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察言觀色

7.察言觀色

一個文質彬彬,長相端正的年輕男子被他嚇了一跳,趕忙從門口廊柱後走了出來。

段惟:「你是何人?」

「小生姓孟,是這家鄰居的房客,方才路過見有人進屋,便來看看。」

楊清笳道:「原來是孟公子,我們是衙門差來查案的,恰巧有些事想請教一下,不知方便與否?」

孟公子一介書生,一聽說是公門中人,頓時惴惴:「二位想要問小生何事?」

楊清笳:「九月初五夜裡戌時到宵禁這段時間,你在家么?」

對方點了點頭:「小生在家。」

「你在家做什麼?」

「溫書。」

「然後呢?」楊清笳看著他的眼睛,續問道。

孟公子錯開眼道:「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外有人喊隔壁走水了,然後就走出去看了看。」

「大致時間記得么?」

「戌時二刻。」

楊清笳點點頭,隔了幾秒,突然又問:「你那天看的什麼書?」

「啊……?」孟公子愣了愣,才答道:「是……是論語。」

「簪子很別緻。」楊清笳忽而道。

孟公子一抖:「是、是家傳的東西。二位大人還有其他事么?若是沒有,小生便回去溫書了。」

「多謝孟公子,你請便。」

一直未出聲的段惟見楊清笳看著孟公子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樣,問道:「有何不妥?」

「段百戶難道沒有覺得他的回答哪裡不對勁兒么?」楊清笳道:「正常人如果說的是實話,通常都會理直氣壯,但一旦說了謊,就會下意識地省略主語。」

段惟身為錦衣衛精通刑獄,懂察言觀色,最擅見微知著,她說的這些,仔細一想之下,竟是十分切合。

楊清笳道:「方才我一共問了他五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案發當晚那段時間他在不在家,他的回答是『小生在家』。第二個問題是他在家做什麼,他的回答是『溫書』。我接著問『然後呢』,他的回答是『聽見門外有人喊隔壁走水了,然後就走出去看了看』。第四個問題,我問他記不記得大致時間,他不假思索的就回答戌時二刻。最後我突然問他『看的是什麼書』,他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是論語』。」

她複述的幾乎一字不差,段惟不得不佩服對方的記憶力。

「這五個問題中只有第一個問題的回答是有主語的,其他的回答都很彆扭,因為他省去了主語。而且正常的鄰居怎麼會將隔壁起火的時間說的如此精確肯定且毫不猶豫?還有他頭上的簪子,我對玉料不甚熟悉,段百戶你可能看出那簪子價值如何?」

段惟略微回憶了一下:「方才你提起簪子時,我便看了一眼,如果沒走眼的話,大概是羊脂玉,在此地買一小宅應該不成問題。」

「這便是了,」楊清笳道:「這位孟公子應是個租住在王山家隔壁的趕考書生,但他所穿的衣料華貴,帶的玉簪也不似凡品。」

「也許他家境殷實也說不準,而且他不是已經言明那簪子是他府上祖傳之物么。」段惟道。

楊清笳搖了搖頭:「我總感覺不對。」

段惟:「我方才查看了一番,如果走水,銀票也許會焚毀,但黃白財物定然不會,然而這屋內半點財物都不見。」

「這說明很有可能是因財殺人。」她接道。

段惟略微沉吟。

楊清笳道:「剛剛那個孟公子倒是有些可疑,」不過她隨即又否定:「入室強盜,殺人放火,那孟公子瞧著就手無縛雞之力,如何做得了這些。」

「無需猜測太多,此事暫且按下留待后觀。」

「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她篤定:「不管是誰,只要做了,總會有蛛絲馬跡留下。」

她立在一片廢墟之上,半張臉都氤氳在夕照中,那眼神是段惟從未在任何女子眼中見過的,說不出的特別,彷彿忽然被賦予了某種剛性的意味。

「為何這麼看著我?」楊清笳沒有半分羞赧,只是單純的疑問。

段惟搖搖頭,把想要說的話咽了下去,只道:「走吧。」

二人仍舊一前一後的走著,這次卻連楊清笳都感覺到氣氛有股說不出的意味,段惟一路將她送回楊府,而後者在推門進院前問了他一個,她一直很想問的問題。

「其實你大可隨便揪個人去交差,為何要如此不辭辛苦與我東奔西跑?」她壓下心底一絲忐忑,異常直白地問。

段惟聞言沒有半點怒意,卻也沒有回答,他只是發出了一絲微不可查,幾近氣聲的笑音。

楊清笳靜靜看著他拖著瘦長的影子走出巷口,半晌方才垂下眼,轉身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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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為未曾想明白的人和事太多,她昨夜睡得並不好,眼下有些青黑,精神亦不佳。

楊清笳沒有去縣衙找段惟,而是自行去了柳府。

柳氏仍舊神情黯然,但氣色瞧上去倒是好了一些。

「又來叨擾了。」楊清笳今日未著男裝,一身素白與戴孝的柳氏倒有些相襯。

柳氏見來者是個姑娘,驚訝之下細看一會兒方才發現,眼前人就是昨日的小哥,「原來是個姑娘家,倒是我眼拙了。」她不由問:「姑娘怎會幫衙門辦差?」

楊清笳只道:「我是狀師,此案關乎恩師。」

柳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她的眼神頓時肅穆了些。

「我此次來,是想問問柳娘子,你相公是否在生意商事往來上與他人有過過節糾紛,尤其是住在豐城的。」

柳氏聞言仔細想了一會兒,才道:「他常年在外走商,生意往來的事情,我一個女流之輩也不清楚,不過如果說過節糾紛的話,我倒想起來一個人。」

「何人?」

「祥記綢庄的陳掌柜。」

「勞煩具體說一下。」

「前些日子他剛回家便去了陳掌柜的綢庄要賬,似乎是因為去年陳掌柜在我相公那借了不少錢,至今也不見還,我相公從陳掌柜那兒回來時神色就很不對勁兒,可能是有些個口角……」

「你相公沒有說什麼嗎?」楊清笳問。

柳氏道:「他只是說陳掌柜一拖再拖太不道義,還說要拿他的綢庄抵債之類的……」

楊清笳:「還有其他人在豐城與你相公有過節或者生意糾紛嗎?」

「應該是沒有了。」柳氏語氣肯定。

「多謝了!」她起身辭別了柳氏,又馬不停蹄地到了祥記綢庄鋪。

陳祥年逾不惑,一聽楊清笳問王山的事,面色立馬就緊繃了起來。

「王山這人太不地道,趁火打劫硬是要我三分利,我不過是最近手頭有點緊,求他寬限幾天,誰知道他竟惦記上我的綢庄鋪子了!」

「所以你就鋌而走險殺了他?」

「胡說什麼!你個小姑娘怎麼胡說!我怎麼可能去殺他!」陳祥漲紅了臉解釋道。

楊清笳問:「九月初五戌時到宵禁前你在哪兒?」

「我在——」陳祥話頭已出,但似突然想起什麼,轉而改口道:「我自己一個人在外面。」

「誰可以證明?」

陳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楊清笳哼笑了一聲,道:「陳掌柜既然有殺人動機,又沒有不在場證明,那就自覺一點,跟我去衙門走一趟吧!」

「我、我不去!我沒有殺人!你……你怎麼就不信呢!」陳祥急得團團轉。

「看來我得回去稟告縣令大人,讓捕快拿枷『請』你過去了!」

「我、我……」陳祥發揮了僅有的一點想象力,頓時被腦中浮現的場景嚇得腿肚子轉了筋。

「我說實話,我說實話,」他擦了擦一腦門子的汗:「但是你可不能告訴我內人……」

楊清笳向他身後看了一眼,笑問:「為什麼不能告訴她。」

陳祥嘆了口氣,小聲道:「母老虎一隻,聽見非扒了我的皮。」

「說吧。」楊清笳催道。

「我當年是入贅,開綢庄的錢是……岳父出的,正所謂拿人家手短……」他擠眉弄眼地道:「九月初五當天,我娘子有事回了娘家,我去了……群芳院,在那兒呆了一個晚上。」

一聽「群芳院」這個名字,她就明白了,「有證人嗎?」

「如、如雲能證明。」

楊清笳問:「我見你店裡生意還可以,怎麼會開口向王山借債?你借了多少?」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陳祥只能交代個底兒掉:「去年我包下了一個叫如雲的姐兒,又不能從綢庄的賬面取錢,就找王山借了五、五百兩……他這次回豐城讓我還錢,我眼下又拿不出這麼多現錢,所以就希望他通融一下,哪知道這姓王的屬毒蛇,咬上一口便不撒嘴了,我一時不忿才與他吵了起來。」

「呦,還真不是個小數目。」楊清笳點點頭,嘲諷道:「你倒對這位如雲姑娘有情有義,不過你考沒考慮過你娘子的感受?她拿資財助你開鋪,你反倒朝人借高利貸去包妓|女鬼混,甚至鬧到要拿綢庄抵債的地步。」

「那、那又怎麼了?」陳祥像是突然被刺到了痛處,也忘了要小點聲,激動地喊道:「你左鄰右舍打聽打聽,這些掌柜的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就連街上的癟三兒都能討房小老婆!可我呢!我被這母老虎管得連雌兒的土狗都不敢多看一眼,你知道其他人怎麼笑話我的么!」

楊清笳抱臂看著他,等對方喊完才冷笑道:「你納不了妾和你應該去妓院鬼混有必然的因果關係嗎?當年你一窮二白時入贅,拿了你娘子娘家的資財開店,應該早就料到可能會在這段婚姻中處於一個相對弱勢的地位吧?你經商資質平平,這麼多年仍舊毫無建樹,這家店能撐到現在,想必你娘子一直沒少費心費力扶持吧?她管教過嚴確有不當之處,但你就可以隨便借高利貸去妓院一擲千金,包妓|女鬼混么?你若當初對你娘子沒有半點感情,只是為了錢才成親,就是無義;若你若當初娶她是真情實意感,如今卻嫌棄糟糠妻,就是無情!你若真的想納妾,就去堂堂正正的爭取,你如果覺得你與你娘子感情有嫌隙,那就去磨合溝通。說來說去,什麼管教過嚴,什麼仰人鼻息,什麼別人三妻四妾……你不過在為自己拿不上檯面的**,為自己的無情無義找個借口而已。」

她慢條斯理,字字珠璣的連番詰問讓陳祥啞口無言,甚至連老羞成怒的資格都沒有。

「人總要為做過的選擇負起責任,起碼你應該跟她坦白。」楊清笳看著他身後的人道。

陳祥順著對方的眼神轉身看,他的結髮妻子正淚流滿面地看著他,沒有了往日兇悍的偽裝,原來這個女人真正傷心的時候,哭泣竟是無聲的。

楊清笳直到離開也沒聽見爭吵的聲音,只有女人似恨似悔的嗚咽哭聲,夾雜的男人嘆氣與低低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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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大明女狀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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