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2

2.Chapter2

殷悅再笑不出來了。

她心裡惴惴不安,被認出來了嗎?該怎麼辦?

「從哪裡過來的?」男人問。

他今天穿了襯衫,煙灰色,袖子捲起來,離得近了,能看到喉結,他說話的時候,動一下。

有光,照過來,落在男人脖頸上,蒙蒙的一層,柔的。

他沐在星光中。

她看著他,聽到的是自己回答的聲音:「聖特雷薩。」

「聖特雷薩啊。」他說。

她繼續回,聲線平靜:「嗯,去那裡有些事情,然後就過來了。」

她心裡想:他認出我了嗎?

「挺遠。」陳述句。

「上山有纜車,也有到達山腳下的公交。」

「公交?經過海嗎?」

她心裡失望想:他沒認出我。

也對,露水姻緣,人家做什麼記得?

殷悅垂眼,看到自己的手指:「不經過的,不過後半段路能看到海,很漂亮。」

「喜歡海?」

「喜歡,這裡的海乾凈得很,這個國家也挺神奇的。別的國家只有有錢的老爺太太能住在靠海山上,而這裡貧民窟里的窮人卻全住在臨海的山上,而且政府規定海灘屬於所有人,沒人有權利獨享。」

男人說:「是挺好。」

他真沒認出我,殷悅想。

她不希望男人認出自己,可當對方真的認不出自己的時候,她偏偏又難受了。

真是犯蠢又賤格。

她自嘲,口中卻說:「嗯,挺好的,如果會衝浪就更有意思了,」她頓一下,補充一句:「我經常看到有人在衝浪。」

男人把煙滅掉,扔進煙灰缸里:「小姑娘,你在看著我啊。」

她驚一下:「我……」

「你最好看著我,如果我站著這麼在你眼前睡著了,你可千萬記得要喊醒我。」

殷悅:「……」

他看著她的表情,笑起來。

我應該說什麼呢?我說什麼比較合理呢?我說什麼才能得體又禮貌呢?

殷悅問:「您很久沒有睡嗎?」

他皺眉,思索:「二十三個小時。」

殷悅看著他,接得快:「我最長的一次記錄是兩天沒有睡。」

說完她就後悔了,我說這些幹什麼,我為什麼要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

男人喟嘆:「不能和年輕人比啊。」

殷悅:「……」

殷悅說:「難道您很老嗎?我看著您挺年輕的。如果我在路上碰到您,我不會喊叔叔,會喊哥哥。」

他望她,吃驚的表情:「不是應該喊帥哥嗎?」

殷悅:「……」

他看著她的樣子,又笑起來。星光下一道挺拔的剪影。

殷悅抓下衣角,放開。

手心有汗。

穩住,穩住。

「有時候我困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洗臉、喝咖啡也沒用,我就在旁邊放鬼片,把尖叫聲調到最大。」其實是放愛情動作片,戴耳機,把□□聲調到最大。

男人問:「你怕嗎?」

殷悅說:「怕的,恐怖死了,簡直嚇死我了。」

他的視線回到她身上,停了一秒,慢慢說:「嚇死?把漂亮的小姑娘嚇死,那導演罪過真是大了。」

她乾巴巴地接:「是……是嗎?」

「不是嗎,嗯?」

她敢發誓他又笑了一下。這微妙的表情。

殷悅決定找回一點主動權。

她說:「如果您拒絕了我的申請,回去的時候我會哭死。」她又加一句:「您會讓我哭死嗎,您要是讓我哭死,那您是不是罪過也大了?」

她覺得自己這句反問真是漂亮。

然而下一秒男人問:「你真的會哭死嗎?」

「我……」

她還未說完,他又說:「你不會。」篤定的語氣。

「為什麼?」她問,好奇得很。

「因為耶穌會保佑每一個年輕漂亮,有好心腸的女孩。」

她看著他,手心汗濕地厲害。

「你是嗎?」他盯著她的眼睛問,又笑起來,說:「你是吧,當然是了,怎麼會不是呢?」

殷悅默不作聲。

厲害,厲害啊,這個男人真是厲害。

他走過來,逼近:「難道你不是嗎,你不是一個年輕漂亮,有好心腸的女孩嗎?」

她慌亂起來:「我……」

他終於將她放過,輕飄飄地問:「你知道我最想怎麼樣死掉嗎?」

「我不知道,」她回:「但我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他又看她,點評:「小姑娘真會說話。」

殷悅想:沒有你會說話。

他點煙,吸一口,吐出來:「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死法啊,是死在我最心愛的女人身上。」

沒有聲音。

他動作停住,看過來。

眼中是女孩錯愕的臉。

他夾著煙,看著她,大笑。

#

殷悅回到住的地方。

一路上她在想:他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這樣跟我講話?

她心事重重地摸鑰匙,開大門,抬頭,看到小圓正要出門。

小圓是她的室友,兩人租住在學校附近一間軍政府時期的老房子里。

房子外面被漆成了藍色,蓋一隻黃色的頂,上樓的時候木梯子會咯咯響。房東是一個乾瘦的孤僻老頭,討厭得很,有一顆吸血鬼的心腸。他每天限電限水,多用一點都要氣地哇哇大叫。老頭不大信任銀行,把所有的錢放進一隻白色錫皮的小盒子里。每個月,老頭的兒子會來,那個中年男人趿拖鞋,長得膀大腰圓,拳頭很有力量,他會把老頭暴打一頓,將盒子的錢一骨碌裝進自己腰包,然後揚長而去。

每月第一個星期二必來,比姨媽還要守時。

這個時候殷悅又會覺得老頭可憐了。

誰容易呢?

誰活著都不容易。

殷悅調整好了心情,換成平日的模樣。她告訴小圓,自己去了一座山上面試:「房子很大,能看到海,水果也很好吃,很甜,個頭大,模樣漂亮,裝飾也好看,但這些都不是最好看的。」

小圓動作停頓,看她一眼:「什麼最好看?」

殷悅笑,真心實意地說:「講真的,我可不騙你,男主人最好看。」

小圓語氣冷淡:「哦,你覺得能成嗎?」

殷悅思索下,覺得在他人面前還是要表現地有點信心才是:「應該能吧,我覺得還行。」

「是嗎?」小圓說。

殷悅皺下眉頭:「什麼是不是?」

小圓蹲下身體,把鞋帶打了個結:「感覺真良好,」她抬頭,斜殷悅一眼,低頭,貼防滑墊,「而且人家長得好關你什麼事,你以為你是去幹嗎的,我跟你講,你是去面試,面試到底是什麼你曉不曉得,你以為自己是去相親啊?真是搞笑了啊你。」

殷悅嘴角笑容消失:「你講這個話什麼意思?」

#

小圓有點嫉恨她。

這情緒本來藏著掖著,殷悅心知肚明,不點破。出門在外,盡量少惹事。

但女人和女人之間,總要搞點破事。

情緒積壓著,本來無傷大雅,一年前的一件事把它點燃。

那時候她們住在依帕內瑪大市場附近,房租小貴,房主是一對老夫妻,丈夫做牧師。四個女人合租,都是華裔,另兩個上班,殷悅和小圓上學。兩人一個住閣樓,一個住潮濕的單間,因為相對便宜。

四人偶爾聚會喝露天咖啡,地址小圓選的,次次來一個地方。

小圓暗戀那裡的一個服務生。

服務生是日裔,清雋,瘦高,戴一副黑框眼鏡,有長手指,較靦腆。

她們慫恿小圓去撩,然後看男生會不會表白。

小圓喝一口咖啡,搖頭說:「撩什麼撩啊,看看就好了。」

「為什麼啊?」

「那麼窮,看看臉就行,真談戀愛有什麼前景?」

她們想想,很有幾分道理啊,雖然現實了點,但這個年頭,誰不現實?

同時也想當然以為小圓沒把這個人,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但習慣了,依舊每次來這裡。每次小哥上咖啡,出於禮貌,殷悅都會對他笑笑。

有一天,耶穌受難日,放假,她們又來。

小哥端上咖啡,看著殷悅,他本來面就薄白,這下紅透,要滴血,像是要跟她說話,半天,一個字沒說出來。

殷悅尷尬看他。

小哥耳根子紅透,一鞠躬,紙條往她懷裡一塞,跑了。手裡端著盤子,差點滑一跤。

兩個女人捂嘴笑,小圓面色不大好。

殷悅立刻明白了,我的媽真尷尬。

她就要把紙條收到包里,有人動作更快,一把奪走,念出來,又打趣:「約不約?約不約?」

「約什麼約啊,給我給我……」

她話還沒說完,小圓面無表情插一句:「長得漂亮就是好啊。」

幾人扭頭看她。

小圓喝口咖啡,陰陽怪氣:「人丑就要多讀書,書讀得也不多怎麼辦啊,能怎麼辦啊,躲起來坐到馬桶上哭好了,誰叫你不會投胎啊,怪誰,怪你媽咯還能怪誰?」她說完,站起來,看殷悅一眼:「我去上個廁所。」走了。

殷悅坐在原位,垂眼。

旁邊有人趕緊勸慰她:「好了好了,她就那個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前幾日,小圓去一家公司面試,公司做里約附近一個海濱度假鎮布基亞斯的房地產開發。她回來后,春風滿面,暗示殷悅,面試官風度翩翩,戴勞力士,而且看上自己了,男女之間的看上。

可沒過幾天,她接到了郵件。

拒信

眼下,小圓繼續說:「我什麼意思,我哪有什麼意思,我哪敢有什麼意思啊?我就是給你提個醒,我好心著呢我,殷悅我問你啊,做人最重要的是什麼?」

她站起來,繼續對殷悅說:「最重要的是本分,什麼蓋子配什麼鍋,曉得不?什麼階級的人做什麼階級的事情。」

她斜殷悅一眼,意有所指:「這做人啊,就是不能想太多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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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別再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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