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沈灝往下探,見她露出了腦袋,當即去攬她肩,將人攏正。
禾生鼓著腮幫子,也不打算和他說話。
明知道不是他的錯,可就是生著氣,沒地方發泄。
沈灝也就這麼抱著她坐,一雙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看星星看月亮那樣,賞著她此刻面上的神情。
處了這麼多日子,他也大致摸出了她的性子來。
她輕易不生氣,一生氣就不說話,平日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吃個不停,一碰到不開心的事,就自罰地不說不喝還憋著聲。
倒不是不喜歡她這點,就怕她傷著身子。
生別人的氣,大可告訴他,他逮著人揍一頓為她出氣,也好過她這般模樣。
禾生瞥他一眼,雖說不想理他,可心裡卻一直盼著他開口搭話。
見她這樣子,難道他就不想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等了片刻,也沒等到他發話。
大有跟她一直耗下去的意思。
禾生心頭一梗,啞著嗓子,指著他身上的官袍道:「已經秋至,你該另外換一身了。」
是怕他著涼。沈灝朝前湊近,搡她肩頭,親熱道:「為夫身強體健,不怕寒氣侵體。」
禾生撇過頭,不看他。
半天才哼一句,聲音細小:「可我擔心啊……」
沈灝假裝沒聽到,將耳朵對過去,「娘子大聲點,為夫沒聽見。」
禾生抽出被他牽著的手,抱住雙肩,縮了縮腿,將下巴搭在膝蓋上。
又不說話了。
她能主動搭話,他便已經滿足。要想再進一步,急不得,得慢慢來。
沈灝也不矜著了,上前哄她:「好娘子,和我說說話。一天沒聽見你的聲音,耳朵都快發霉了。」
甜言蜜語。禾生翻了個白眼,心裡卻受用得很。
沈灝輕輕晃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禾生扭過頭來,剛想說什麼,見他深情款款的面容,不知怎地想起皇后賜的美婢,鼻子一紅,眼睛一酸,眸里含了淚意。
縱使他只能碰她一個,卻還是會有人想著送人給他,萬一以後他治好了暈症,到時候是不是會有更多的人送美妾給他?
沈灝見她真傷心了,一慌張,顧不上想要治她生悶氣的毛病,趕忙將人揉在懷中,柔聲安慰:「怎麼就哭了,誰欺負你了?」
等了半天,其實也就等他這一句。心裡頭不想承認,身體卻誠實得很。他一抱,她就淪陷,揪著他的衣袍,哭得稀里嘩啦。
「……是……皇后,皇后要賜人……」泣不成聲,涕泗滂沱。
沈灝心疼地輕拍著她的後背,放緩語調:「慢慢說,不急啊。」
禾生腫著一雙哭紅的眼睛,嗚咽哽塞,哭得越發傷心了:「我沒用……不知道怎麼拒絕她……」
她可以坦然面對襄陽王妃商量弟弟的事,可以和景寧王妃坦然相交,因為她也是王妃,雖然只是個側妃,但王爺愛她王府眾人敬她,她面子足底氣足,自然不用人前露怯。
可是一旦面對的是皇后,她就不如該如何自持了。
皇后是長輩,是一國之母,後宮之中她位分最高,連婆母見了她都得恭敬行禮。
雖然皇后不得聖人喜愛,可她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隨隨便便就能扣人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皇后要賞人,她是真心害怕。
沈灝捧著她的小臉,俯身吻淚痕,舌尖沾著滾燙的淚水,鹹鹹的苦苦的。
臉貼著臉,禾生睜開淚眼,正好撞進他深邃的眸光之中,溫柔得發膩。
他同她說:「阿生,你怎麼又忘了,為夫說過,無論是名分還是感情,你都是我的唯一。」
她一怔,眶邊的淚花半沾著,垂垂欲墜。「可是……」
「沒有可是。」沈灝輕捲舌尖舔了舔,她眼角邊濕濕熱熱的,再也擠不出淚水。
他的語氣這般堅定,她卻仍然不安,一雙手絞在一起,生怕他會因此得罪皇后。
沈灝按住她的手,道:「根本不存在的事,又哪來拒絕一說呢?」
禾生撅嘴,人都已經到府里來了。
沈灝知她心思,繼續道:「皇后如何同你說的,你說與為夫聽。」
禾生咽了咽,低下頭,將當時的場景重敘一遍。
聽完后,沈灝手指並排,夾住她臉頰的肉,笑道:「這樣簡單的事,虧你還大哭一場,丟人。」
禾生捶床,「怎麼就簡單了,她還說讓我好好安置呢。」
沈灝上前攬她,「不就是賜人嗎,既然是賜給我的,那我想如何處置,就由不得皇后發話了。」
禾生眨眨眼,等著聽他後半句。
「府里小廝太多,剛進府的也就不算入其中了,有些是跟隨我數年,從小就在府里扎生的,這樣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做主子的不能寒他們心,到了婚配年紀,自然要拉個好的來配。」
他一句句地同她說,手順順她的頭髮。
禾生試探問道:「王爺的意思,是要把這些婢子賜給府里小廝么?」
沈灝含笑,點點頭。
竟還可以這樣做。禾生小心翼翼問一句:「要是皇后怪罪下來,怎麼辦?」
沈灝一把攬住她,「為夫又不是別家沒實權的半吊子王爺,你擔心這麼多作甚?」
禾生摟他脖子,嘟嘴道:「可她是皇后咧……」
沈灝低頭蹭蹭她,「你還是平陵王妃呢,不用怕,以後誰敢惹你,縱然是皇后,也要梗著脖子駁回去。」
她咯咯一聲破泣為笑,天真地問他:「那要是我想像螃蟹那樣整天橫行霸道,趾高氣揚呢?」
「求之不得,就怕你有這個心,沒這個膽。」
日後他若真能登基為帝,後宮只她一人,她想橫著走都行。
而現在嘛,算算實力,皇后一族因為兵部的事,被牽連甚多,勢力已經大不如前,就連三皇子沈茂都能將他們一軍,太子黨落沒是遲早的事。
禾生抿嘴,真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自己飛揚跋扈的模樣。
終歸想不出來。
唔唔地吱一聲,只好怏怏地承認自己膽子小這一事實。
雖說她膽怯,但在某些事情上,立場還是很堅定的,例如皇后賜人的事。
沈灝來之前,她就想好了。
要是他想要那些人留下來,她就立馬收拾包袱回娘家。他要是不想那些人留下來,她就和他一起商量對策。
雖然,基本是靠著他來想法子,而她一般只管聽他安慰。
現在聽他這麼一講,她瞬間又活過來了。
沈灝指著她肚子,笑:「我好像聽見咕咕的聲音了。」
禾生羞羞地捂住肚子,「我餓了嘛。」
沈灝撈她起身,去衣櫃里拾了件大袖衫給她換上,拿了件月紋褙子套上,拉她去東屋用膳。
這一頓,吃得格外迅速。
一來是她真餓了,二來是她記掛著打發婢子的事,剛吃完,就急不可耐地將宮裡婢子招了來。
十二個婢子乖巧地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禾生微挑著下巴,朝旁邊望一眼。
他端盞品茶,目光壓根就沒往下邊瞅,見她轉了視線來,眼一瞥,正好撞個正著。
勾嘴一笑,放下花卉白瓷杯,「看我作甚,為夫的臉長了花不成?」
禾生收回視線,喜滋滋的,俏皮一句:「瞧你好看唄。」
雖然知道是她多心眼,但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會不會看其他女人嘛。
現在好了,他誰都沒瞧,真的就只看她一個。
婢子們早就聽聞平陵王夫婦伉儷情深,卻沒想到能夠公然示愛。
雖是如此,卻並未打消她們一顆攀龍附鳳之心。
她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從各地買回來的官婢,只待成年後就分配到各個軍營或者窯子里去,這樣身份的人,此生能嫁個良人安生過日子,都是妄想,哪曾想過竟會有被皇后看上的一天?
故此,她們越發將面前的沈灝視作救命稻草,覺得只要得了他的恩寵,便能在王府安身,且有皇後娘娘的支持,日後做個側妃也是不無可能的。
這就像是餓極了的乞丐,忽地看到滿桌珍饈一般激動,婢子們已經欲欲躍試。
沒有拆不散的鴛鴦,只有不努力的小妾。
平陵側妃雖美,看起來卻是個弱不禁風的樣,像王爺這樣偉岸的男子,她哪能受得住呢?
還是交給她們這些經過專門訓練的老手來。
禾生獻寶一般,將皇后給的契書遞給沈灝面前。心情好了,連說話聲都帶著嗲:「夫君,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