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漩渦之變
「我誓死不受你恩惠！」
關千劍扭頭讓過大小姐伸到嘴邊的櫻唇，抓住她雙手，粗暴地將她甩開。
大小姐婉琳不肯輕易放過，一手拽着他胸前衣襟，一手繞到他後頸，兩手死死抱牢，又把櫻桃小口湊上去。
關千劍拚命搖頭。
兩人糾纏在一起，身體急速旋轉下沉，水聲嗡嗡隆隆，在耳邊鳴響。
他們身陷在一個巨大的旋渦之中，不斷地卷向深處。
而這旋渦，正是地處有皋縣境內，有着最可怕傳說的黑龍潭。
人說黑龍潭極深，下通海眼。二十餘年前更從天上墜下一物，落在海眼中，從此產生強勁魔力，凡人獸走到百步之內，都會被捲走吞噬。
後來雖然時有不信邪的人，仗着藝高人膽大，貿然闖入，卻無一生還。
久而久之，這裏再無人跡。只有對面半里之外，住着一個身份神秘的聾啞老人。而他也隨着黑龍潭的惡名，成為令人無限恐懼的異類。
此刻兩人至少已經在水面三十丈以下，天光逐漸暗淡，眼前時有白骨掠過，以無數枉死的冤魂提醒他們，絕沒有人能在黑龍潭倖免於難。
最直接的威脅是，水下無法呼吸，漩渦的力量又非人力能夠抗衡，用不着多久便會令人窒息而死。
關千劍首先感到胸口憋悶，難以忍受！
他煩躁起來，鬆開抱着大小姐的手，望着潭壁亂抓。兩人立刻被衝散。
大小姐自小隨父親習武，頗知水下換氣的法門，她躥到關千劍身邊，反把他抱住，櫻唇迎向他嘴邊，要為他以口度氣。
哪知關千劍並不領情。
「難道他連我也一併怪上了嗎？」婉琳傷心地想。
關千劍本是她家一個看門的小廝，因欲竊取父親的一個天大秘密，當場抓住，險些被父親活活打死。
時值婉琳一對雙胞胎弟弟滿月前一天，一則父親怕不吉利，不欲見血，二則有她這個寶貝女兒從中周旋，父親有所顧慮，竟讓關千劍得以暫時保住首領。
但父親懷恨在心，命關千劍以金鯉魚贖回性命。
有皋縣風俗，兒女滿月，以金鯉魚款客，喻金玉滿堂之義。
而這金鯉魚，正是黑龍潭特產，別處無可尋覓。
父親這樣做，表面上給關千劍一條生路，實則要借兇險無比的黑龍潭，將之除去。
婉琳得知消息，隨後跟來，想要阻止，卻晚了一步，正好撞到關千劍縱身跳入黑龍潭的一刻。
她急伸手抓他手臂，雖然抓個正著，但是關千劍身軀沉重，下墮之勢甚急，她不僅沒能將他拉住，自己反而被帶着一同落向漩渦。
……
關千劍拒絕了婉琳以口度氣的一番美意，片刻之間，胸口彷彿隨時都會膨脹爆裂，到了忍耐的極限！
這時他只想衝出水面，大口呼吸。
渴望是如此強烈，令他幾乎相信自身擁有無窮的力量，雙腳一蹬就能脫離苦海，衝到岸上。但同時他深心中又明白：這隻不過是臨終的幻象。
而事實上，他在小姐懷中的掙扎也變得越來越微弱。
兩人推搡中，關千劍眼前忽然一亮，只見一物橫在身邊，穩穩架在兩塊凸出的岩石上，不至於下沉。
隱約看出是一把劍。
當它從身邊劃過時，關千劍的心劇烈鼓脹了一下，一種神秘的戰慄襲擊了全身，好像命運即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知為何，他腦中印出幾個大字：「虎之翼，龍在天。」
這六個字就深鉗在黑龍潭對面，一片高廣百餘丈的絕壁上。字跡狂放，有開天闢地、唯我獨尊之慨，幾乎佔據整個篇幅。
「如果今天我能夠不死，當如這字跡的主人一樣，縱橫天下。」
他來時曾在崖壁前久久佇立，對自己如此說誓。
「虎之翼」本是一把魔劍的名字，它原屬於江湖第一大派六如門，乃是他們的立身之本。
傳言六如門歷代掌門之所以能穩坐天下第一的寶座，全賴這柄魔劍助長功力。
而龍在天，卻是百餘年來，首個戰勝六如掌門、將魔劍虎之翼易主的人。他素有「雷神」之稱，能以劍作雷鳴，傷敵於千里之外。
石壁上六個大字，就是在他一舉格殺六如門九大長老，奪得魔劍之後以無上劍氣刻就。
所以關千劍以龍在天為榜樣，其野心真是大而無當。
也正是這野心，把他逼到了現在的絕境。
此刻他於瀕死的邊緣，看見眼前那柄劍頃刻錯過，到了頭頂。
他沒來得及做任何思索，一伸手抓住它。
就在手掌握實的一剎那，他全身心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而這感覺竟似曾相識！
是在他第一次跳到潭邊岩石上的一刻，使他只想一頭鑽進水中，好像整個身心都在受着一股魔力的牽引。
而這時，是這一慾念的滿足，同時也是一個更深一層慾念的產生。
這個慾念似乎也正催促他不顧一切，縱身一躍……
可究竟是躍向何處呢？
他不得而知。
關千劍沒有注意到的是，胸口的窒悶之感瞬間消失了，就像又回到正常呼吸那樣舒暢。
婉琳感到他體內正發生一種不可明狀的變化，他變得很安靜，同時又充滿力量。她不再尋找他的口唇，而是驚訝地盯着他的眼睛。
關千劍眼裏同樣只有驚訝。
更叫人驚奇的是，旋渦似乎緩下來了，他們漸漸停止轉動和下沉。
緊接着水潭深處衝出一股力量，托著兩人飛速上浮。
眨眼之間，兩人只聽嘩啦一聲，胸口一陣輕鬆，竟已冒出水面。
關千劍一躍到了岸上，回頭才把大小姐拉上岸。
本來的漩渦赫然變成了一柱噴泉，高達半丈。一條條金色鯉魚隨着水柱翻湧而出。
「真沒看出來你力氣這麼大，從水裏一蹦就出來了！」婉琳癱坐在岩石上，全身淌水，喘息不定。
關千劍卻略無疲憊之象，站在一邊，細細鑒賞從水中帶出、給了他神奇力量的寶貝。
那正是一柄三尺長劍。
劍鞘雕紋精細，入手也極沉重，除此之外，並無什麼驚人特徵，倒不像是一柄多麼出色的寶劍。
但是關千劍卻對它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感情，因為直到此刻，它給他造成的影響還沒有平息，他體內充盈著從未有過的精與氣。
「真奇怪，剛才你明明就快憋不住了，怎麼突然換過氣來了？」大小姐想起在水下的情景，她屢次要為他度氣，他卻堅執不肯，又害羞，又氣惱。
她見關千劍沒有回答的意思，鼓朵著嘴，轉變話題：「你手上拿的，給我看看，行嗎？」
這位李府的千金，不知為何，不愛公子少爺，偏偏對關千劍一個下人情有獨鍾，每次看他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關千劍卻因厭惡其父為人，恨屋及烏，始終對她不假辭色。此所以剛才身陷漩渦中，命在頃刻，他寧可就死，也不願欠下她的人情。
這時見他糾纏不清，他語氣冷淡道：「你該回家去了。」
才說了這一句，身後山路上腳步聲響，有人走近。
關千劍一驚，把寶劍藏在身後。他深知財不外露的道理。現在身無武功，拿着寶劍，就像三歲小兒，手持黃金，哪裏敢招搖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