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何為安寧

53.何為安寧

「承歡……是你吧?我早知你不會死……」

沈言之悠然一笑,「我和那位『承歡公子』果真長得有那般像嗎?」

寧卿如聽著有一瞬恍然,眼前人像極了承歡可隱約間又有不同,從他第一次見到承歡時他便瞧不起他,不屑他甘於屈居人下,藐視他失了男兒氣魄,雖在外人看來皇帝更喜他一些,但旁觀者清,什麼是尊重什麼是倔強亦或什麼是繾綣戀意,他都看得明明白白。他看不起承歡,甚至看不起殊易,因為他們不自知。

但眼前人不同,比起承歡,他多了一份底氣,這份底氣,足以讓他抬頭挺胸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面前,一絲退縮也無。

「一年了,你變了」

話音落,沈言之嗤笑了一聲,「寧公子倒是沒什麼變化,和一年前一樣惹人厭」

「你!」,寧卿如還沒惱,身旁的書影突然站了出來,朝沈言之瞪眼睛,「我們公子好歹是有居所的正經主子,承歡公子還是——」

「書影!閉嘴!」,寧卿如呵斥道。

「公子!」,書影不服氣,他看不得自家公子一直受委屈,但見寧卿如臉色一沉,也只好閉了嘴,退至一旁。

沈言之瞧不清那二人神色,卻能憑語氣感覺出幾分好玩來,遙想他與寧卿如見面數回,書影總是趾高氣昂,而寧卿如則是自認高貴不願與人計較多言,卻不知這少語有時是孤傲,有時……是軟弱,「雖說雲起宮的人,我不好管,但也免不了多一嘴,這宮裡的人,該多立立規矩,省得有一日賣主求榮爬到主子頭上,方才後悔!」

聽罷,寧卿如臉色一沉,冷笑了一聲,「我宮裡的人,就不必你來多嘴了」

「是我多言了」,似是不願與寧卿如多做糾纏,沈言之說完后立即站起身,卻因眼前突然一黑險些跌倒,幸虧春兒及時扶住,「公子?可是哪裡不舒服?」

緩了好一會眼前才散去黑暗,心裡難免噗通亂跳,這眼睛時好時壞,究竟什麼時候是個頭?他擺擺手輕道了句「沒事……」,接著吩咐春兒道,「去準備衣服來,不必再等,咱們親自去迎」

春兒意會,連忙去準備。

這時寧卿如才覺出幾分不對來,自剛才起便覺沈言之眼睛有異,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直到他起身那一刻眼中光彩瞬間消失,才恍然,也是驚嘆,「你的眼睛……」

「寧公子若是要等皇上,就繼續在這兒等罷」,沈言之神情複雜,微皺眉,扭頭看了眼外面的陽光正好,又突然輕笑,「我可不想辜負這濃濃秋意,就不在這兒候著了,寧公子請便」

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心中一點異樣拂過,固執地不去看寧卿如怔然的表情,轉身大步而走。走到宮門口,轉頭朝屋內望了一眼,終覺不妥,吩咐門外看守的宮人,「半個時辰后,進去告訴寧公子,說皇上出宮了,讓他不必再等」

宮人連忙應是,沈言之心底更覺沉重,他原本想在這宮裡做一個釋懷之人,不再去怨不再去恨,得便珍惜,失則釋然,然這份心卻在寧卿如站在他面前時徹底亂得一塌糊塗,他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只能強撐了幾分骨氣,用刻薄的話語去掩飾他的緊張。

他不想計較,卻偏偏計較。

由愛故生優,由愛故生怖,世間情愛大抵如此,自私小氣,尖酸刻薄。

一路朝西行,看時辰也差不多該散朝了,原想與殊易打個照面,卻不想還未走出宣室宮幾步,便見謝全匆匆而來,見到路上的沈言之也是一驚,「小主子您怎麼出來了?皇上正吩咐仆轉告公子,說馬車已在宮門外備好,皇上就不回宮了,請小主子挪步呢」

沈言之點頭,「知道了」,身後跟著春兒拿了幾件出宮時穿的衣服,謝全見了忙道,「衣服就不必帶著了,馬車上早備好了,輦轎在長街盡頭,主子且辛苦走一會兒」

沈言之瞧了瞧謝全,這一路走至宮門,身旁跟著殊易的貼身宦官本就夠引人耳目,要是再坐輦轎……豈不是太無法無天?

於是,走到輦轎旁,謝全正躬身想請沈言之上轎之時,卻見沈言之面無表情地繞過輦轎,手臂輕抬,廣袖隨風散動,驚艷了落寞宮闈,平添秋日一點顏色。

殊易在馬車裡等他,在掀開車簾的一剎那拉他上了馬車,一個不穩跌在懷裡,殊易趁機吃盡了豆腐,而沈言之臉色微紅,鼻間皆是殊易身上的濃烈沉香味,也不知他怎麼就偏喜歡這個味道。

「眼睛可更好些了?」,殊易問。

沈言之道,「偶爾會恍惚一黑,不過不礙事,該是要大好了」

「那便好」,殊易覆住沈言之的手,帶著繭子的指肚在沈言之手背上不停摩挲,「聽說宮外宅子置辦得極好,位置不靜不鬧,離宮也近,你來去都方便,要多少下人你自己決定,若平日里閑著無聊,你便撿起那香粉生意也可……」

「春兒我是定要帶出去的」,沈言之忙道,

殊易輕笑,「這都隨你,宅子里移栽了幾棵桃樹,聽說三月時開得好,便沒讓人挖了去,你看看你喜不喜歡,不喜歡便換別的」

沈言之聽得一愣一愣的,聲音輕了幾分,「我沒那麼多事兒,有地方住就好」

殊易嗤之以鼻,「有地方住就好?是在宮外有地方住就好吧?」

沈言之不置可否,靜默下來,殊易見他一副閑事莫理的樣子,各自換好了衣衫,便也沒再同他言語。

馬車在一處宅子後門停下,因大門未掛牌匾,又怕引人注目,故走小門方便一些。剛踏進門檻,一處乾淨利落的小院,斜前方是一道宮門,拱門後有幾棵枯樹,他也叫不出名字。

殊易命人皆等在門口,和沈言之二人獨自進去,這宅子比沈言之想象中的要大許多,想到今後一個人住在這兒,豈不寂涼?

又走了好半天,才至正廳,這裡倒是沒有偏院那麼冷清,置辦的人有心,在門口擺了幾盆開得正盛的不知是什麼花,沈言之特地湊近了聞著香味才知是菊花,也算給院子添了點顏色。

復站起身,沈言之道,「這處宅子給我一個人住,太大了」

「不大」,殊易毫不猶豫,「若我得空了也來你這兒蹭幾個晚上」

沈言之哼了一聲,「你來我家中蹭幾個晚上,可會乖乖地睡客房?」

殊易不說話了,沈言之又問,「那這宅子,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殊易沉默一會,點了點頭。但沈言之也沒想著再換別處,勞財傷神的,未免麻煩。

走進正廳,裡面收拾得還算利落,不過從剛才起沈言之就覺得有哪裡怪怪的,直到坐在了椅子上,他才反應過來,瞧了瞧四周,未見人影,活像一座鬼宅,不禁開口詢問,才知是殊易特地將人都遣走了,覺人多麻煩。

沈言之只覺莫名其妙,又懶得再問,看了看桌上空著的茶壺,想著這口熱茶是喝不上了,也不願繼續坐下去,抬腳又往別處去。正廳後面是一條長廊,不以木製,反是栽樹而成,直通後院,別具風味,沈言之這才反應過來,這些該是殊易口中所說的桃樹。

枯葉飛旋而下,鋪滿了整條長廊皆是金黃一片,似是故意留著枯葉,踩上去咯吱咯吱響,也算有趣。沈言之一個人在前走著,殊易站在長廊這頭看著他一步一步向前,沒跟,覺著他今日有些不大一樣。

這一路想來,也不知是哪裡不同,帝王也有了揣測不出人心的時候,當問則問,「言之——」

「你有想過我們如何重新開始嗎?」,沈言之忽然轉身,墨發飄逸,恍若隔世。

「嗯?」

沈言之垂眸,他看不見殊易的神情,卻更安心,「換個問題,你有想過我們如何結束嗎?」

「什麼?」,殊易不明白。

「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若我先死,還能得全屍入棺,安然下葬,可若你先走一步呢?所有的一切還是沒有任何改變,無論我是不是世人口中的『承歡公子』,只要得你一日的寵愛,便有一群人要等著置我於死地,你在,守我一時安寧,在這宅子里偷得半日閑,若你不在,我要怎麼辦呢?」

「沈言之……」,殊易愣住,腳下卻不聽使喚地一步一步朝他而去,沈言之沒有阻止他,任由那眼前虛影漸漸清晰,直至他眼前。

沈言之說,「種因得果,我不想空留遺憾」

「你想說什麼?」,殊易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有些急促,「你不是想要考科舉的嗎,考中了,入翰林而登閣,這不是你說的嗎……祁兒終有一天要長大的,那大梁的皇位終有一天會是他的……」

「等到了那一天,然後呢?」,滿心憂戚,「即便你我安然,其他人呢?」

殊易突然明白沈言之究竟想說什麼,他沉默半晌,伴著風吹樹葉沙沙作響,盤旋而落,方才開口,「你在說卿如?」

沈言之闔上眼,輕嘆一聲,復緩緩睜開,「知你為難,也不強求,但求若有一日需你一句恩典,也換他一寸安寧」

沈言之感覺到殊易搭在他肩膀上的力氣漸大,卻不痛,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殊易,等了好一會,才見殊易眉間的褶皺漸漸平緩,「……除卻依你,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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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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