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禪師與青年

2.禪師與青年

「師父……可不許誆我。」聽了「畢竟從容」,把整個邏輯都理順了的玄奘的聲音聽起來都要氣出毛病來了,「出家人不打誑語。」

法明和尚一臉的無所謂,甚至還聳了聳肩:「無一字有差錯。」

玄奘後退一步,扶住了身後的牆。

他心裏……突然就像是帕子打濕了水,然後被一雙大手暴力擰乾。

有點渾身無力。

母親去自盡之後全了自己的名聲,這都已經是世道對女子不公了。

原來……

那個惡毒的「畢竟」,才是操蛋的,世人的邏輯。

真是不知道,母親如果了解到自己哪怕是死也只能留一個「畢竟」的印象,還會不會那麼爽快地自盡。

母親你做錯什麼了?

是,你有錯。

你唯一的錯誤,就是沒能和開國的平陽公主一樣能定國安邦自己組成娘子軍攻城拔寨,沒能和皇后一樣彪悍的在玄武門之變之前一臉鎮定地親自勉勵大軍,沒能和聶隱娘紅線兒那樣有着絕世武功能一巴掌拍翻那個惡賊。

所以所有受害人都該死,是你自己太弱不夠強大,是你自己長太漂亮讓人起了不好的心思。

所以。

你,該,死。

玄奘再也站不住,軟軟坐到了地上,失聲道:「這不公平。」

法明輕輕摸著玄奘的腦袋,幽幽道:「這世上又有什麼是公平的呢?」

玄奘覺得他沒法回答這句話。

浮生如逆旅,誰人不是煎熬困頓其中?

「再說了,知道這世上不公平,你又能如何呢?」

玄奘學霸幾乎是沒過腦子就回應了這句話:「佛修來生,忍過這一生的所有蹉跎折磨,下一輩子就好了。」

法明失笑:「你真信這個世界有這麼甜?」

玄奘抬頭看着法明。

僧衣之中的拳頭握緊了又鬆開。

好半晌,頹然搖了頭:「不信。」

「且不說六道輪迴根本就不在佛祖手裏,即便真的在,這輩子所有的磋磨苦痛真的能夠在下輩子變成榮華富貴……」玄奘清冷一笑,半是譏諷半是同情地開了口:

「陛下這輩子已經是至尊至貴,卻依舊是親手殺了自己同胞兄弟,成天被魏徵煩著,連玩一隻鳥都要被勸說不可玩物喪志,和皇后成天相敬如賓,便是夫妻相處,偶爾開個玩笑,想給自己女兒最好的嫁妝,想給自己的妻族多點榮耀,皇后也是成天板著個臉各種勸諫各種拒絕,這樣的日子,原來是上輩子忍了若干苦楚才來的?怎麼想都划不來吧。」

法明樂了。

這渾身上下一股「劃得來划不來」的市儈氣息……

阿彌陀佛。

希望佛祖不要來找我麻煩才好。

——他居然洗腦了金蟬子還洗腦成功了!修輪迴的金蟬子居然真的開始懷疑輪迴轉世能得到幸福的道理是不是正確了!

看着法明的迷之微笑,玄奘不由皺眉:「我說的不對么?」

法明這才慢悠悠收了自己的表情,開口:「你說的是小乘佛教,自己今世受苦,自己來生幸福,渡的是自己,最後到底成不成功誰也不知道,不過是有個寄託,這煎熬的一生過起來就不會太艱難。但說到底,小乘佛教偏於自度,大乘佛教,不僅自度而且還要度人,或許,等到眾生都得到了超脫,這就能達到真正的平等了。」

玄奘一臉懵逼地看着法明。

半晌,苦笑道:「師父莫要誆我才是……那大乘佛教得是一個多麼神奇的東西,又是個什麼運轉的原理,居然真的能普度眾生最終得到公平?」

法明大師十分的坦誠:「我不知道。」

要不是現在氣氛不對。

玄奘都要給法明大師翻白眼了。

好吧,師父我早就該知道你不是一個靠譜的人士的,這已經有若干次血淋淋的事實可供證明了……

他們師徒倆談禪說法的時候,永遠畫風都毫無疑問會拐向一個奇詭的方向。

比如:

小玄奘:「師父,世界上有沒有一個又是真的又是假的的東西?」

法明怪蜀黍:「我說的話全是假話。」

那時候還不怎麼明白的小玄奘:「啊?」

法明不耐煩地解釋:「你說,我這句話,是不是又是真的又是假的?」

瀟灑的法明師父扭頭就走,只剩下還沒有很懂邏輯學的玄奘小正太一臉懵圈。

又比如……

小玄奘:「世上可有又死又活的東西?」

法明:「我把一隻貓放到盒子裏,裏面有能弄死貓的機關,把盒子關上。」

「然後?」

「我問你,這貓現在是死了,還是活着?是半死不活,還是又死又活?」

又留下沒學過量子力學和測不準原理的玄奘半死不活着。

被這樣的師父教導了很多年,玄奘又是一個不懂就問的人,等蒙圈反應回來之後就會蹬蹬蹬追上去,然後經也不念了禪也不參了,法明直接把玄奘抱到膝蓋上開始講微分拓撲數理方程隨機過程。

直到現在。

童年學數學簡直就是對人性的摧殘。

被摧殘到了現在的玄奘大師,已經在自己毫無意識地時候,變成了一個能夠理解「實變函數學十遍,泛函分析心犯寒」的段子,能夠相當淡定地畫莫比烏斯環寫和做各類邏輯推理題,能夠相當□□的面對這個世界的各種兇殘的理科僧了。

饒是如此。

玄奘和尚還是靠着佛學天賦,成為了一代大師。

法明有時候會想,天賦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都那麼努力了還沒把你弄成社會主義接班人,而是把你搞成了一個長歪了的佛學大師還真是遺憾啊。

咳咳扯遠了。

總之,法明和尚這個奇詭的根本不屬於佛寺的畫風……好像玄奘也不應該奇怪他能這麼一臉正經的忽悠一個也不知道能不能普度眾生的「大乘佛教」,完事了哈哈哈地笑着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到底存不存在我逗你玩呢23333。

然而今天的法明卻似乎是認真的。

「世上其實一直有人在尋求所謂的公平,仙與妖的公平,男與女的公平,人與人的公平。」法明的聲音相當的沉靜,帶着一股嚴肅感,「他們從未停止。我不知道到底那真正的公平到底存不存在,但是如果有,這個時代,這個局面,也只有普度眾生共享極樂的大乘佛教,才有希望做到。」

玄奘獃獃地看着今天這畫風奇怪的一比的自家師父。

內心裏,又隱隱有些觸動。

如果真的有了那個公平的世界……至少母親不會在夫妻關係之中處於弱勢,也不會為了什麼狗屁倒灶的貞潔和名聲自盡,最後還只留下了一個勉勉強強的「畢竟」的從容。

法明的聲音聽起來和個老神棍似的:

「傳說,世上曾經有人發下大願,要為萬千生靈截取一線生機,濕生卵化之輩與道德高深之人能達到同一個水平的成就,凡是生靈無論男女都能在天道之下求的一線生機,一時之間,他真的做到了。」

玄奘霍然抬頭,死死盯着法明。

那發下宏願的人……

後來如何了?

法明垂著眉目,這一刻,他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普度眾生的佛:

「但他還是失敗了,一敗塗地。他的弟子們死的死傷的傷,沒死的大部分都遁入空門,小部分做牛做馬,而他自己,是囚禁一生的命運。」

玄奘看着法明。

有點懵。

法明繼續慈和悲憫:

「如今大乘佛教號稱可以普度眾生,和那天下生靈都有一線生機倒是有些異曲同工的意思……其實,哪怕是有半點實現平等的機會,都已經值得掙扎在這世間的我們,費盡心思去取來試試了,你說對不對。」

玄奘覺得也是。

是與不是,終究得試試看才知道。

——若不是法明師父帶着他滿世界亂晃,他也不會知道,高山之上的開水,居然是燒不熟食物的;一輕一重但是材質一樣的兩個球落下來,是能同時落地的;在屋子頂上插鐵槍連入大地,是真的能夠避雷的。

凡事都是要試試看。

大乘佛教到底能不能做到眾生平等,總也得取到了拿回來試試。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總是要儘可能活的更好。

或許平等,是大家活的更好的一種方式。

但……師父這是從哪知道的大乘佛教那麼神奇?

法明接着忽悠:「正如你面前有一條路,不走走看,你怎麼知道它是康庄大道還是坎坷小路?你面前有一座直插雲霄的大山,你不去爬一爬那你真的甘心?你還沒有自己過河……」

眼見着小馬過河的故事即將出來,玄奘徹底的忍無可忍了:「您有事說事,少廢話。」

法明又一次秒變畫風:「陛下指名道姓要你去做個法事超度他的舊部,大乘佛教的契機,就在此間。」

說完了又聳聳肩:「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玄奘:……

法明:「你這麼看着我幹嘛!」

玄奘:「呵呵。」

不等法明問出來,玄奘就已經解釋了:「陛下何等樣人,哪裏會巴巴想起我來。明明師父你才是傳說中的大德高僧吧,做法事陛下師父你去不就好了?」

法明微微有點尷尬。

確實也是……

要說做法事,他確實也算得上是熟練工。

事實上和尚的從解簽到說法乃至於做法事這全套,他都是熟練工。

穿越過來十幾年,吃飯的傢伙不得不會啊。

玄奘接着道:「師父我真是看透你了,你根本就不是來安慰我的,你從頭到尾的打算,就是瞎掰出一個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大乘佛教,讓我暫時忘一忘我母親的事情,麻溜的打包去給陛下把法事做了,方便你偷懶。」

被揭穿了的法明也不生氣:「小和尚,我這麼老胳膊老腿的去做法事你忍心?」

「這有什麼不忍心的,就您這四五十歲人到中年的年紀也好意思叫老胳膊老腿?出家人不打誑語啊師父!」玄奘揉着眉心,強行把自己心底里那點鬱悶和心酸揪了出來,畢竟他自己也知道,什麼都不做的悲傷並不能改變現狀。

要改變現狀,還是得擼袖子動手。

難過了太久了,被這麼一插科打諢倒是沒那麼心塞了。

現在……懟法明比較重要。

法明和尚直接一鋼鏰兒敲了玄奘的光頭:「快!去!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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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唐僧[洪荒西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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