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神秘女
迷戀自然，自然的一切都是時間沉積和風雨侵蝕的產物，充滿了耐心和神奇。
厭惡城市，城市都是人為的隨心所欲，像龐大繁雜的迷宮，充滿了人慾的猥瑣。
尹德基不愛讀書，卻深知讀書的重要性，總希望生活過得更有文學性。
做廚師天天煙熏火燎，生活難現詩意，他說被油煙嗆得流眼淚，一想到鎮上的青山綠水野花野草，心裡頓感清新無比。
F4中，他跟我都喜歡玩味自然之趣味，盧澤汓次之，我們的靈魂都是山野造的。
耿浩心裡始終揣著一股叛逆勁兒，從小便想跳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看看。被他醉酒老漢兒狂毆一頓后，他更想離開毫不留戀的山旮旯。
尹德基跟暗藏鋒芒而又滿腦子憤青思想的耿浩不一樣，他性子直也急，什麼都通過語言、肢體和表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心裡藏不住秘密。
小時候吃大白兔奶糖，我們含在嘴裡捨不得嚼，尹德基每次吧唧吧唧三下五除二就嚼完了，不懂憐香惜玉。
這次他父母千里迢迢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翻山越嶺從四川風塵僕僕地趕到北京，鐵定要把尹德基拖回去跟女泰森成親了。
一到北京，尹德基就請他父母吃北京烤鴨，這兩老硬是吞不下去，去買了瓶老乾媽拌著才勉強下咽。
他們大失所望：北京烤鴨就這味兒？死貴不說，這粗翻翻的味道還不如鎮西口四狗子做的香辣烤鵝。
我父母在電話里好說歹說，勸他們把生活還給年輕人，暫時不要逼尹德基結婚。
問題是，他父母思想沒那麼前衛，娃娃自己一手養大，小命兒都是老子的，讓他往東走他往西，不然就是違抗父母之命，以前在祠堂里的簿子上都要記大過的。
尹德基無能為力，約我出去讓我出主意。
傍晚，朝霞將高樓印染成了粉紅色，給人曖昧的感覺。我們趴在建國門的天橋上吹涼風，儘管這風不能叫涼風，熱得像磚窯里的熱氣似的，還夾雜著尾氣味兒，我們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的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流，看它們繪出了一條條霓虹燈的河流。
尹德基困惑地說：「為什麼我們不屬於這裡，還要這麼操蛋地待著？」
「就是想要看看這裡究竟有多操蛋。」
他頓了頓，說：「記得以前一下雷陣雨，我們喜歡圍著看螞蟻往高處搬家，一個接一個地玩命兒地搬東西，這來來往往的車子，跟那些螞蟻有什麼不同？」
「沒有不同，車裡的人跟螞蟻一樣都賤命一條。」
「那我們沒車的是不是更賤？」
我阿Q地表示：「我們不屑於有車。」
「我有車啊」，尹德基不慌不忙地說，「我爸已給我備好三輪車了，只等我回家跟那胖妞一起賣水果。」
「你牛逼，以後拖著一圈小屁孩，一邊給小屁孩換尿布一邊賣水果，能想象出來你那慫樣了，孩子帶不好還要被胖妞揍一頓。」
「我爸媽這次是要以死相逼啊，說不定我真得回去了，跟那胖妞結婚，生幾個胖娃兒，天天騎個三輪小馬紮起早貪黑地埋水果，最後累死了都沒人收屍。」
尹德基摸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上噼里啪啦地抽起來，望著被燈光照得五彩繽紛的夜空無奈地嘆一口氣，吐出一根煙柱：「看這璀璨的世界，再花哨，終究不屬於我了。其實因為我妹妹的事情，我老覺得愧疚，欠他兩老太多，可是我又不想把自己的命運交給他們控制。」
我一把從他嘴裡奪過香煙掐熄了用紙包好，說：「你想儘快得肺癌嗎？這空氣還不夠糟？你妹妹那事過去那麼久了，不是你的錯！」
「我這不是傷心嗎，捨不得你們嗎？也不讓老子抽煙發泄發泄。」
「什麼捨不得我們，知道你捨不得誰，就你那德行，能騙到哥？」
「我是藏不住東西，喜歡她怎麼了。」尹德基一副死皮賴臉的表情。
「你們的事情我管不著，喜歡去追啊，梅哥這姑娘別看她大大咧咧的，心細，是個不錯的姑娘。」
「那浩子怎麼辦？」想不到這廝還惦記著自家兄弟。
我對他做了個鄙視的手勢，說：「別裝，你還看不出來浩子對梅哥沒感覺嗎？浩子的性格你不是又不知道，不喜歡就算你把血淋淋的心掏給他他也不可能回心轉意，難道我能這樣告訴梅哥，你別追浩子了，拉倒吧你追不上的，回家洗洗睡吧。」
尹德基突然陰轉晴：「這樣說我機會大大地有啊。」
「前提是你沒被你父母綁回去被黑胖妞**。」
尹德基這更有盼頭了，露出了那股特有的激動勁兒：「你這次一定要幫我啊，我這輩子都會記住你的，老大。」
「走一步算一步吧。你父母來趟北京不容易，這兩天我們帶著他們出去轉轉，感受下北京的氣息，說不定他們會有想法。」
尹德基說：「只能這樣了。」
第二天，我和尹德基帶著他父母爬長城、逛天壇、游故宮，這老兩口長這麼大去過最繁華的地方是縣城，進過最大的商場是縣城的友誼百貨商廈。
一到北京看到高樓林立、阡陌交通、人山人海，商場里各種奢侈品、美食琳琅滿目，兩個人都看傻眼了。
記得小時候買個什麼高檔貨，都得去友誼百貨商廈。
友誼百貨商廈地處縣城核心商圈最繁華窪地，裡面有縣城第一部手扶電梯，即使不買東西，去坐一下那手扶電梯，瞬間自己的檔次也嗖地上去了。
那時一聽到父母要帶我去那裡，早上起來絕對是穿自認為最奢華的衣服，水摩絲塗了又塗，還在鏡子里各種自戀地擺姿勢自嗨一陣，只有這樣才有檔次進友誼百貨商廈，不然友誼商廈的檔次也被自己帶低了。
尹老漢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面，但勤學好問，看到什麼都喜歡研究一下。比如看到高樓就問：「這東西那麼高，是啷個修的呢？」看到地鐵就問：「啊哦喲，這東西好兇險，咋個飈得這麼快，怎麼不撞上前面那輛的屁股。」
他問的問題專業性強，憑我跟尹德基的知識還不足以回答。結果地鐵里一不認識的理工學霸跟尹老漢自然熟，開始給他解釋什麼「地面控制系統」，什麼「閉塞」鐵路信號，尹老漢直伸大拇指。
尹德基的老媽在旁邊瞪著雙樸實的眼睛看著，一言不發。
看來尹老漢已經熟練地融進了美麗新世界。
我一看旁邊的尹德基，正盯著一個女的看，我跟他打招呼他居然沒有回過神來。
這女的長得一般，前不凸后不翹，無驚艷之處，穿得也不暴露，屬於在人堆里壓根兒沒人注意的人。
理工學霸正跟尹老漢聊得最嗨時，地鐵車門打開了，那女的下了地鐵，尹德基一下子追了出去，我還沒反應過來地鐵門已經關上了。
尹德基的老媽問：「咦？尹子要幹啥？」
「阿姨，不用擔心，應該是遇到熟人了。」
我撥通了他的電話：「你怎麼回事？一聲不吭突然就衝出去了！」
「沒事……沒事。」尹德基在那邊氣喘吁吁。
「一聽你這口氣就是有事，我們到站等你，過來再說。」我掛掉手機，心裡琢磨尹子剛才是不是發現了隱藏在地球上的外星人或者蜥蜴人什麼的。
晚上，我們在文科大學附近的一個四星級酒店開了個房間，讓著這老兩口奢侈一下，住舒服。
這酒店裝修還算豪華，落地窗、大床、平板彩電、浴缸，房間里應有盡有。
把他們送進房間，尹德基他媽這裡摸摸，那裡瞅瞅，一邊感嘆這該多貴啊，一邊激動地對尹老漢兒說：「娃兒老漢兒，想不到我們這一輩子還能住到這種高檔地方，這該要多少錢啊？怕是賣了幾頭肥豬都賺不回來這個錢呢，住得我心都流血啊。」
尹德基說：「媽，今晚你就放心地住在這裡，我這幾年在北京找了錢，您老家舒舒服服地住這裡就可以了，別想那麼多。」
尹老漢剛才知道了地鐵不追尾的秘密，自己已經很時尚很上檔次了，對他媽唯唯諾諾的農村土風有點不削一顧。
他掃視一眼酒店房間，說：「你看你怎麼還是那麼土，娃兒讓我們在北京享受一下，就享受一下嘛。」
說完尹老漢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還扭了扭身體，享受地說：「哎呀，北京就是不一樣啊，隔壁王**他家買來的沙發還來顯擺，這沙發比他們家的高檔多了啊。哎，山溝溝那群土鱉懂個屁。」
安頓了尹德基的父母，我們走出酒店，我說：「你今晚別回去了，住我宿舍，有一空鋪位。」
他心情戚戚焉，似乎有心事：「好吧，也不曉得我父母明天能不能改變態度。」
「順其自然」，我說，「剛才你追誰啊，小偷？」
「不是。」
「你小子在我面前還要隱瞞什麼？快說！」
尹德基講起剛才衝出地鐵追神秘女人的事情。
他看到一個女生，右耳垂有一顆黑痣，那顆痣長得跟他失蹤的妹妹尹婷一模一樣。然後他追出去拉住人家的手，問著問那。
我說：「你這樣光天化日地去攔住別人問亂七八糟的問題，人家沒報警算你走運了。況且你父母還在地鐵里，你就打算丟下他們一走了之了？也太無厘頭了吧。」
「不是還有你陪著我父母嗎？」
「那你問出了個什麼東西沒有？」
「她罵我是神經病。」尹德基一副還不死心的表情。
「是我，老子罵你流氓，給你兩耳光」，我指著他的腦門兒說，「該醒醒了，我們那時候都小，這件事情不能怪你，你早該走出來了！」
「走出來？走到哪裡去？」他摸了摸額頭，「自從她失蹤的那一分鐘，我這輩子就走不出來了，這是命，我不能原諒自己。」
我看他有些激動，連忙把話題岔開：「別想那事了，這世界上每秒鐘有多少失蹤的孩子？有幾個能找回來？這事以後再從長計議，如果你還想繼續留在北京，先把你父母搞定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