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人心浮動

61.人心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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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快黑透了,你怎麼還不回家?」羅建剛奇怪地問。

許秋陽朝他咧嘴一笑:「今天我守夜。」

羅建剛怒了:「你們組怎麼搞的,沒男人了嗎,怎麼安排個女人守夜?」

「同志,婦女也頂半邊天啊,別看不起女人啊!」

羅建剛沒心思聽她胡說八道:「簡直就是胡鬧,你們組長呢,讓他換個人。」

「沒人了,全都走了。」

羅建剛皺緊了眉頭:「那你也趕緊走吧,這兒少你一個人也沒什麼。」

許秋陽低下頭,用腳尖一下一下地戳著一截草根:「我不走。」

「快走吧,我幫你跟他們說一聲,沒事的,這守夜可不是鬧著玩的,你一個姑娘家,真不行。」羅建剛苦口婆心地勸她。

「我真沒事,是我自己主動要求留下來的,我不會拖累你們。」

羅建剛也急了:「這不是拖不拖累的問題,這活兒就不是女人該乾的,你還是趕緊走吧,再不走天黑透了就走不了了。」

「我說了我不走!」

「你這人怎麼回事,守夜是件好玩的事嗎?都說了讓你回去,不算你們組缺勤了,還非要留在這兒幹嘛呢!」

「別人都能守,我怎麼就不能守了,你就不能把我跟他們一視同仁,同等對待嗎?」不知怎麼的,許秋陽就是不願意跟他說出她要留下來的真實原因,跟誰說都可以,甚至還可以在別人面前裝瘋賣傻扮得更可憐些,可對著他就是不行。

在他面前,她已經丟盡了臉,難道連最後的一點點尊嚴,也不讓她留下嗎?

羅建剛簡直被她這倔脾氣給氣壞了:「簡直是不可理喻,算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算我多管閑事!」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許秋陽往材料堆里更避風的地方縮了縮,緊緊地抱著雙腿,不浪費身上一星半點微薄的熱量。

許秋陽看見,羅建剛把其他留下來守夜的人召集到一起,說了幾句什麼,期間還朝她這邊指了指,頓時好幾道目光一起看過來,她垂下頭,假裝不知道,暗暗給自己打氣:「沒關係,熬過去就好了,好日子在後頭呢!」

人群很快散了,許秋陽發現四組的組長拉住羅建剛,兩人頭靠頭地說了好一會兒話,羅建剛突然又抬起頭往她這邊看過來,許秋陽的心沉了一下,這四組的組長肯定是知道她家裡的那些破事的,剛才他們組在討論的時候肯定也被他聽見了。

不用說,這兩人現在絕對是在說自己的事呢!真是的,兩個大男人這麼八卦有意思嗎?

心底湧起一陣悲涼,呵呵,最後的一層遮羞布也被徹底地撕開了,這樣也好,以後在他面前就用不著遮遮掩掩,也能更加坦蕩了吧,說話做事也就不會再因為心存幻想而失態了,這樣也挺好的。

其實不管是哪個世界里的許秋陽,打心底里都是有點自卑心態的,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愛,所以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值得被人愛。

像羅建剛那樣的人,將來肯定會娶一個像其他幾個來自縣城的姑娘那樣嬌滴滴的小姑娘,至不濟也是楊雪珍那樣樸實可愛的農村小妞,像自己這種的,在他眼中,也許根本沒有什麼性別之分,只是一個普通的、甚至有點可憐的工友吧!

自己在這小肚雞腸的糾結這個、計較那個,簡直就是庸人自擾。

羅建剛跟四組組長分開后,居然往許秋陽這邊走了過來,許秋陽既然已經想通了,先前那些患得患失的小心思也就蕩然無存,坦然地抬起頭望著他:「我的大組長,又有什麼事?」

「我去白水村,你去嗎?」

「去那幹嘛?不是要守夜嗎?」

「守夜有人留著就行了,我二舅家在這兒,我過去洗澡,再借床被子。」縣城人講究,每天都要洗澡,再加上今天一大早就騎著自行車趕路,下午又幹了半天的活,不洗一下全身都不舒服。

「哦!你去吧,我就不去了。」許秋陽回答,她倒是也想洗啊,身上到現在還滿是豬屎味兒呢,可也要有條件才行啊!平白無故的,誰讓你去家裡洗澡?

羅建剛皺眉:「你不洗一洗嗎?早上見你就一身味兒,又幹了一天的活,你也忍得了?」

許秋陽心頭的火「嗖嗖」地竄了出來,早上有味兒你早不說,忍到現在終於忍不住啦,就你香,你全家都香!

「我家在白水村沒親戚。」其實細算起來還是有個遠方親戚的,要是平時處得好,借地方洗個澡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李桂芳什麼人哪,又摳門又會算計,什麼親戚都早被她得罪光了。

「走吧,到我舅家洗。」羅建剛說。

「你確定?」許秋陽狐疑地看著她。

「到底去不去?不去我走了啊!」說完扭頭就走,一副她要是不跟上來就不再管她的模樣。

許秋陽跳起來:「去,當然去啊!」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上去,「嘿嘿,那就麻煩你啦!」能洗當然比不洗要好多了,雖然沒有衣裳換,好歹洗一洗也會鬆快一些,沒毛巾也不怕,口袋裡還有今天用過的楊雪珍的臟手絹呢,搓一搓就能當毛巾用。

羅建剛一個勁兒地往前走,不過腳下的步子卻配合著許秋陽的速度稍稍放慢了一些。

「哎,你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了?」許秋陽沒話找話說。

羅建剛臉色不虞:「突然嗎?我不是一直對你挺好,有人自己不領情罷了。」

許秋陽嘿嘿一笑:「剛才那不是死要面子沒想開嘛,對不起啊,我覺得你特別有當領導的潛質,當領導的都會這樣事無巨細地關心下邊的人,說不准你將來能當上咱們的站長呢!」

羅建剛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站長就算了,到時候能順利轉正留下來就不錯了。」

「你現在都是組長了,轉正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你今天也看到了,我那組的人可不好管,特別是那幾個男的,都不是什麼安分的人,我現在呀,一天就提心弔膽的,生怕他們給我惹出什麼事來。」

許秋陽沒想到羅建剛居然會跟她說這些,挺有些受寵若驚的,以前念書的時候她由於成績好,也經常被老師拎出來當班幹部,可她的性格溫和,根本不適合管人,經常被班裡幾個調皮的男生欺負,特別能理解這種心情。

兩人就這事聊了起來,沒想到還聊得挺好的。

到了羅建剛的二舅家,才知道原來他二舅是白水村的村支書,家裡條件挺好的,看見羅建剛帶了朋友過來,趕緊忙前忙后張羅起好吃好喝的來。

羅建剛趕緊攔住:「我們在工地都吃過了,就是來借個地方洗澡的。」

他二舅媽又趕緊去燒水:「隨便洗隨便洗,熱水管夠。」

羅建剛打了一桶熱水讓許秋陽先洗,她是第一次在這種農村的洗澡間里洗澡,但原身卻是用慣了的,記憶還在,很快就熟門熟路地洗完了,一桶熱水,從頭到腳,連頭髮縫都洗得乾乾淨淨。

再把換下來的衣裳好好地抖一抖,把沾上的灰塵都抖凈了才穿上身,自我感覺全身清爽,舒服極了。

出來的時候羅建剛遞給她一件舊棉襖:「我表姐以前穿過的,借你穿兩天,別老穿著你這件破線衣四處晃蕩了。」

「破線衣怎麼了,丟你臉了?」許秋陽想清楚兩人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之後,臉皮就厚了起來,自我調侃起來也不臉紅了,一邊說一邊搶過棉襖穿在身上,她的破線衣丟不丟臉不知道,不擋風是真的,白天有太陽還行,一到晚上,身上一點熱乎氣都沒有,要沒有棉襖,這一個晚上還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羅建剛沒有在他二舅家過多逗留,飛快地洗了個澡,借了一床被子,就帶著許秋陽匆匆地回去了,畢竟有責任在身上,不好耽擱太久。

許秋陽其實有點兒想厚著臉皮問問能不能幫她也借一床被子,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就算是比較富裕的人家,被子這種比較貴重的東西還是很少有太多富餘的。

沒想到羅建剛倒是主動解釋了起來:「剛剛問過他們,沒有多餘的被子了,要不等會回去問問其他人,能不能多借一床。」

許秋陽也有點兒嚇著了:「媽怎麼那麼快就回來了?」原本想著還沒到中午收工的時間,她還來得及回去想法子把撬壞的鎖頭給修好,說不準可以矇混過去呢,如今看來這是東窗事發了,還連累了家裡的弟弟妹妹。

正想著,二妹從屋裡跑出來攔住許秋陽他們:「大姐,你們先別回去了,阿媽在打人呢!」

「怎麼回事啊,阿媽不是在上工嗎?怎麼回來了?」

「小弟拿了家裡的錢去供銷社買糖吃,被人發現了告訴阿媽,阿媽就回來了,這會兒正發火呢,說要打死你,你還是先別回去了吧!」

許秋陽知道李桂芳發起脾氣來是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打的,許翠蘭身子還弱,可不能再被打了,便讓許東來先背著她到大伯家避避風頭,至於自己,禍事是自己惹出來的,總不能眼看著小弟被打死。

於是壯了膽子衝進去搶李桂芳手裡的棍子:「別打啦,小弟和小妹花了家裡多少錢,我都還給你還不行嗎?」

李桂芳調轉身把火力集中在許秋陽的身上:「你這個死丫頭,你還有臉回來,還,你那什麼還,拿命還嗎?」

許秋陽一邊躲閃一邊大聲說:「我這幾天不吃飯不睡覺,天天去山上挖藥材去賣錢還不行嗎?」在村裡也就只能想得到這樣一個來錢的法子了,糧食都是大隊的,自留地里種的那點菜自家都不夠吃,就算從牙縫裡省出來了拿去鎮上賣,那也得當心別被紅袖章給抓住了,不然就是投機倒把。

也就去山上挖點藥材賣給藥材鋪這事兒能做了,可草藥不值錢,晒乾了一大麻袋才能賣上幾分錢。

「挖、挖、挖,我挖你個頭,不用上工啊,不用做飯不用幹活啊!還想吃飯,吃吃吃,吃死你!」李桂芳瘋婆子一樣狠命地抽打著棍子。

許秋陽再不跑的話說不定真的被她打死在這兒了,也顧不上十八歲大姑娘的面子了,抱著頭就往外跑。

李桂芳不依不饒地狠命追,叫罵聲隔了幾里地都能聽到。

年輕人腿腳到底利索些,李桂芳追了半天實在追不上,恨恨地把棍子一扔,用力往腳邊啐了一口:「呸,有本事你就別回來!」

往回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頭把棍子撿起來,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往家走,好歹也是家裡的柴禾,可不能糟蹋了。

許秋陽一口氣跑到河邊,精疲力盡地坐下來喘氣,心累得要命,這來到這裡還不到半天的時間,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就沒消停過,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啊!

更可怕的是,體內的兩個靈魂好像越來越融合在一起,她也好像越來越適應這個窮苦的身份了,連想著要去挖藥材賣錢的心思都有了,這是準備長期呆下去的節奏?可是她不要啊,這樣的苦日子,過一天都嫌多了,再多呆幾天下去,她非得瘋了不可。

要不再睡一覺?一覺睡醒說不定就能擺脫這個走歪了的人生軌跡,回到原來的正軌上去了呢?

這麼想著,累了一個上午的許秋陽躺在河邊的沙石灘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今天太陽挺好,曬在身上暖暖的,睡得還挺舒服,連個夢都沒做。

感覺到涼意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睜開眼睛,還是原來的這片天地,許秋陽伸了個懶腰,撿起身邊的幾顆石子扔向前邊的河水裡,心灰意冷地看著水花四濺,這是回不去了嗎?

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今天算是曠了一天的工吧,家裡的活也沒幹,每天要撿的柴也沒撿,豬草也沒去割,還闖了這麼一個大禍事,回去不說挨打了,飯是肯定吃不上的。

她餓得雙腿發抖,身上發飄,從早上開始就沒吃早飯,到了這個點兒早就餓過了頭,孤魂野鬼似的飄著往前走。

反正回去也沒飯吃,要不就不回去了,不能離開這個世界,那離開那個糟心的家總可以吧,天大地大,難道就真沒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許秋陽仔細地考慮了一下離家出走的可行性,最後發現,離開這兒,她還真的就是沒有容身的地方了。

她調出原身的記憶翻了翻,發現現在是一九七二年,戶籍制度挺嚴格的,去哪兒都要介紹信,沒有介紹信連個招待所都住不成,還有城裡不管是吃什麼買什麼都要票證的,什麼糧票布票之類的,她一個農村姑娘,上哪兒弄這些東西去?

要是念過書有文化,說不定還能通過招工到鎮上或者縣城的工廠里去做工,運氣好的話還能混個農轉非呢,可是像她這樣的,以後的日子基本上一眼能看得到頭,每天掙工分、操持家務,過幾年嫁個同村或者隔壁村的農村漢子,繼續掙工分、操持家務,一天到晚圍著鍋台轉,以一年一個的頻率不斷生孩子,不到三十歲就熬得油盡燈枯,像個四五十歲的老太太。

哦,不對,這些年該有計劃生育了,不會再像李桂芳那樣生一大窩,不過也得要生得齣兒子才行,要是頭一兩胎生了女兒,那拼死拼活,東躲西藏也要把兒子給生出來的。

想到將來的某一天,她面黃肌瘦、目光獃滯地站在灶台前,背上背著一個,胸前吊著一個,大腿邊上還拖著一個,個個孩子都張大嘴哇哇大哭鬧著要吃的,剛收工回來的男人見還沒能吃上飯,摔鍋砸盆地罵娘,許秋陽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如果將來的日子真要過成這樣,那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秋陽!」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想怎麼呢,怎麼越叫你越走的!」

許秋陽一臉茫然地回頭,拍她的是一個跟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姑娘,她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楊雪珍:「哦,雪珍啊,什麼事?」

「你今天上哪兒去了啊,也沒去上工,我都找你一天了,急死我了,差點就趕不上了,快,跟我走。」

「去哪兒呀?」

「去找我爸,有重要的事!」楊雪珍心急地扯著她往前走。

「什麼事啊!」許秋陽餓得身上發虛,被她這麼一扯身上的虛汗都出來了,「慢,慢點!」

「不能慢,再晚點就沒機會了,我好不容易求我爸把這個名額留下來的。」

「什麼名額啊?」

「招工名額!縣上要在白水村修水電站,要招工搞基建呢,每個大隊五個名額,今晚就要報上去了,要是再找不著你,我可沒本事再幫你留住了。」楊雪珍焦急地說。

「什麼,白水村?」這名字好耳熟啊,「那你知道水電站叫什麼名字嗎?」

「你管它叫什麼名字啊,反正是個好出路就行,我爸說了,現在是搞基建,基建完了以後要留下一批人在水電站上班的,如果表現好能留下來,那以後咱也是吃公家飯的人了。」楊雪珍得意地說。

「不是,你先告訴我,是不是叫白龍灣水電站?」許秋陽也不知道是餓的還是激動的,心跳得飛快,她就知道,總不會無緣無故穿越這一場。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來著,怎麼樣,你要去那兒做工不?包吃包住,頓頓白米飯管飽,還給工錢,一個月五塊!」

「去,當然要去啊!」許秋陽一激動,腳下走得比楊雪珍還快,果然是白龍灣水電站啊,她這輩子,跟白龍灣就是擺不脫的緣分,不管白龍灣水電站建成之後她能不能回去,只要能留在白龍灣,那日子就夠快活的了!

剛才還困擾著她的百般尋不著出路的問題,居然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許秋陽那個歡喜啊,連腹中的飢餓都忘記了,精神百倍地跟著楊雪珍找到她爸——村支部書記楊土明,一臉興奮地看著他在招工名單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快吃吧,吃完要開工了。」許秋陽幫她把裝在口袋裡的饅頭拿出來塞到她手上。

鄧淑美打開手絹包,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來。

許秋陽無聊地四下張望,發現朱朝盛正在趣味盎然地看著鄧淑美吃東西,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小石子朝他扔過去:「看什麼看,眼饞啦?」

朱朝盛笑了笑沒出聲,他就是覺得這姑娘小口小口吃東西的模樣太好玩了,跟小老鼠似的,不過沒敢說出來,這姑娘臉皮太薄,一個不當心又把人給逗哭了就不好了。

吃完飯歇了一會兒,就要開始做工了,今天的任務是要先平整出一塊地方,蓋一批簡易的棚子,作為工程期間他們這些工人們的臨時宿舍。

劃分好各組的負責範圍之後,大伙兒就熱火朝天地干起活來,大家都是做慣了農活的人,這裡的活比起平時在生產隊里乾的活並不算累,大伙兒說說笑笑的,一晃半天就過去了。

站長說了,哪一組的工作完成得最快最好,晚飯的時候給加菜,此舉大大調動了大夥的勞動積極性,轉正加分太遙遠,還是吃的最實在。

人多力量大,一個下午工作成績斐然,大片的荒草被割下來,堆到一處,一把火燒乾凈了,凹凸不平的地方也被平整過了,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供電局的車隊運過來的建築材料,主要是大塊大塊的洋鐵皮,用來搭簡易工棚的,這玩意兒輕便、好搭,不用打地基,用完以後也好拆卸。

半天下來,許秋陽他們組的工作是完成得最快最好的,別人說那是因為他們那一片地方是最窮的,個個眼裡都盯著那口吃的,豁出命去地干,能幹不好嘛。

許秋陽他們也不在意別人說什麼,窮就窮唄,又不吃你家大米,反正大伙兒都窮,區別僅僅在於早上熬玉米粥的時候,是放一把還是兩把玉米面的問題。

成績最差的反而是最被人看好的第一組,第一組的人都是來自縣上或者鎮上的居民,先不說家裡條件好不好,起碼比其他農村來的好得多,平時吃得好,人也長得精神,穿得也體面,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都看不太起其他農村來的人。

但干起活來就抓瞎了,連鋤頭是怎麼拿的都搞不清楚,經常干著干著,撅在後面的棍子就打起架來,加菜對他們沒有什麼吸引力,轉正考評加分也沒什麼用,他們能進來這裡,家裡都是有一定能耐的,要不是知道將來穩穩妥妥能轉正,誰願意來吃這個苦頭啊!

所以最難管理的,竟然是羅建剛帶領的這個第一組。

其他的幾個組,陸陸續續都幹完了。

這些人早上來的時候,一個個收拾得體體面面,都在笑不修邊幅的許秋陽寒磣,可這會兒大夥都是半斤八兩,誰也不能笑誰了,就連楊雪珍,也在燒草的時候被揚了一頭一臉的灰,用手一抹,滿臉的黑道道,小辮子鬆了一邊,辮梢上的小手絹也成了灰色的了。

一收工,大伙兒嘻嘻哈哈地涌到河邊,也顧不上河水冰涼,洗臉洗手洗腳,上上下下一通好洗,最後帶著一身清凉的水汽排隊去領今晚的晚飯。

路過第一組的工地的時候,許秋陽發現他們還沒幹完,有幾個縣城來的姑娘家還鬧起了脾氣,甩手不肯幹了,作為組長的羅建剛一邊要帶頭幹活,一邊還要安撫人心,自個兒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許秋陽的心裡沒來由地覺得解氣,干起活來還是人人平等的嘛,憑你再出眾的人,也有狼狽的一天。

工地的食堂還沒建起來,工人們第一天上工,也沒帶吃飯的傢伙,不方便分發一些湯湯水水的食物,因此晚飯吃的還是饅頭,兩個白面饅頭搭一個玉米棒子,許秋陽他們組的獎勵是每人多分一小袋榨菜。

手掌那麼大的油紙包,包著十幾根嬰兒小手指頭粗細的榨菜條,上面還撒著紅紅的辣椒粉,香香辣辣的可下飯了,就著一根能吃下一整個大饅頭。

許秋陽只吃了兩根就捨不得吃了,照原樣包起來放好,留著後面幾頓吃。

各組組長在吃飯的時候被召集到一起開會,有人還嘀咕了一句:「他們該不會是開小灶去了吧!」

楊雪珍不屑地白了那人一眼:「就算是開小灶那又怎麼了?有本事你也當組長去啊!」一開始就說了,這組長只是臨時選出來的,能不能繼續幹下去,還是要看以後的表現,表現不好隨時換人。

楊雪珍作為幹部子女,最討厭別人說這種話,人家付出比你多,得到更多的資源是應該的,有本事你自己也去當幹部呀。

被懷疑去吃小灶的朱朝盛愁眉苦臉地回來了,小灶沒吃著,倒被安排了一個令人為難的任務,在工人臨時宿舍蓋起來之前,每個組的人都可以先回家住,但每天晚上每組必須留下一個人值夜,看守材料。

這大冬天的,露宿荒郊野外,誰樂意啊!

要是只有一兩天,他這個組長一咬牙也就守下來了,可這還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啊,粗略估算一下,這片臨時住宿區能蓋得起來,起碼也要一個多月,只好組裡這幾個男人輪著來了。

朱朝盛說了這事,其他人還沒來得及表態呢,許秋陽就先站出來了:「多大事啊,不就守夜嗎?我來!」她正愁住宿的事沒法解決呢,這不,剛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了。

朱朝盛立刻說:「不行,咱們組又不是沒男人了,怎麼能讓女人來守夜。」

其他人也立刻表示,作為一個男人,再怎麼喪心病狂也不至於讓一個女人來干這活。

許秋陽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麼呀,又不是不能睡覺了,我還省得來回走了呢,路挺遠的。」

朱朝盛正色道:「你別以為就是睡個覺那麼簡單,這大冬天的,山風多厲害,吹上一夜能把耳朵都凍掉的,你一個姑娘家,身子骨能受得了?再說了,這荒山野嶺,晚上說不定會有狼啊、蛇啊什麼的,你不怕?」

許秋陽有點遲疑:「不、不怕吧,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咱點個火堆,狼也不敢來啊!」

「反正不行,女的不能留,今天第一天,我是隊長,我先留下,以後幾個男的輪流來。」

「可是我不住在這就沒地方去了呀!」許秋陽說,「反正你們都知道,我也不藏著掖著了,我媽把我賣給王瘸子了,我是逃出來的,要真的回去了,肯定得被關起來再也出不來了,你們就當可憐可憐我,給我一個容身之地吧!」

「這個……」朱朝盛這回為難了,「要不你這幾天先去別人家住?」

「誰家?這年頭誰家都缺屋子,哪來的地方收留我,去你家嗎?你能保證王瘸子和我媽來抓我的時候一定護著我?」

朱朝盛不敢保證,他可以收留許秋陽,但如果人家真的找上門來,他也不敢攔著,畢竟那是人家的家事,他要攔也不佔道理。

許秋陽揮揮手:「行了,就這麼定了,你們都回家去,要真的想幫我,明天就給我帶條被子,我在這兒還指不定要住上多久呢!」

楊雪珍擔心地拉著許秋陽:「你真的行嗎?別逞強啊,咱們可以再想想別的法子的。」

「我沒事的,你們都放心好了。」再難她也得撐住呀,只要熬過了這段時間,在這兒站穩腳跟,以後的日子就算是海闊天空了。

「那你千萬別硬撐,有什麼難處就說出來。」

許秋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你回去找找,有沒有一些不要的衣裳,明天帶過來給我替換,鋪蓋什麼的也要一套,以後等發了工錢,我再做新的還給你。」

「說什麼還呀,你放心吧,需要用到的東西我明天都會給你帶來的,你只管安心用著,我還不至於就差你那點東西了。」楊雪珍眼眶有點紅紅的,她這個姐妹投胎投上這麼個家庭,也太慘了點。

鄧淑美掏出她剩下的一個饅頭,今晚口糧發得多,她確實是吃不完,倒不是故意省下來的。把饅頭塞給許秋陽:「這個你拿著晚上吃,天冷,肚子餓得快!」

許秋陽笑道:「不怕你媽打你了?」

鄧淑美也笑著說:「她不知道。」

「那行,謝謝你啊!」許秋陽接過饅頭,笑容滿面地目送自己組裡的小夥伴們陸續離開,最後百無聊賴地坐在一堆鐵皮板上,嘆了口氣,這漫漫長夜,要熬過去可真不容易啊!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羅建剛從許秋陽面前路過,走了幾步之後突然又奇怪地回過頭來:「你怎麼還不回家?」

鄧淑美眼眶又紅了:「嗯,謝謝你們。」

「那快吃吧,吃完要開工了。」許秋陽幫她把裝在口袋裡的饅頭拿出來塞到她手上。

鄧淑美打開手絹包,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來。

許秋陽無聊地四下張望,發現朱朝盛正在趣味盎然地看著鄧淑美吃東西,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個小石子朝他扔過去:「看什麼看,眼饞啦?」

朱朝盛笑了笑沒出聲,他就是覺得這姑娘小口小口吃東西的模樣太好玩了,跟小老鼠似的,不過沒敢說出來,這姑娘臉皮太薄,一個不當心又把人給逗哭了就不好了。

吃完飯歇了一會兒,就要開始做工了,今天的任務是要先平整出一塊地方,蓋一批簡易的棚子,作為工程期間他們這些工人們的臨時宿舍。

劃分好各組的負責範圍之後,大伙兒就熱火朝天地干起活來,大家都是做慣了農活的人,這裡的活比起平時在生產隊里乾的活並不算累,大伙兒說說笑笑的,一晃半天就過去了。

站長說了,哪一組的工作完成得最快最好,晚飯的時候給加菜,此舉大大調動了大夥的勞動積極性,轉正加分太遙遠,還是吃的最實在。

人多力量大,一個下午工作成績斐然,大片的荒草被割下來,堆到一處,一把火燒乾凈了,凹凸不平的地方也被平整過了,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供電局的車隊運過來的建築材料,主要是大塊大塊的洋鐵皮,用來搭簡易工棚的,這玩意兒輕便、好搭,不用打地基,用完以後也好拆卸。

半天下來,許秋陽他們組的工作是完成得最快最好的,別人說那是因為他們那一片地方是最窮的,個個眼裡都盯著那口吃的,豁出命去地干,能幹不好嘛。

許秋陽他們也不在意別人說什麼,窮就窮唄,又不吃你家大米,反正大伙兒都窮,區別僅僅在於早上熬玉米粥的時候,是放一把還是兩把玉米面的問題。

成績最差的反而是最被人看好的第一組,第一組的人都是來自縣上或者鎮上的居民,先不說家裡條件好不好,起碼比其他農村來的好得多,平時吃得好,人也長得精神,穿得也體面,一個個眼睛長在頭頂上,都看不太起其他農村來的人。

但干起活來就抓瞎了,連鋤頭是怎麼拿的都搞不清楚,經常干著干著,撅在後面的棍子就打起架來,加菜對他們沒有什麼吸引力,轉正考評加分也沒什麼用,他們能進來這裡,家裡都是有一定能耐的,要不是知道將來穩穩妥妥能轉正,誰願意來吃這個苦頭啊!

所以最難管理的,竟然是羅建剛帶領的這個第一組。

其他的幾個組,陸陸續續都幹完了。

這些人早上來的時候,一個個收拾得體體面面,都在笑不修邊幅的許秋陽寒磣,可這會兒大夥都是半斤八兩,誰也不能笑誰了,就連楊雪珍,也在燒草的時候被揚了一頭一臉的灰,用手一抹,滿臉的黑道道,小辮子鬆了一邊,辮梢上的小手絹也成了灰色的了。

一收工,大伙兒嘻嘻哈哈地涌到河邊,也顧不上河水冰涼,洗臉洗手洗腳,上上下下一通好洗,最後帶著一身清凉的水汽排隊去領今晚的晚飯。

路過第一組的工地的時候,許秋陽發現他們還沒幹完,有幾個縣城來的姑娘家還鬧起了脾氣,甩手不肯幹了,作為組長的羅建剛一邊要帶頭幹活,一邊還要安撫人心,自個兒的模樣也好不到哪裡去,許秋陽的心裡沒來由地覺得解氣,干起活來還是人人平等的嘛,憑你再出眾的人,也有狼狽的一天。

工地的食堂還沒建起來,工人們第一天上工,也沒帶吃飯的傢伙,不方便分發一些湯湯水水的食物,因此晚飯吃的還是饅頭,兩個白面饅頭搭一個玉米棒子,許秋陽他們組的獎勵是每人多分一小袋榨菜。

手掌那麼大的油紙包,包著十幾根嬰兒小手指頭粗細的榨菜條,上面還撒著紅紅的辣椒粉,香香辣辣的可下飯了,就著一根能吃下一整個大饅頭。

許秋陽只吃了兩根就捨不得吃了,照原樣包起來放好,留著後面幾頓吃。

各組組長在吃飯的時候被召集到一起開會,有人還嘀咕了一句:「他們該不會是開小灶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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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七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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