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夫妻管家

第二章夫妻管家

掛着白霜的枝椏中,掩映着一幢幢深棕色的豪宅。這些豪宅的花園,無一例外,都是被佈滿花蔓樣花紋的鑄鋁柵欄所包圍着。在那些柵欄後面,除了不少在冬天就會變得乾枯的花枝之外,還栽種著許多四季常綠的灌木,於是在皚皚白色之下,也就有了一些蒼翠。而在這種飄雪的日子裏,鳥鳴已經徹底消失了。如果還能聽到些什麼,也就是偶爾有汽車駛過這些庭院,所引起的幾聲狗吠了。

這裏就是「紅郡」。全是英倫風格的獨棟別墅,業主個頂個都是有錢人,住在這裏就象著着京城最富有階層的身份。

不過,即便是有錢人,也存在着等級和差別。比如,在「紅郡」的中心區域,就佇立着幾所更為特別的房子。

這些房子的特別之處,是在於和別墅區里其他的建築相比,它們的建築規模上不僅明顯要更大一些,最重要的是,這些房子的後院還各有一個游泳池,前院也各自擁有一個形態各異的私家噴泉。

已經接近下午16點整,吳律師此時就正站在這樣一所房子的客廳里,透過那高達六米的落地窗,默默欣賞著院子裏的噴泉。

因為天冷,躍出水池的九條鯉魚雕像口中,本應噴出的四散水簾已經半結成冰,只有零星的水流從冰花上滴淌,看上去像極了凄涼的眼淚。

說實話,吳律師的確非常喜歡這所房子和庭院,而且對房子裏那些華麗精緻的裝修與擺設,他的印象也同樣深刻。這所大宅子,幾乎可以成為他對未來生活奢望的樣本。不過如果現在要他住在這裏,他還真是不願意。

這其中原因有兩條。一是要享受這種生活,憑他目前的收入還承擔不起。住在這兒,每月僅物業費就要兩萬。二是他非常清楚,如果他住在這裏,多半會因所做過的某些事而心神不寧,而且睡覺的時候也一定會做噩夢……

「吳律師,車已經停好了。」

一個諂媚的南方腔響起,使吳律師中斷了臆想。他轉過身來,身後是一個卑躬屈膝的中年男人,帶着天生的猥瑣,正佝僂著一副瘦小的身軀,遞上「銀奔」的車鑰匙。

男人旁邊還站着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女人,妝畫得就像個粉彩的罐子,一張佈滿粉底的胖臉上全是討好的笑容,她是這個男人的老婆。

「下雪路上不好走吧?您的車怎麼……」女人也是滿口的南方腔兒,而且顯然在車庫注意到了汽車毀壞的程度。

對路上的事,吳律師還在心有餘悸,他可一點也不想談這個。可這個女人卻偏偏又讓他想到了那隻狼,於是,他的臉也就不受控制地抽動起來。

女人馬上看出了不妥,趕緊閉嘴。

吳律師對女人冷哼一聲,隨後大咧咧從男人手裏拿過了鑰匙,沒給夫妻一點好臉色。他不在乎他們是否介意,他無需如此,更鄙視他們。

其實,這對夫妻本是高總從老家找來的遠方親戚。他們之所以會在這裏,就是因為這所房子需要盡量維持原貌,而且還必須是信得過的人來照看。可讓人沒想到的是,這夫妻倆竟是出奇的懶,一開始他們還打掃打掃,而不久之後就幾乎一點活都不幹了。

管理這對夫妻的工作,是高總交給他的工作之一。可那個時候,這夫妻倆依仗着與高總的親屬關係並不把他當回事,他的話全被當成了耳旁風,所以這房子也就遭了殃,被糟蹋的程度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就拿樓梯右側的主客廳來講,牆壁上有個齊人高的大壁爐,又大又方的爐口幾乎佔去了半面牆。在夫妻倆接管房子之後,裏面總是堆滿了灰燼。而壁爐前柔軟厚實的波斯地毯上,永遠都像個垃圾場,上面總是散落着數不盡的啤酒罐、紙屑和果皮。就連旁邊那張紫檀羅漢床上,鋪陳的純黃座墊沒多久也變了顏色,染成了大大的油黑。這還只是受災最輕的地方,而其他的房間更是慘不忍睹。

最過分的,是夫妻倆不僅時常抱怨工資太低,而且還居然異想天開,要他再找三個人來伺候他們。還想得挺美,要求一個做飯,一個看門,一個打掃。這夫妻倆口口聲聲訴苦,說什麼房子太大做不過來,還說這些都是保姆做的事情,而他們是管家,只要負責管理就好,真是能活活把人給氣死。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在被他痛斥之後,夫妻倆竟然打電話找高總告他的狀,倒像是他總替高總省錢,故意剋扣虐待他們似的。

好在高總最後臭罵了夫妻倆一頓,算是給了他們一點教訓。但副作用卻也同樣明顯,高總顯然因此對他也很不滿,認為他一點小事也處理不好。

沒什麼是比失去主子的信任更大的災難了,作為一條出色的狗,他深刻明白這一點。於是他費盡腦汁想辦法讓夫妻倆聽話。

轉機是他在默默觀察著夫妻的日常舉止后出現的。不久后,他發現了這夫妻倆還有另外一個更讓人鄙夷的毛病,手腳不幹凈。

不知何時開始,他每次來都會發現屋裏必然會有些東西異常。要說夫妻倆還不算是太笨,至少還知道以次還好的調包,拿走一件東西,總會買個類似的放回原處。可問題是,這兩口子毫無一點文化內涵,買來的東西破綻簡直千瘡百孔,甚至還出現了以塑料製品去頂替精品瓷器,用噴繪寫真來頂替牆上名家真跡的鬧劇。如此,他再不明白倆人的勾當,那簡直就是白痴了。

他選擇亮底牌的時機,是在一次夫妻倆結伴去潘家園販賣贓物之後。在他當面說出夫妻盜竊的事實,並列出了所有失物清單后,妻子還曾試圖否認和狡辯。可當他把偷偷跟蹤拍下的照片全都摔在夫妻倆面前時,他們一下成了蔫茄子。他對夫妻倆開出的條件只有一個,要麼聽話好好乾活,要麼他就向高總彙報他們的「豐功偉績」,然後再送他們去坐牢。

夫妻倆做選擇題並不困難,尤其是在他給夫妻倆上了一趟免費的法制教育課,聽到或許會坐牢十年以上后,夫妻倆馬上就表示願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於是,這所房子裏的日常保潔工作很快就恢復了。

不過對於房子裏的財產,事後他卻並無任何加強看管的意思。他很明白,從高總的角度來看,對這些小事根本不在意。再說這裏也不是高總的家,安排老家的窮親戚來這兒,除了放心,或許本就有意讓夫妻倆發點小財。因此,他的那些威脅本就是虛張聲勢,而只要夫妻倆能聽話幹活,他倒不在乎給些甜頭。就這樣,在大棒加蘿蔔的模式下,幾次三番地調理下來,夫妻倆也就成了如今任他隨意捏揉的麵糰,再無半點囂張的資本。

現在要說他對夫妻倆還有什麼不滿的,恐怕就是那句老話了——本性難移。這兩口子一向好吃懶做的毛病永遠不能根治。雖然如今算是比較聽話,也能幹些活了,卻免不了應付差事之嫌。就拿現在院子裏那噴泉來說,這麼冷的天氣就應該關掉閥門,而男人明顯是因為怕冷想偷懶,所以才這麼裝傻充愣地當沒看見。

忽視細節往往會造成可怕的惡果,對這種事吳律師絕不會姑息,他開始責問男人。「院子裏的噴泉是怎麼回事?」。

「還沒來得及……來來,先抽支香煙吧。」男人一邊訕笑着,一邊拿出盒中華香煙來緩和氣氛。

吳律師翻着眼睛看他一眼,才拿出煙放在嘴裏。

「跟我裝傻是吧?我跟你們說多少回了,這裏最重要就是不引起別人注意。院裏的噴泉已經凍上了,園丁和保安要起了疑心可怎麼好?況且水管凍裂還得找人來修,那太容易泄露這裏的情況了。」

男人臉紅了,連聲應承著,就跑去關噴泉閥門。

吳律師也沒放過女人。「還有你,玻璃不擦,地面骯髒。你看看周圍,有哪一所房子是這個樣子?」

女人也是手忙腳亂跑去收拾客廳,不過卻偷着沖他翻了個白眼。而等到男人關好水閥從外面回來,女人還在磨洋工,就連幾個桌面也沒能擦完。

吳律師看着運氣,狠狠掐滅了煙頭。「糊弄誰呢?不好好乾就滾。別告訴我太師椅上的虎皮又自己飛了。干這個,你們手腳倒快!」

「那……虎皮……」女人支吾起來,隨後眼睛一轉,馬上又有了借口。「哎呀,都怪我老公。吸煙太不小心啦,結果煙頭掉在了虎皮上……」

男人也配合著裝可憐,「怪我怪我,多多原諒啦。鄉下人粗手粗腳慣了……」

可吳律師臉上沒絲毫表情,他對夫妻倆的話一個字也不信。

「賣了多少錢?」

一句話讓夫妻倆停止了表演。

這時女人一咬牙,沖男人點了下頭。

男人趕緊掏出一個大信封送過來,「一點小意思,多多關照啦。」

憑厚度,信封里大概萬把塊錢,這一看就是早有準備。要說這夫妻倆也算是有進步了,開始學會賄賂了,不過吳律師卻不想和這事沾一點邊。一來,他是覺得錢數太少。二來,他也怕高總知道后,會覺得他貪圖小利不堪大用。他果斷地一把推開。「到底賣了多少錢?」。

女人一下不高興了,聲調委屈。「啊喲,那皮子已經不值錢啦,燒壞了好大的一塊……」

吳律師實在受不了這張市儈的胖臉,馬上打斷。「行啦,你們又不是第一次了。要是再不說實話……」

旁邊的男人一聽害怕了,很乾脆地投降了。「別。十萬。賣了十萬塊。」

女人不由狠狠瞪了男人一眼。

雖說吳律師早知夫妻倆不精明,可現在一聽到這數字,還是忍不住想罵一句,土鱉。

十萬塊?那可是真正的華南虎,是成年公虎的皮毛。無瑕疵,腳爪頭尾俱全。國際黑市上交易,你沒二十萬美金別動想買的心思。

說實話,為這個他倒真有些可憐夫妻倆。因為他們雖知道屋子裏的東西值錢,卻一向弄不清每件東西的具體價值。這夫妻倆註定是一輩子的窮命,他們干過的傻事可遠不止一件。當初擺在條案上的一個明代的古董座鐘,被他們五萬出手。餐廳柜子裏的一套梵蒂岡的銀器,也只賣了一萬五。就因為這個,潘家園的二道販子們都樂瘋了。這倆口子如今在行內人氣極旺,是有名的「大漏勺」,乾的全是傻買賣。

「十萬,真的只有十萬。」男人生怕吳律師不信,還在賭咒發誓。

吳律師強忍嗤笑,板著面孔訓斥。「哼哼,撈錢有勁頭,幹活就嫌累,你們以為這是哪兒?隨你拿不要錢的超級市場?這裏的事要有半點泄露,你們還得蹲大獄!」

「大獄?我們?」男人更怕了,聲音顫抖。

「這和我們哪裏有關係?明明是你們……」女人不幹了,索性拿出了潑婦勁頭,可話沒說完,她就被吳律師臉上突現的猙獰嚇得住了嘴。

吳律師鏡片上泛起冰冷的弧光,一字一句說,「誰?我?還是高總?胡亂攀咬沒你好果子吃。」

女人完全被嚇傻,毫無反應。

男人腿直哆嗦,「是,是。我們糊塗了。」

吳律師還在狠盯着女人。「糊塗?虎皮的事你們可精明得很呢。」

男人狠拉了老婆一把,女人才醒過神,趕緊表態。「是,是。明白了,保密。怎麼做都聽你的。」

所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欠罵的夫妻倆終於又明白了自己的斤兩,變得服帖了。

而吳律師看看罵得差不多了,覺得該給甜棗吃了,於是語氣又緩和下來。「其實嘛,你們弄倆錢兒也沒什麼。明說吧,你們的錢我一分都不要。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把該乾的事情做好。怎麼樣?」

用利引誘,果然又打在了七寸上。這話讓女人重新開心起來,連拍胸脯表忠心,要努力幹活,把房子恢復舊日的整潔,絕不再讓他操一點心。

男人還在猶豫,像是吃不準吳律師不收錢是否是真意。

女人很快察覺,她怕男人再遞錢,趕緊擋在他面前,並死瞪着他的臉。「人家吳律師是掙大錢的,哪裏像我們苦哈哈的,靠這點小錢養家,快收起來!」最後四個字,幾近咬牙切齒。

男人被老婆嚇到了,縮手收起信封。女人這才眉開眼笑。

吳律師可對這夫妻倆的小把戲毫不關心,他臉色變得嚴肅起來,開始詢問最重要的事。

「老傢伙最近怎麼樣?」

男人想了想。「很虛弱,還咳嗽,見人就罵,脾氣更壞啦。」

女人也補充。「他最近獨處時也很愛罵人。雖然外面聽不到,可每晚房子裏像鬧鬼一樣,能嚇死人喲。」

對老傢伙仍舊是死、臭、硬的態度,吳律師一點也不意外。這種頑固的對抗,已經讓他頭疼了很久。不過,現在他卻已經有了把握,能很快解決這件事。

他又沉吟了下,覺得是時候宣佈高總的新命令了。

「高總要你們現在起不能再虐待他了,反而要照顧好他飲食起居,給他些牛奶雞蛋,至少得保證他活一個月。這一個月內,千萬別讓他死了。」

男人聽了,費解中帶有憂慮,干搓了半天的手,才鼓足勇氣說。「這下可難做了。老傢伙受了這麼多罪,哪肯配合呀。要是萬一……?我們怎麼收場才好?」

女人同樣流露出擔心。「是啊。那個老傢伙本來脾氣就好大,現在每天給他送稀飯,幫他上廁所,他都要罵人。我都怕他會咬我……」

吳律師自然知道他們在怕什麼,那是一條飽受摧殘的人命啊,而且還不是一個普通人。可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根本毫無迴轉的餘地,也不可能停手了。

他不得不斬釘截鐵重申。「這是命令,不是和你商量,只要照做就好,其餘不要多管。」

夫妻倆神色一緊,均感受到這話的份量,默默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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