安林說道，
「媽，那我走了啊。」
王安林嗯了一聲，叫住她，把她的行李從房間里拖出來，顧景司接了過來，說道，
「媽，我們走了，有時間來看你。」
王安林連連點頭，叮囑道，
「記得注意身體。」
顧景司載著蘇許回家，一路上，任他如何傾訴自己的想念和愛意，蘇許都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她的理智告訴她，她該繼續演一個能夠完全理解他包容他的妻子，可是她實在是辦不到了。
到了家，她仍舊一言不發，開門上樓回房間，一氣呵成，一句廢話也沒有。
顧景司在她後面幫她拖行李，回了房把衣服整齊地放到衣櫃里，說道，
「你生我氣了？」
蘇許沒回應，他笑了笑，坐到她的身邊，強硬地將她帶進懷裡，粗魯的動作讓她有點疼。
顧景司的手在她身上摸索著，呢喃似的說，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以後不要提什麼分開的建議了好不好？」
蘇許制止住他在她身上肆意的手，冷聲說道，
「我懷孕了。」
顧景司笑著說道，
「沒事，我會注意一點的。」
他的手伸向她的腰間，想要去解她的褲子。
蘇許按住他的手，說道，
「我會疼的。」
他這才停住手，連說了很多聲「好。」
房間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蘇許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她覺得過了大約一個世紀那麼長的時間吧，她說道，
「你之前不是這樣的……」
顧景司的嗓音沉緩，他說，
「一個人在不知道希望是什麼之前，一直過著絕望的生活也會很滿足。突然有一天別人給了他希望，他在絕望的生活里會變得痛苦不堪的。」
啊，這麼看來，是她害了他？她當初就不該和他在一起？
可是，她要是不和他在一起，他會一直不放手吧……
蘇許思索著，顧景司在她耳邊說著明天的安排她也沒認真聽。
顧景司並不在意她的走神，最後在她唇上親了一口，說道，
「我知道你捨不得我的，所以沒必要這麼抗拒我啊，這樣你痛苦我也會痛苦。」
不抗拒……？
蘇許有點迷茫，不抗拒的話，那她是不是就如同他的私人物品一樣了？不……像小寵物？
去哪兒都得由他帶著，沒有任何自己的空間。
她遲疑著說道，
「去看醫生吧，我陪你……」
顧景司說道，
「我有看，我真的有看，我也有吃藥……我……」
他笑了起來，說道，
「這樣其實也挺好的不是嗎？反正有你陪在我身邊。」
蘇許覺得今天他就是不正常，不想再和他多說些什麼了，起身洗澡睡覺。
她沒有立刻睡著，還是能感受到顧景司躺在她身邊后對她動手動腳，幾乎撫摸了她的全身。
許是因為她說她會疼的話，除了摸她，他也沒有做其他的事情。
這一晚不知道為什麼，她睡得很沉，再醒來的時候外面大亮，明晃晃的陽光好像要刺破窗帘似的。
顧景司已經離開了，她看了眼手機，時間顯示已經十點了。
她下樓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在沙發上坐了會兒，看著這棟空蕩蕩房子不知為何覺得壓抑地彷彿監獄。
她換了衣服，想出門去逛逛，當她的手擰動門把的時候，她意識到——
這兒或許真的成為她的監獄了，她被鎖在了這個監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