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梅穠枝語氣如常:「側妃娘娘,你怎麼了?莫不是穠枝說錯了什麼話,惹你不高興?」
……要忍住。
禾生學沈灝戳她臉那樣,手指往嘴角一掀,笑容僵硬,回頭道:「沒有呀,我只是擔心梅姑娘身子,外面風大,還是快回屋,待改日你身體好些了,我再陪你出來逛。」
梅穠枝彎腰福禮,有意往她臉上一瞄,笑得鎮定自若:「好。」
梅穠枝一進廂房,禾生盡完禮數,立馬回了正殿。
氣沖沖地往榻上一坐,吩咐翠玉道:「筆墨伺候。」
她倒要問問王爺,這個梅穠枝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翠玉捧了筆墨宣紙而來,小心翼翼勸禾生:「娘娘,切莫中了別人的圈套。」
今日那位梅姑娘進府時,她恰好在禾生身邊伺候。那一股子不服氣的嫉妒樣,一看就是來找茬的。
禾生一掀宣紙,賭氣道:「我知道,所以才要問一問王爺!」
翠玉繼續道:「現如今她什麼都不是,而您卻是王爺明媒正娶的女子,若王爺真與她有些什麼,哪會等到現在?」
禾生鼓著腮幫子,心裡的火早就下了一大半。
翠玉說的,她何嘗不明白?之前梅穠枝未登府前,她便有了猜想,今日一見,越發堅定心中所想——梅穠枝擺明就是來挑釁的。
道理她都懂,可還是會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他之前的生命中沒有她,她有了他的現在與未來,卻還貪心著想要窺探他的過去。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對著梅穠枝的時候,才會無法淡定吧。
她挪開案上的墨硯,盯著空白的宣紙發獃。
許久后,寫下一行清秀小楷。
——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明明想要發泄一通,最終卻還是寫下了這令人害羞的情詩。
紅蠟一滴,封好信口,交待小廝將信往南邊送去。
寫完信,往榻上一躺,八字形地呈開,招了翠玉上前。
翠玉有眼力勁地為她推捏。
禾生將臉往枕頭上蹭了蹭,聲音懶懶地,問:「翠玉,我這樣,是不是很懦弱?」
哪有別人挑釁到了家門口,還要悉心待客照顧的呢?
翠玉搖搖頭,語氣老成:「娘娘這叫寬厚,您有您的地位,她有她的身份,不相干的人,何必為她動氣呢?」
禾生糯糯地扯著嗓子應了句:「嗯——」
前一晚下定決心要淡定的禾生,第二日差點沒忍住,平時第一次想要趕人。
梅穠枝坐在她對面,拉著她的手,親熱地指著正殿前的大松樹,道:「灝哥哥建府那年,我正好六歲,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看著建起來的,其中不少奇形異狀的建築,還是我給出的主意呢。」
禾生強忍著心頭不快,牙關咬緊,笑道:「哦,真是麻煩梅姑娘了,這府邸我住著特舒服,原來還有梅姑娘的功勞在裡頭。」
梅穠枝宛若秋水的一雙眸子,靜靜地朝她臉上剜一眼,似乎想要在她臉上看出什麼惱怒成羞的神情來。
事實上只差那麼一點,她確實能看到禾生動怒的樣子了。
梅穠枝繼續發力:「側妃娘娘與灝哥哥相遇,不過一載未到吧?」
禾生穩住面上神情,「對。」
梅穠枝掐指一算,「算起來,我去灝哥哥已經相識二十年了呢。自打我出娘胎,便與灝哥哥有了牽連。灝哥哥喜歡什麼,厭惡什麼,我全知道。」
她一字一字,緩緩而述,似是有意刺激禾生。
禾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要淡定!淡定!
梅穠枝皺眉,「側妃娘娘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對我說的,有所懷疑嗎?」
禾生擺手,笑嘻嘻道:「哪有,梅姑娘繼續。」
梅穠枝望著她嫩得幾乎能掐出水的臉頰,心中憤然,莫名地有股子怒氣。
守了這麼多年,竟輸給了一個二嫁的小寡婦!
這樣的想法一出,梅穠枝震住,慌忙抑制住心底的那股子惱意。
卻終究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偉大。
她嫉妒,嫉妒地快要發狂了!
這些年來,從未對灝哥哥說過愛慕二字,只因能說出口的言語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她用充滿情意的眸子望著他,那便是她最真誠的告白。
曾以為就算灝哥哥始終未對她動過心思,那也沒關係。她愛慕他,愛慕的是他這個人,就算他一點回應都沒有,她卻仍舊是滿足的。
她以為自己可以這樣一直一直純粹地戀著他,直到傳來他迎娶別人的消息。
梅穠枝捂著胸口,略微有些喘不過氣來。
禾生下意識去扶她,被她一手甩開。
「你走開!」
禾生倏地一下就火了。
難不成她在府里咳死了,王爺便會是她的嗎?
梅姑娘到底在想些什麼!既然生了病,就得好好地在家養病,平白無故地跑這裡說些讓人討厭的話,沒把別人氣著了,反倒先把自己氣倒了。
就算想爭男人,好歹也要健健康康的,有命爭才行!
「翠玉!」
翠玉忙地跑進來,「娘娘有何吩咐?」
禾生聲色俱厲道:「去宮裡請位太醫來。」
梅穠枝婉拒,道:「無需側妃操心。」
禾生一聽這話就火大,回頭道:「你既然住到了我的府上,那便是客人,主人怎麼安排,客人就怎麼受著,趕明兒你要是一口氣沒喘上來,倒這了,我和王爺這年還怎麼過,全府上下還怎麼慶賀新年?」
她難得這般嚴厲,連翠玉都被嚇著了。
梅穠枝蹙緊眉頭,抖著嘴唇,將頭低了下去。
看著軟,實則是個烈性子吶。
禾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提裙便往門外走,走前想起什麼,放話道:「太醫開的葯,務必盯著你家姑娘全喝了。」
花盛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話是對著她吩咐的。
連忙應下。
正殿裡頭,翠玉一路小跑跟上,嘴上嚷著:「消消氣,莫氣壞了身子。」
禾生頓住腳步,嘴硬道:「我哪有生氣?不過是嫌她矯情罷了。」
梅穠枝一口氣說那麼多,句句不離王爺,嘴裡說的全是王爺的事。
什麼「灝哥哥最喜歡冬棗」,「灝哥哥愛赤色」,「灝哥哥喜四月揚子頭的春景」,如此這般啦,「灝哥哥」長,「灝哥哥」短的,她聽得耳里都快生繭子了!
翠玉往前探腦袋,「真沒生氣」
禾生踢了踢鞋頭,輕飄飄一句:「有一點點生氣。」
翠玉趕緊扶她躺下,學昨日那樣,為她捶背敲腿。「我的王妃娘娘,還是頭一次見您那樣呢。」
禾生返過頭,「剛才那樣很兇么?」
翠玉點點頭。
禾生拿起枕頭作氣地揉了揉。
像這樣的事情,誰先發怒,誰便輸了。女子間的拉鋸戰,比得就是耐性。
翠玉捏她后脊椎,手掌一壓下去,疼得她又酸又痛。
眼淚汪汪地趴著,心想:沒有王爺抱著睡,她睡覺都不安穩,連著落枕了好幾日。
翠玉問:「娘娘何必為她請太醫,直接往宮裡一說,讓梅家把她接走不就成了嗎?」
禾生不太情願說出緣由。可能是她待在王爺身邊太幸福,心變得比以前更軟。
好好的一個姑娘,將自己折磨成這樣,病得那般厲害,還巴巴地跑上門來挑釁,生怕別人不把她當笑話么?
悶了許久,怏怏道:「……我覺得她這樣不值得,有點可憐她。」
翠玉嚇得一聲,以為自己聽錯了。
禾生唔一聲平躺好,聲音細細小小地,手枕在沈灝素日睡的枕頭上。
可能是因為太喜歡王爺了吧,對他的喜歡,已經遠遠不止想要佔有他那麼單純了。
出於女子的私心,她聽到別人覬覦王爺,心裡還是會不舒服,卻會下意識去想,若是她當著人面生氣了惱怒了,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如果梅穠枝不是梅中書的女兒,她今日定是要趕人出去的。
那是他舅舅的愛女,他在鞏固地位的過程中,需要得到梅中書的支持,況且梅穠枝苦戀王爺這麼多年,就算是憤憤不平,也是理所應當的。
只要梅穠枝沒有做出什麼實際過分的行為,讓她逞逞口舌之快又如何?
禾生將他的枕頭撈到懷裡,那上面留有他的氣味。
「王爺是良配,卻只是我一個人的良配,梅姑娘花了這麼多年,去等王爺,著實是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