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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住手！！！！！」

槍聲響起,在這個空間回蕩。

庫瑪下意識地往前邁出一步，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庫洛洛：「…………放開我。」

些微的硝煙從槍口冒出,黑髮的男孩不爽地皺起眉頭，狠狠地瞪向那個在他開槍的瞬間把槍口打偏的傢伙，聲音漠然。

一把精緻的木骨摺扇頂在庫洛洛的虎口處,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打碎男孩兒的手骨,面貌艷麗的妖怪式神半斂著妖異的赤金色眼眸與黑髮孩子視線相對，緩緩開口道：

「卡桑不想我們殺人,你聾了沒聽到是吧。」

庫洛洛倔強地瞪著他,沒說話,卻也沒鬆開手中的槍支。

一時間,兩人僵持不下,誰也不退讓。

鬼使黑沉默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鬆開了抓住庫瑪的手。庫瑪下意識地走過去,不顧庫洛洛的掙扎把他強勢地把他抱走，輕聲道：「大兒砸，你去問。」

鬼使黑：「……啊。」

庫瑪死死按著在懷裡掙扎不休的庫洛洛從鬼使黑身邊走過,鬼使黑側眼看了看她,她低下頭把臉隱藏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不知道他家陰陽師會怎麼做呢……

稍微有點好奇。

鬼使黑最終沒有跟過去，只是按照庫瑪的吩咐走到那男人面前,簡單粗暴地把那人的靈魂拖出來問話，問完再塞回去了事。

妖狐一直冷冷的盯著庫瑪抱著庫洛洛走到不遠處的地方停下,兩人似乎在說著些什麼。

鬼使黑已經完成了問話的工作,隨手把那個男人的靈魂揉吧揉吧塞回他身體里,拍拍手直起身子看了身邊默不作聲的妖狐一眼：

「你多管閑事了。」

妖狐狠狠地瞪他一眼，嘶聲道：「就你冷靜！我就是看不得卡桑被那小子弄得不開心！他要是敢讓卡桑難過，我必定會十倍討回！」

看著妖狐氣憤填膺的樣子，鬼使黑忽然生出一種『我家有兒初長成』的莫名感慨，他輕嘆一聲，拍了拍比他矮一個頭的妖狐的腦袋，把妖狐拍的滿頭問號。

妖狐：「？？？？」

鬼使黑：「總算沒白費我把你拉扯大。」

妖狐：「………………」奶大他了不起哦。

桃花妖和螢草擔憂地看看庫瑪和庫洛洛那邊，又看看和鬼使黑頂起嘴來的妖狐，無奈地站在原地嘆氣。

希望兩邊都不要有什麼問題才好啊……

——

庫洛洛掙扎了一會就消停了，庫瑪抱著他走到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將他放在自己腿上坐著。黑髮的男孩兒似乎在賭氣，低垂著頭沒有說話，庫瑪一時詞窮，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兩人靜默無言。

好一會兒過去，在庫瑪的腦子即將要罷工的時候，庫洛洛先開口了：

「庫瑪桑為什麼要攔著我……不是說會幫我報仇么？」

庫瑪全身一僵，嘴巴張開又緊閉，重複了好幾次之後，才挫敗地哀嚎出聲：

「哎——你這傢伙真的是，超難搞的啊…………」

面對一臉純真，覺得『逼問不成就殺人滅口沒有哪裡不對』的幻影旅團團長幼年體，庫瑪簡直要崩潰。

帥氣的黑髮弓箭手挫敗地把頭靠在坐在她腿上的黑髮男孩兒的肩膀，腦袋都冒黑煙了。

不行，今天她必須跟這貨說道說道！

庫瑪深呼一口氣，堅定地抬起了臉，與等待答案的庫洛洛對視著。她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不確定：

「庫洛洛，你覺得殺人是一件怎樣性質的事情？」

難得見這人稱呼他正名，庫洛洛不動聲色地心中一緊，那種忽然被剝奪了他們兩人之間『親昵感』的異樣感受湧上心頭，讓他有些憋氣。他沒有被問住，從善如流道：

「是一件為了達到目的而做的必要的事。」

庫瑪：「那好，既然你說是為了達到目的必須要做，那當你即使殺了人也達不到目的時呢？殺人對於你來說是一件什麼性質的事？」

這個問題倒是讓庫洛洛有些意外，小小的黑髮男孩兒微微皺起了眉頭，似乎是思考了一會才回到：「那就為了調整自身情緒而做的事情了。」

…………意思就是純粹泄憤咯。

聽明白了庫洛洛話中的意思，庫瑪皺起了眉頭，面對把殺人都看得如此通透的小男孩兒，她感到非常棘手，卻又不得不跟他辯上一辯。

庫瑪：「但即使不殺人的話，你也可以找到別的途徑來宣洩情緒，那你還會殺人么？」

庫洛洛：「庫瑪桑你的邏輯好奇怪，特定的人做了特定的事情讓我產生了想要報復的情緒，如果我不殺掉那個人，那要如何排解我的仇恨？」

庫瑪：「那我們打個比方吧，人被狗咬了，你覺得人需要咬回狗嗎？」

庫洛洛終於楞了一下，他低頭想了想，才說道：「庫瑪桑是在隱喻不同階層么？但目前看起來，我才是『狗』的那個階層啊，『人』有千萬種方法來傷害我，我根本無法反抗只能承受。一旦我翻身成為『人』的階層，『人』變成了『狗』敗在我腳下，但積累的仇恨足以讓我忽略『人』和『狗』的階層對調，想要把積攢的仇恨宣洩在『狗』身上，有什麼不對？」

庫瑪被庫洛洛的回答嗆得啞口無言，她沉默了一會兒，打算從另一個切入點來說：「好，卡桑認同你的思路，那我們換一個方式來討論這個問題……如果你在達成目的又宣洩了心頭恨之後對方還沒咽氣，你還會殺了對方么？」

庫洛洛毫不猶豫地點頭，還帶著點奶氣的聲線吐字清晰道：「會。」

庫瑪：「說說理由。」

庫洛洛：「如果不徹底剷除對方，那我宣洩給他的『仇恨』就變成了他對我的『仇恨』，放過他的話他日後也會像我對他復仇一樣來向我復仇。所以不能留給他機會，要復仇的話，就要做到底。」

庫瑪：「……………………」

他說的好對她竟無言反駁。

庫瑪再一次詞窮了。

庫洛洛似乎看出了庫瑪的動搖，眨了眨眼睛，繼續說道：「如果我不殺了他，他今後還會把對我的『仇恨』擴散到『與我相關的人』身上，即使我不想牽連他人，但他們卻不怎麼想。」說著，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後頸。這裡有一個追蹤他行蹤的東西，他一日不消除掉這個東西，就一日生活在威脅中。

不僅是他個人，還有一切跟他相關的人……

庫洛洛垂下臉，陰影中庫瑪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想保護我自己，保護我的夥伴們……有什麼不對。」

………………

他是對的。

庫瑪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的緊握成拳，她知道庫洛洛是故意掌握這場談話的節奏，將她的情緒往對他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導，卻還是沒有辦法……否認他的觀點。

這小子，完勝啊……

看著庫洛洛有理有據毫不退讓的樣子，庫瑪忽然有點想笑。

哎……怎麼感覺被這小傢伙小看了呢？

真當她白比他多活了十幾年啊。

庫瑪歪了歪頭，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忽然噗嗤笑了出來。庫洛洛疑惑地抬頭看她，不明白她又是哪裡出了毛病。

庫瑪悶笑了好一會，才勉強止住嘴邊的笑意，澄澈的眼睛盈滿了笑意看著疑惑不解的庫洛洛，笑道：

「還真是差點被你繞進去了呢。」

庫洛洛：「………………」

庫瑪：「讓我屢清楚一下啊……首先，就階級來說，現在我在你的上一階級，你處於低階級，這點沒錯吧。」

庫洛洛（點頭）：「………………」他似乎隱隱察覺到了庫瑪要說什麼。

庫瑪：「其次，打到那些人的是我們，我擁有處理那些人的決定權，這一點也沒錯吧。」

庫洛洛（點頭）：「………………」心中喊糟。

庫瑪伸出手指點了點庫洛洛逛街飽滿的額頭，無奈笑道：「一、我是你卡桑，你得聽我的。二、認識我們放倒的，歸我們處置。你看看你，小鬼一個，既沒有違逆上級的力量，也沒有處置戰利品的權利，還信誓旦旦地要殺人解恨。不論怎麼看你都沒有權利越過我去處置那些人吧，臭小子……哎，卡桑差點被你帶坑裡去，真是個難纏的小鬼呢你這傢伙。」

庫洛洛（只能面無表情了）：「……………………」

看到庫洛洛努力試圖隱藏卻還是從眼睛里透出來的倔強和挫敗，庫瑪樂了，大笑著把那個不自覺鼓起腮幫子鬧彆扭的黑髮男孩兒摟進懷裡，拚命揉：

「哎呀就算是使壞我家庫寶也還是超——可愛的！！！哈哈哈——不生氣不生氣，卡桑已經幫你暴打了那些傢伙，咱們這就去把你的追蹤裝置解除啊哈哈哈哈——乖啦乖啦~你腮幫子鼓起來了你知道么？哈哈哈哈哈——」

在庫洛洛小聲的『我才沒有鼓腮幫子』的叫變聲中，庫瑪歡快的單手抱著他站了起來，起身往回走去。

庫洛洛再怎麼沉穩也畢竟年紀還小，被庫瑪一番揭老底又狂揉搓，小臉紅的一塌糊塗，只能死死攀著庫瑪的脖子把臉埋在她頸窩，整個人都亂七八糟了。

庫瑪笑得更歡了，感受到黑髮男孩兒無聲的彆扭，終於是大發善心沒有再調笑他。

一身射箭服的英挺女子單手抱著個八爪魚似得攀在她身上的小男孩兒緩步走著，臉上的歡快過去之後，卻浮上來一絲無奈。

果然呢，流星街的孩子……

庫洛洛會說出那些話她其實一點都不意外，久違的危機感從心底深處滋生，庫瑪溫和地輕輕拍著庫洛洛的背，心裡卻越發沉重。

如果放任他這樣下去，這個男孩兒很快就會成長成那個殺人不眨眼惡貫滿盈的大盜賊——庫洛洛·魯西魯吧。

這孩子的心中……當真一點柔軟都沒有么……

不……絕對有的。

庫瑪的腳步帶著她特有的節奏感緩步走著，庫洛洛抱著她的脖子蹭了蹭她溫熱的皮膚，將臉貼在了她鎖骨上。

很溫暖呢……

這個人……這個自稱是他卡桑的人……

隨著那人的呼吸緩緩起伏的胸膛似乎將他的呼吸也同步了，漸漸地，緩慢地，一起跳動著……

溫暖得……讓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庫洛洛下意識地抓緊了庫瑪的衣領，庫瑪感受到了他的力道，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在差不多走回鬼使黑他們身邊時，庫瑪卻還是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寧靜：

「吶，庫洛洛。」

又是喊他的正名。

庫洛洛一愣，微微抬起頭看向庫瑪：「嗯。」

庫瑪目視前方，輕聲道：「也許……你剛才想殺的那個人也像你一樣，有想要保護的同伴，有親密的朋友，有珍愛的家人，如果你殺掉他的話，那該有多少人會因你的『復仇』而對你產生『仇恨』呢……這樣一來，你也會堅持要殺掉那個人么？」

庫洛洛默了默，答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他依舊堅持下殺手。

庫瑪笑了笑，依舊沒有垂下頭看他，繼續說道：

「那如果，你重要的人也被別人當成了『復仇』的對象，並因此而死去，你會怎麼辦呢？」

庫洛洛：「我會為他『復仇』。」

庫瑪：「那就是殺掉那個讓你產生『仇恨』的人咯？」

庫洛洛：「是的。」

庫瑪：「假設A殺掉了B，B的親友CDE都對A產生了『仇恨』，然後CDE一起殺掉了A，則A的親友FGH又對CDE產生了『仇恨』，又設法去殺CDE，CDE的親友IJK再度發起『復仇』，一輪接一輪，原本是兩人的仇恨，延伸下去就變成了無數人的仇恨……」

庫洛洛：「……………………」

庫瑪：「也許戰爭就是這樣爆發的也說不定呢，哈哈哈~」

庫洛洛咬了咬嘴唇，嘶聲道：「只要擁有強大的力量，即使是戰爭又怎樣，只有強者才能有說話的權利，只有力量才是……絕對的！」

庫洛洛別開臉沒有再說話，只是驀然抓緊了庫瑪的衣領布料。庫瑪沉默著，臉上的輕鬆歡快一掃而空，表情有些空白。

眼看著兩人即將走回鬼使黑幾人身邊，庫瑪最終只是嘆息了一聲，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

「『殺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物，它可以摧毀一個人，也可以成就一個人，『力量』也同樣。」

庫瑪偏過頭與庫洛洛視線相對，她的眼中赤誠一片，就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殺戮』是最蠻橫的奪取，你從別人手裡奪走一些東西，總有一天，你會為此而失去一些東西。人世間的因果總是環環相扣的，你無法預測未來會怎麼樣，會發生什麼事，想要保護自己和保護重要的東西並不是只有『殺戮』這一條道路，如果將力量用在『奪取』上，你終有一天也會被『奪走』重要的事物。」

庫瑪：「庫洛洛，力量很重要，但如何運用自己的力量，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