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92章 哭訴(一)

92.第92章 哭訴(一)

我連中衣也來不及穿,迅速套上蜀錦繡鞋飛奔出去。

殿外天剛蒙蒙亮,啟明星懸在錦宮城高處廣袤無垠的天空中,朝霞流雲,隨風纏繞著燕山連綿起伏的峰頂,近處曲折蜿蜒的宮道兩旁,也依舊燃著點點搖曳的燈火。尤倩倩跪在玉階之下,瘦弱單薄的身軀置於如此恢弘壯闊的景緻中,宛如茫茫滄海一粟,又似月下一輪煢煢扁舟,愈加顯得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

我的心驟然攫緊,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她跟前。宮洛和她的侍女秀蘭一左一右扶著她,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悲慟過度,暈厥過去。

尤倩倩的俏臉上淚水漣漣。她一把抓住我的雙手,彷彿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聲嘶力竭道:「殿下!殿下!求您救救妾的父親和哥哥!求求您!」

我俯下身子輕柔地拂去她臉上的淚痕,在她掌心寫道:「尤婕妤別急,地上冰涼,曉露未散,你先跟本宮進章明殿說話,在這兒跪著也不是個事兒。」

說完,我朝宮洛使了一個眼色。她與秀蘭會意地扶起尤倩倩,柔聲寬慰:「是啊小主,先進去說話吧,您還懷著身孕呢,就算不心疼自己,也得心疼您腹中皇嗣。」

「好……好……」尤倩倩止住啜泣,任憑她們扶著自己走進章明殿中。芙蕖為她搬來凳子,恭謹地伺候她落座。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我面前,借著殿中明亮的燭光,我這才發覺,原來她的眼窩已經深深凹陷,即使用謝馥春的鴨蛋粉也蓋不住那青灰的黑眼圈。

我的心中頓生憐惜之情,她昨晚肯定徹夜難眠,而她素來身子不好,這樣折騰,腹中胎兒怎麼受得了?

尤倩倩不停地抹著眼淚,渾身瑟瑟發抖:「殿下……妾只能來求您了,您救救妾的父兄吧……」

救她的父兄?如今三哥都成了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主,要我怎麼救?

我見筆墨紙硯就在身旁,深吸一口氣,提筆緩緩寫道:「尤婕妤,你可知道這件事情本宮的三哥也牽連其中?」

尤倩倩眼中柔光一輪,抽抽噎噎:「妾……妾知道……可是您與妾不一樣……」

秀蘭輕撫著她的背脊,尤倩倩的情緒這才稍微平和些許:「殿下,您是陛下的皇后,嫡妻的地位非同尋常,而妾只是人微言輕的婕妤,妾不得寵,就算有孩子,在陛下心底的分量也不如您重。況且如您所言,您的三哥牽連其中,難道您忍心看著他蒙冤嗎?」

蒙冤?我緩緩起身,凝神思索,三哥是不是冤枉的我尚不清楚,不過,我真的要去乾清宮見喬序嗎?按理說,三哥被他囚禁府邸,我理應去問問究竟怎麼回事,可誰知他現在是否依舊龍顏震怒?如果我說錯了話,會不會被他當作同謀一起懲罰?

還有,若論得寵,這宮裡何人比得過鄭棠?我現在去見喬序,恐怕還會引起他的厭煩。

我在心底微微哂笑,尤倩倩啊尤倩倩,我和你的處境其實差不多。

見我一直不為所動,尤倩倩「噗通」一聲跪下,誠聲道:「殿下,您飽讀詩書,肯定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今天遭殃的是妾的父兄,或許明天禍事就會降臨到殿下的余家!就當為了您自己,去見見陛下吧!」

宮洛聽罷不禁鎖了眉頭,礙於她是宮妃,尊卑有別,不敢重責,只能輕聲道:「尤小主,您可是迷了心竅,怎能對殿下說出如此大不敬的話?」

她俯身扶住尤倩倩的雙肩,可尤倩倩依舊長跪不起,任憑眼淚嘩啦啦淌下:「魏尚宮,本主知道自己犯了語言忌諱,可這何嘗不是實話?」她將纖瘦的右臂舉過耳畔,眼神分外堅定,「殿下,妾以尤氏一族的性命發誓,倘若您今日能救妾父兄,改日妾的孩子就是您的嫡子!」

我陡然心驚,以尤倩倩現在的位份,只要她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可以循例晉封為正四品貴嬪,將來親自撫養。而如今她竟賭咒發誓,賠上全族性命,竟然要把這個孩子過繼給我!

難道父親和兄長在她心底的地位比孩子還高?真是個千古難得一見的孝女。

我心下柔軟,順勢跪在她面前。這一舉動卻把殿中所有人嚇了一跳,紛紛跟著我跪下來。

其實我心底很清楚,尤倩倩剛才的話直指要害,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被人精心謀划沖著我來的,他們尤家只是這局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而已。但是現在我不能輕舉妄動,喬序那邊我也不能過問,因為此刻無論是後宮還是前朝,眼睛都盯著鳳儀宮,一旦我有什麼動作,就很容易一石激起千層浪。

思緒如此迴旋,我已有了盤算。

「尤婕妤,本宮也是女兒和妹妹,能夠明白你的孝心和苦心。還是那句話,後宮不得干政,你方才說本宮是嫡妻,在陛下心底的地位不同,其實你與本宮都清楚,我們在他心底的地位都是一樣的。」

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在她掌心寫道:「越到危急時刻,越忌諱自亂陣腳,不是本宮不幫你,而是無法幫你,我們惟一能做的是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還有等待。」

尤倩倩的手從我掌中滑落,她的整個身子也一點點墜坐下去,絕望漫上她眼底澀然將枯的寒潭,清淚如泉湧:「等待……殿下您可知妾為何自知力不能及,卻還要求您救他們?」

為什麼?

她這麼一說,倒勾起了我的好奇。

尤倩倩失神片刻,露出一抹花瓣似柔美的微笑:「全都為了妾的母親……那可憐的母親。」

母親?我面露惶惑之色,企圖從她眼底找到那溫柔又殘忍的答案,而她卻已經垂下臻首,無限慈愛地撫著自己的小腹。

「自從妾懷孕以來,便愈發能夠理解母親的辛苦,」她嫣然微笑,一滴清淚懸在她纖長的睫毛上,將落未落,好似一顆明珠,「殿下,您可知道妾原本是家父的庶出女兒,按理說無法參與秀女大選。」

我萬分愕然,她……她這樣難道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嗎?

她哂笑著,語意萬分凄涼:「只因長姐不想參選,父親便將我過繼給嫡母做女兒,代替長姐入宮。」

沉默片刻,殿中傳來更漏報曉聲。晨光突然擠破重雲的縫隙奔向大地,奔向此刻依然晦暗的章明殿。尤倩倩攤開手掌,任憑那一縷陽光跳落掌心,微微一笑:「就算讓殿下知道也無妨,現在妾就是尤家嫡女。不過,妾總忘不了自己的生母,那個一輩子謹小慎微,又深愛父親的徐州舞娘。」

她輕輕合上手掌,彷彿握住了一件寶貝,攤開卻什麼也沒有。她惘然失笑:「她總告訴妾,男人就是女人一輩子的依靠,父親把她從徐州花船上贖回家中做小,她就感激涕零了一輩子。所以在妾的印象中,無論父親說什麼做什麼她都不會反對,哪怕要把妾送進宮,作為他和哥哥升官發財的棋子,她也從不反抗,不敢說一個『不』字。」

我目瞪口呆!難怪尤倩倩對喬序也是事事依從,絕對溫順,原來是受她生母的影響!

她咬咬牙,將柔唇扣出一排血印:「其實妾恨極了她,倘若她懂得反抗,妾就不用進宮擔驚受怕,過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生活。可是妾又……」她的嬌聲一顫,雙眼再次泛起潮紅,「又愛極了她,她是妾的生母,妾與她割不斷母女血脈,每每妾受到嫡母欺凌,遭遇他人白眼的時候,只有她肯疼妾!在那冷冰冰的府邸,只有我們母女相依為命!」

「殿下!」她淚如泉湧,捂著臉痛哭流涕,「妾很害怕,妾怕這次幫不了父親和哥哥,母親在府邸就會遭受他人非議和冷遇,妾更害怕……害怕自己本就柔弱的性子會害了自己!所以妾才這麼著急,整整一晚上不敢睡,誰知……」

我不忍再聽下去,只覺得心如刀絞,即刻將她的頭攬在肩上,輕輕撫著她的背脊以示安慰。她繼續抽抽噎噎道:「誰知妾那不爭氣的父兄竟然越獄!按照北燕律例,這要株連九族!他們一死,就輪到母親了……殿下……您說妾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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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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