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望著屋外的陽光透過窗帘投入房內,齊宇一臉疑惑的從床上坐起。

那些聲音......是怎麼回事？

側頭看了眼察覺到自己蘇醒，所以同一時間一齊醒來的顧統，齊宇默默想道。

是自己過去的回憶嗎？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見齊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顧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疑惑道。

「......」齊宇閃躲過視線，爬過躺在床外側的顧統身體，跳下床：「沒什麼，時間不早,我要去上課了。」

雖然背地裡兼職著除妖師的工作,但明面上，齊宇還是一個普普通通、需要聽爸媽話,按時去上學的學生。

因為住校的話,身邊跟著個顧統，朝夕相處間或多或少容易被舍友們察覺出不對,所以齊宇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選擇的通校。大學後來也是找的離家近的地方，一是為了保護看不見妖魔的爸媽不要被尋上門來的妖怪們報復；二是因為顧統的主張——他不知什麼原因、總是固執的認為二人不應該離開這個地方。雖然沒有明說，但齊宇猜測是為了小青。

顧統總是喜歡去照顧小青、經常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場合,為她出一份力。細心又仔細的程度、若不是兩人相處的時候真的是一點曖昧氣氛都沒有，齊宇真的忍不住要去猜測顧統的想法了。

「因為你喜歡小青、所以我才會那麼認真照顧呀。」這是顧統面對當時齊宇的疑惑眼神，做出的回答。

喜歡......確實是喜歡。好像天性如此,在看見小青第一眼的時候,齊宇就有一種想要去照顧、保護對方的衝動。但是那只是潛意識的想法,在沒有任何具體理由的情況下,齊宇還不至於把對方認真的放在心上,將那人的事當做自己的事一樣仔細對待。若用「因為齊宇你喜歡」這個理由，來解釋顧統的所作所為，似乎還有些不充足。

每當想起這個事情的時候，齊宇總會忍不住感到喪氣，因為他覺得自己對顧統的了解還是太少了。哪怕二人認識了這麼多年，他有時候還是會看不懂顧統的意思，不了解他話語里的深意。

如果記憶復甦了的話，是不是就能讀懂看透了呢......

一個想法不經意的在齊宇心頭飄過。

「我也一起。」聽齊宇說要去上學，顧統跟在齊宇身後，一起擠進了衛生間。

齊宇轉過身，把人推了出去：「不用，又不是以前，還需要你來隨時隨地保護我。」現在如果再看到顧統這張臉在自己面前晃悠來晃悠去，齊宇覺得自己會連正常的思考都做不到，滿腦子都是對方的事情了。

「可是。」莫名其妙被齊宇抗拒，顧統有點不知所措。

「我說了不用了！」齊宇眼睛睜大，音量抬高，看起來有點凶。

「.......」

狹小的衛生間門口，空氣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小宇，怎麼了？」齊宇媽媽從客廳里探出頭來，疑惑道。

「......」齊宇看了一眼顧統，朗聲道：「沒事，我和朋友打電話呢。」

「這樣啊。」齊宇媽媽道：「好好和朋友說話，語氣不能那麼沖、知道嗎？」

「知道了。」齊宇皺著眉，轉身走進了衛生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將顧統關在門外。

顧統望著門板一臉深思：「青春期？」

......

所以說衝動是魔鬼呢。

看著東西塞得亂七八糟的書包、和今天課程完全不符的書本，還有一大早就買錯了的早餐咬了一口便堆在桌子上動都不動，齊宇暴躁的情緒越來越強烈，那緊皺的眉頭和兇悍的眼神，簡直能嚇退方圓十米的同學不敢近身。

煩躁的撓了撓頭髮，齊宇開口道：「顧統，幫我去......」

人都不在。

於是又是砰的一聲巨響，在周圍同學和老師們詫異的眼神下，齊宇用力的錘了下桌面，然後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扔下書包和課本，毫不停留的起身離開了座位，一步步走出了教室。

身後還能聽到同學們的議論聲和老師的問話，他充耳不聞。

一門心思的往前走，齊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到底想了什麼，雙腿帶動身體不斷前進著，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竟然到了學校的花園附近。

——一般像齊宇這樣又能接觸人類、又能看見妖魔的除妖師，生活著的世界都是很熱鬧的。哪怕是乍一眼看上去很安靜祥和的地點，實際上說不定就是妖怪們聚集的集市。

然後妖怪的種類有很多種，其中有一種奇妙的妖精、專門誕生於人類猛烈情緒。學校里這種精怪的數量之多僅次於醫院，屬於最最常見的地方。因為沒什麼攻擊性，而且還源源不絕像雜草一樣除掉一批又冒出來一批，所以也沒什麼除妖師會那麼好心的專門過來「定時清理垃圾」。齊宇過去上學的時候，因為不能在人前做出除妖的動作，所以總是會不得不忍受那些妖精們四處跑動的蹤影，還有碎碎念一樣的話語，比如「失戀了我竟然失戀了」或者「這次考試要完蛋了考試完蛋了」之類，著實煩不勝煩。

而花園這種空曠、能讓人消遣放鬆的場合，便是那種總喜歡嘀嘀咕咕啰嗦叫著「好麻煩」、「好睏好累」的小妖們，最不喜歡到來的地方。

也是齊宇在看起來很安靜、實則熱鬧無比的學院里，唯一能夠放鬆神經的地方。

望著遼闊湛藍的天，看著虛無縹緲的雲，齊宇的心在這一刻陷入了寧靜。

身體猛地放鬆，支撐著身體的胳膊打開、人往後靠躺倒在柔軟的草地上，用力的伸了個懶腰。

「舒服~」他自然的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眯著眼睛，想要將那想不通的、忽然冒出來的煩惱忘掉。

然後，就看見一個打著粉紅蝴蝶結、看起來像是人形布偶的妖精，牽著一個臉蛋紅紅、說話結巴，看起來像是個縮小版少年的妖精的手，走到自己身邊。

「......」齊宇選擇性的無視了這一對看起來十分虐狗的組合，眼神都沒動一下。

而僥倖逃過一截的兩個妖精，竟然還不懂得珍惜機會，趕緊逃跑，而是就這樣仰望著齊宇那「高大」的人類身軀，說道：「親愛的，你看這座山，可真高啊！」

少年妖精深情道：「哪怕是千山萬水、我也會陪你一同走過。」

「呀~」帶著粉紅蝴蝶結的妖精嬌羞道：「親愛的，你太可靠、太迷人了。」

少年妖精挺了挺胸膛：「你就放心的把自己交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我愛你~」

兩個小小的身影抱在了一起，比人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腦袋開始慢慢靠近，然後......

不想聽不想看，還是被迫去聽去看了的齊宇：「......」

真想把這兩隻neng死。

念頭飄過的瞬間，一個臉上蒙著白色布條、一隻手持劍一隻手捏符的少年妖精，在齊宇詫異的目光下，從他的胸膛上跳了下來。彷彿半路蹦出來打劫的劫匪一樣，虎視眈眈的看著那對情侶妖精。

......是從我身體里蹦出來的玩意兒嗎？

望著長相熟悉的縮小版的妖精，齊宇有點不忍直視。

小齊宇手裡拿著劍，刷刷刷的就打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妖精。看著男妖精用力推開女妖精大喊「你快逃！」，聽著女妖精彷彿正在經歷生離死別般、聲嘶力竭的喊著「親愛的！」，齊宇臉上表情就有點快綳不住了。

小齊宇威風凜凜道：「不準在我面前秀恩愛！」

男妖精擋在快速跑回來的女妖精面前，這時候說話也不結巴了：「你這個看不得人好的、沒人要的單身狗！」

小齊宇：「誰說我沒人要了！」

女妖精眼中含淚：「自己沒有伴，就去拆散別人，壞心眼！」

小齊宇：「我有！」

男女妖精異口同聲：「是誰！你有本事帶出來給我們看一眼！」

小齊宇「cha」的一聲，把劍放回劍鞘。

齊宇震驚：牙籤一樣的武器還有鞘啊。

「顧統！我有顧統！」小齊宇大聲道：「我好喜歡他的！」

齊宇嚇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你這傢伙在亂說什麼！

小齊宇似乎並不是因為齊宇剛才的嫉妒而誕生，而是因為那個一直盤旋在齊宇心頭的煩惱，所以才出現的。

「顧統，我要去找顧統。」拋下這驚天動地嚇死人不償命的一句話，小齊宇踩著小碎步轉頭跑走了，留下一臉心有餘悸的兩個妖精，還有大腦暫時空白的齊宇。

等看到那個「小老鼠」消失在了草坪盡頭，齊宇才猛地從地上跳起。

——萬一這個「麻煩精」、「必須消滅的證據」讓顧統看見，那就不得了了！

他趕忙往對方消失的方向追趕而去。

可是到底是有點遲了。

小小的身影隨便往哪兒個路邊草垛里一鑽、齊宇就徹底看不見了。恰好這時候遠處路燈上的喇叭響起，下課時間到了。越來越多的人影從前後左右的教學樓里走出，想要從這人來人往妖怪混雜的情況下找到一個小妖精......實在是難。

不管那麼多了！齊宇咬了咬牙，手指在空中迴旋、在周圍人疑惑的眼神中做出了幾個奇妙的動作，然後一個普通人肉眼看不見的藍色「繩索」浮現在了齊宇眼前，盡頭遙遙指向某個方向。

齊宇抬足就要往那邊走去。

接著肩膀上便感受到了人手觸碰的重量，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齊宇，你去哪兒？」

齊宇定睛一看，發現竟然是小青。

「在這個地方用法術，萬一被別的除妖師看見了怎麼辦？你有沒有蒙面。」小青走過來，關心道：「而且聽你們班的同學說，你今天上課上到一半、忽然跑了？」

也是湊巧，這時候齊宇的同班同學手裡抱著一堆東西、正在四處尋找齊宇，看見他就站在教學樓前面，立馬一臉驚喜的跑來：「齊宇，原來你在這兒啊！」

齊宇眼神貼著那根繩子，心思壓根就不在這裡：「幹什麼。」

「我是來給你送書包的。」被冷漠對待的同學並沒有不高興，而是注意力放在小青身上：「這位是你朋友嗎？好像沒在學校里見過，外校的？」接著話語里就漸漸帶上了點試探和不安，臉上卻是開玩笑似的笑容：「不會是你女朋友吧！」

小青的視線投在了這個齊宇的同學身上。

普通的人類女孩兒，打扮時尚、看起來年輕又漂亮。似乎還對齊宇有那方面的意思，不然也不會這麼專程好心的帶著齊宇的東西來單獨找他了。

齊宇隨手把書包拿過來跨在背上，往指示的方向走去：「不是。」

小青和女孩兒立馬跟上，女孩兒道：「你是要去食堂嗎？正好我也肚子餓了呢。」

小青哪兒還看不清情況啊，嘴裡嘀咕了一句「不懷好意」。

女孩兒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

齊宇卻是皺著眉，很煩這時候竟然還有人跟在身邊。尤其是小青，萬一讓她看見了自己內心衍生出來的妖怪，聽到妖怪的「胡言亂語」，然後告訴給顧統了怎麼辦。

於是就對小青道：「你怎麼在這裡。」隱隱有不滿對方出現的意思在裡面。

女孩兒頓時眼前一亮，期待的望著二人。

小青說：「我就......」她視線飛快的略過女孩兒，含糊道：「為了明天的事兒，有事想和你商量......」關於妖怪以及除妖師的事，總歸還是不方便讓外人知道的。

齊宇不耐煩道：「和我商量看什麼，有事你去找顧統就好了。他的話，現在應該還在我家裡。」

小青：「我剛才去了，然後......」

齊宇打斷：「行了就這樣吧，我有事，很急。」

小青積極道：「那我幫你吧！」

齊宇卻冷淡不理睬的徑直走了。

女孩稍微停了停，等齊宇走遠后示威一樣的沖小青低聲說了句「齊宇不希望你跟著」，就歡喜的跑過去，邊跑邊說「齊宇等等我呀！」

小青疑惑的望著二人離開的背影，不知所以。

這個方向......

不是她剛來的那裡嗎。

齊宇望著藍線忽然消失的地方，停下腳步對女同學道：「那裡......」

女孩兒笑的燦爛：「什麼？」

「那個人......」齊宇看上去有些困惑：「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

女孩兒便道：「人？哪兒有人啊？」

齊宇指著角落：「你看啊，就在那兒。」

鬼鬼祟祟的站在角落，也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女生仔細看了一眼，忽然笑了起來：「沒想到你還會開玩笑啊，這樣看來精神應該還不錯。之前在課堂上，我差點以為你怎麼了呢，特別擔心。」

「......」齊宇皺著眉，仔細在角落和同學之間來回看了兩眼，忽然懂了。他點點頭，說道：「嗯，是不錯。」嘴角微微上揚，好像一直壓在心頭的重擔猛地消失了一樣，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不少。

明明應該擔心，應該緊張的，畢竟小妖精跑到正主面前，是他心中預料出來的最最糟糕的局面了。

但竟然有種莫名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對女生道：「你想吃飯的話就進去吧，我在這裡等人。」

女生眼睛睜大：「什......」

齊宇爽朗的笑道：「多吃一些，好胃口喔。」

於是剛剛生出來的一點不愉快，在齊宇的笑容中瞬間煙消雲散，女生花痴望著齊宇不由自主的點頭：「嗯！！」完全忘了這段時間一直在舍友面前鬼哭狼嚎說自己又胖了半斤的景象。「我會多吃的！！」

然後目送著齊宇走向角落，走到那個換了身現代人打扮、現在還在裝自己不存在的人影面前。

等到周圍人稍微少了些，齊宇躊躇了一會兒，做好心理準備，走上前，尷尬卻又期待的道：「喲、喲，你怎麼來啦。」

顧統轉過身，手上抱著一個一臉幸福正不斷朝他撒嬌的小玩偶，臉上的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平靜：「有點擔心你，所以偷偷過來看看。」

齊宇一把把小妖精從顧統手上搶過來，故意裝作沒聽見沒看見妖精的掙扎，在「不要！放開我，我要和顧統在一起！」的伴音中，將它禁錮在用符咒封閉起來的空間里。

小齊宇可憐兮兮的蹲在地上抹眼淚，隔著屏障，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看著顧統，嘴裡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齊宇故作鎮定：「一個會變幻樣貌的精怪，竟然變成我的樣子到處跑。給我看見了，所以......」偷偷看了眼顧統，見他神色如常，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失望：「所以過來把他抓起來了。真是......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表情呢，哈哈哈。」

顧統配合的點了點頭。

齊宇道：「雖然不知道他說了什麼，但是你別多想啊！」

顧統像是真的忘了一樣，雲淡風輕：「怎麼會。」

明明是答應了，說了會配合，齊宇反而更生氣了：「什麼？！」你就這個態度？！

顧統看上去有些疑惑：「你又怎麼了？」

齊宇氣不打一處來，轉過身就走：「沒！事！」

顧統站在後面，聲音里隱隱帶著逗趣，故作不知的朝他問道：「下午沒課，你還去那邊幹什麼？」

齊宇腳步頓了一下，惱羞成怒：「要你管啊！」

小青這時候終於到了，看著齊宇和顧統之間的古怪氣氛，和稀泥道：「哎呀，都別生氣啦，去我家坐坐吧。」

齊宇哼的一聲拉住小青的手，說道：「我們走。」

小青看了顧統一眼，最後還是選擇了她更喜歡的齊宇，歡喜道：「好呀~」

顧統跟在二人身後，無可奈何的笑笑。

他的主神啊，不管到了哪裡，有沒有記憶，還是這麼喜歡鬧脾氣，不肯坦率承認自己的心意。

但即便是這種彆扭的情緒，在他看來，竟也是那麼可愛，讓他忍不住想要逗一逗對方，看看他生氣傲嬌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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