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太子妃親自上前扶她。

「側妃不必多禮。」聲音清麗,卻沒有一絲起伏變化,聽著有些僵嚴。

禾生這才敢抬起頭,望見一張白皙的臉,夭桃濃李。

本是張美麗的臉,卻因神情太過嚴肅,而顯得死氣沉沉。

這樣端悶的眉眼,看得禾生很想上前為她揉揉眉。

再細瞧,太子妃鬢間帶花釵冠,小大花十八株,著青黑褕翟裳,略微繁瑣,卻是禮典中太子妃所著妝服。

只是,現在很少有人一字不落地按照禮典著裝而穿,家常見客,一般都是常服而扮,就連皇后在宮中訓女則,也不曾著正裝。

一般只有祭喜大事,才會依典制而著。

太子妃領她上前,小碎步,雙手扣在腰間,每一步邁出去幾乎都是相同的間隙,頭直肩正,目不斜視。

至案幾,與旁人家中不同,太子妃這裡,是依古時禮制,盤腿而坐。

太子妃開口道:「貿然而請,望爾見諒,聞卿之名,有心一見,茶水相待,鄙陋之處,煩請包涵。」

禾生完全愣住。

……太子妃說話的模樣和語句,簡直就像活著的古書。

「……娘娘厚愛。」擠出四個字,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禾生深深感覺到自己和太子妃之間的差距。

傳說中的端莊穩重,說的,就是太子妃這樣。

但……總覺得怪怪的,好像有點太過……僵硬了。

德妃娘娘端得也是沉穩之風,但卻不會讓人覺得壓抑。

禾生忍不住再瞧太子妃一眼,發現她說話的時候,眼睛里完全沒有神采,一舉一動,總像是早已設定好的。

禾生想到了小時候玩的牽線木偶。

聊了沒幾句,禾生實在招架不住,與太子妃一比,她有種隨時會被人戳著脊椎罵不知禮數的感覺。

女官端茶具而來。

太子妃親自煮茶沏茶。

禾生見過景寧王妃煮茶,舉止間皆透著風雅恬然,而眼前這位,完全像是在完成任務。

「爾芳齡幾許?」

禾生答:「過完年就十七了。」

太子妃點頭,視線望過來,似乎在等著她開口問。

一來一往,方是待客之禮。莫多言,有一回一,問一答一。

禾生反應過來,想了想,拋出一句話:「今日得見太子妃娘娘,乃是我的榮幸。」

太子妃沒有多大反應,面容神情一成不變,「爾言過有之。」

氣氛沉默下來。

禾生想,或許太子妃不太喜歡她?

這感覺,客氣得太過了。

入了後花園,一路觀察下來,禾生髮現,太子妃無論是跟她說話,還是跟別人說話,都是這個樣子。

言行間,咬文嚼字,舉止有致,連說話的語氣都能在禮制中尋出源頭來。

賞花之時,與其說是在賞,不如是在說熬時間。

無論禾生說什麼,太子妃都回她一句:「爾喜之即可。」

……拒人於千里之外。

忽地跑進一隻白貓,侍女慌忙上前抓。

白貓跌到太子妃腳邊,挨著她喵喵叫了幾聲,親近極了,應該是太子妃平日養的寵物。

太子妃眉頭微挑。

這是禾生進東宮以來,看到太子妃臉上第一次出現神情變化。

之前真的是……硬生生綳著臉。

禾生忍不住想,太子妃才十八,十八少女,韶華正好,應該多笑笑,為何要隨時隨地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呢。

侍女逮了貓,跪地道:「一時沒看住,糰子就跑了出來,想來是娘娘在這,它一路尋過來的,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娘娘責罰。」

禾生順著太子妃的視線去看,見她盯著那隻渾身通白的貓,似有瞬間失神。

聽侍女的口氣,太子妃應該很喜歡這隻貓。

太子妃斂神正色,又恢復之前木訥的神情。

「有損禮數,斃之。」

侍女臉色刷白。女官去接糰子。

太子妃道:「皆斃之。」

意思是貓也一起殺了。

禾生動動嘴皮子,最終沒說出口。

就因為貓跳進花園,就要將侍女和貓一起殺了。這好像已經超出恪守禮儀的範圍了。

禾生想,太子妃也太死板了點。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脾性,她也沒有資格去批判什麼。

大概是因為殺了愛寵,接下來的時間裡,太子妃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禾生也不好多待,請禮告辭。

正待離開之時,女官進來稟話,太子妃點頭示意,女官這才敢湊上前。

輕聲說了些什麼,太子妃臉上的神情更鬱悶了。

禾生不敢多待,轉身欲走。

太子妃卻喊住了她,「且慢。」

禾生愣住,太子妃卻擺出請的姿勢,邀她回內殿再坐一會。

這一次,太子妃將殿內的侍女全都打發出去。殿里就剩她們二人。

太子妃轉眸盯著她,與方才初次見面不同,這一次,她將禾生從頭到尾打量個遍。

「聽聞汝甚得平陵王寵愛。」

禾生低頭,輕啟紅唇,笑而不驕:「王爺心善,待我與旁人稍有不同而已。」

太子妃微微蹙眉,知道她這話是自謙之語,又道:「方才爾在簾外,定已聽到殿下與吾爭執。」

「我時而耳鳴,並未聽見什麼。」要說聽見他們夫妻吵架,這不明擺著下太子妃面子嗎!

這樣蠢的事,她才不幹。

太子妃起身,禾生也趕緊跟著起身。

……突然有點後悔來東宮了。

禾生咽了咽,見太子妃朝她走來,剛走沒幾步,卻又停下了。

面容猶豫,甚是糾結。

「……有一事,想請教側妃。」

換做平時,她絕不會想要做出這種失禮的事。

從小,她便被父親按照國母后妃的標準培養長大,全家族的希望都系在她身上,自嫁給太子之後,她更是以守好太子妃職責為己任。

從禮數到穿戴舉止,她從未有過任何失誤,外人都誇她賢德頗有先時賢后之風範。

對於太子,她敬他愛他,誓要做位盡職的賢妻。

所謂忠言逆耳,古語有訓,夫有過妻當勸之,太子身為一國儲君,她自當時時提醒他,切莫忘了太子之德。

可是,漸漸地她發現,她越是為了太子好,太子就越是疏遠她。到後來,他甚至會同她吵嘴。

當然,吵嘴這樣有失風度的事,她自是不會做。試著提醒太子莫大聲說話,他越吵得更凶。

他是一國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麼可以露出如此醜惡嘴臉?

該改之。

僵了兩年,她始終無法動搖太子一分一毫,初每月初一十五,他會來正殿一坐,其餘日子,基本從不踏足。

她真心愛慕太子,不想繼續再過這樣的日子。

視線重新回到禾生身上,她上前一步,誠懇請教道:「側妃可否教我一二?」

禾生一愣,「教什麼?」

太子妃有些羞恥,這樣的問題,怎好啟齒?

以前不是沒反思過,甚至找了娘家人,出過千種辦法,可太子就是不與她親近。

明明與前太子妃那麼恩愛,到了她這裡,卻跟換了個人似的。

眼前的人兒,是平陵王側妃,是母后交待要好好拉攏的人,想必日後定會成為她們的人。

母后是皇后,她要疼愛誰,那個人自然是感恩接下的。

太子妃不斷安慰自己,張嘴說話時,卻還是有點怯怯的。「吾欲與太子親近。」

禾生心頭一窘。

……為什麼要同她一個剛見面的人說這樣的事。

真的是……好尷尬。

太子妃說出自己的理由。

原來是看沈灝近二十八年不近女色,突然有了百般寵愛的人,認為禾生定當與旁人不同。

禾生看太子妃一眼。

不是她不同,而是他與正常男人不同啊。

唔,沈灝有暈症的事,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太子妃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太子妃死盯著她,大有她不說出個所以然,就不放她回家的意思。

禾生欲哭無淚,只好硬著頭皮道:「太子妃是個完美之人,太子出門在外已久,兩人許久未曾見面,一時疏遠也是可能的。太子妃無需多做什麼,只需與太子多聊聊,說些望京近來的趣聞,太子自會親近太子妃。」

她可不敢說真話。

太子妃的問題一看便知,太過沉乏無趣,動不動就搬出禮制德行之語,她們相處不過一個時辰,禾生就已被壓得喘不過氣,換做太子,那麼多日夜相伴,估計得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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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門福星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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