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暮雲山莊
大燕承武二十三年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大雪漫漫地一連灑了數日,將整個邕寧染得銀裝素裹,晶瑩剔透,彷彿一個冰雪的世界。
蕭條的樹枝,掛着冰凌的白雪,在陽光下,漸漸融化開來,濺落於地。
入冬的世界,滿目都是晦澀的,唯有那青翠的蒼松,如盤旋入冬的虯龍,獨自清貴而冷厲著。
邕寧街市,因為寒冬的來臨,也變得愈加清冷起來。
蕭寒殷騎着馬,緩緩地從街市走過,而後波瀾不驚地停在了一對母子面前。
破爛的草席,晦澀的布條,寫着兩個血紅的大字「賣子……」
蕭寒殷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而後駐足下馬,走到兩人面前。
「恩人……請可憐可憐我們吧。」婦人跪在雪地里,機械般地重複著這句話。
「幾歲了?」蕭寒殷微蹙的眉頭看着那個埋着頭的小男孩,枯黃的頭髮,蒼白的臉色,瘦小卻挺立的背脊。
「回老爺,七歲了,很勤快,也很懂事。」婦人見蕭寒殷詢問,似乎看見了希望,木然的眼神里終於發出了幾許光芒來,一邊按著小男孩兒給蕭寒殷磕頭,一邊說道:「求求老爺買了他吧,孩子什麼都會做。」
蕭寒殷微斂眼瞼,見小孩兒一語不發,只是恭敬地對着他磕頭,心中微動。抬眼望了一眼凄涼的街市,而後從懷裏摸了十兩銀子,扔在婦人面前,冷冷地對小孩兒說道:「跟我走吧……」
凄涼的雪,仍在緩緩地落着,小孩兒默然地轉身,對着婦人磕頭。
「孩子……是娘對不起你……」婦人眼中落下淚來,看着小孩兒始終不願說話的樣子,哭道:「你恨娘吧……」
蕭寒殷回頭看了兩人一眼,小孩兒依舊埋着頭,看不清樣子,婦人滿臉是淚,卻緊緊地將那十兩銀子抱在懷裏。
蕭寒殷奇怪地看了小孩兒一眼,卻並未多言,只沉默地牽起馬,緩緩地向前走去。
風雪囂肆,漫天飛舞
「進去吧……」蕭寒殷轉身看着一直沉默跟在他身後的小孩兒,破爛的衣裳,似乎並不能為他驅走寒冷,嘴唇青紫,卻不見他顫抖。
蕭寒殷牽着馬,領着小孩兒走進屋子。
小孩兒抬頭迅速地看了一眼,發現是一個莊園,木籬笆里是菜園,只是因為寒冬,變得蕭條,錯落有致的幾間小木屋,門扉緊緊地關着。
「統領,你回來了。」角落的屋子忽然打開門,走出一個黑衣的青年,面色肅然而恭敬,眼神瞟了一眼蕭寒殷身後的小男孩兒,而後快速地轉過眼去。
「嗯……」蕭寒殷淡然地將馬遞給青年說道:「將他跟那幾個孩子安排在一起,明日,就回京……」
「是……」青年雙手抱拳,恭敬地對蕭寒殷點頭。
「你……跟我來吧。」青年看了一眼小孩兒,而後冷硬地說道。
小孩兒此時眼神終於露出一絲驚慌來,卻始終沒有開口,靜靜地跟着青年走去。
「你叫什麼名字?」青年帶着小男孩兒走近偏角的小木屋,聲音冷冷地問道。
「楚燼……」小男孩兒微斂的臉上,帶着未知的茫然。
「今晚你就跟他們一起休息。」青年推開木門,指著屋裏三個與他一般大的小孩兒說道。
楚燼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還有跟他一樣被買來的孩子。
那三個孩子似乎比他要大一些,身形都比他壯實不少。
清風蕭肅,雪過無痕……
蕭寒殷回到燕京的當晚,便將四個孩子送進了暮雲山莊。
那個帝國兵器的製造地。
傳說中百里挑一,敗者無生的屠場。
皇家的暗衛皆由那裏所出,每一個弟子,莫不是踩着同伴的屍體,浴血而出。
而楚燼,也將是那千百人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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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春秋,轉眼即逝
大雪漫漫,猶如在唱着一曲輓歌。
妃暝從未見過如此傷心欲絕的大紅,艷麗的嫁衣,悲傷的容顏。
「帝王冢,女兒墓……」輕靈的飛雪,放肆地揮灑,妃長傾端正地坐在鳳鑾之中,白紗簾后,是悲傷的聲音:「六哥……世上最無情的便是帝王,你會不會有一天,也變得像他一樣,心如寒雪,冰冷無情?」
「或許……」低沉的嘆息,無奈地隨着風雪一圈一圈地盤旋,馬蹄輕揚,在雪中留下凌亂的蹄印:「原諒六哥……」
妃暝緊緊地揪住手中的韁繩,青墨的衣裳,將漫天漫地的雪,襯得純潔無暇。
他們的前方,是前來迎娶的封國大將軍楚麟,華麗的隊伍,大紅的喜色,卻看得滿目都是傷。
緩緩地下馬,妃暝走到鳳鑾邊上,伸出手,放到鳳鑾之前,他要親手,將妃長傾交給那個人,曾經的敵人,戰場上的對手。
「我只願來生,再也不要生在帝王家……」紗簾輕開,兩邊的侍女/優雅地跪在妃長傾兩側,素手打簾,而後輕輕地扶着她從鳳鑾上步下。
「六哥……替我傳句話給她……」血紅的嫁衣,華麗而曼妙,在雪地之上,帶起飛絮纏繞,濺落其上,猶如蒙塵的明珠。
「……」妃暝的手,輕輕地覆上那冰冷的指尖,將她穩穩地握住。
青衣墨紋,冷劍霜鋒。
「此生長恨,必報此仇……」利劍出鞘,大紅的嫁衣,從馬上迅疾地拔劍而起,幾乎是用盡了生命的一擲,寒霜之劍,在風雪裏虎嘯龍吟般,直直地插/進雪地之中。
華衣紅妝,帶着凌厲的殺氣,從劍上傳出。
「長傾……」妃暝似乎沒想到她會如此,握住的手微微緊了緊,欲再言,妃長傾卻是不願再聽,御手一揮,便丟開妃暝的手,獨自向封國的迎親隊伍走去。
風雪囂肆,吹起大紅的嫁衣,飛雪幽幽盤旋而墜,纏繞着紅衣,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
妃暝不忍地別過頭,不願再看,縱然他如何冷血無情,此時心中也忍不住微微地揪緊。
大紅的顏色,在雪原中翩然起舞,帶着無盡的苦楚與憂傷,隨着女子一步一步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