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真相大白(下)

16.真相大白(下)

「王山醉酒強迫於你,駐下大錯的確不假,但你也奪了他的性命。你對他只有怨恨,但他對你卻不得不算情深,他是真的愛你。」

柳氏像是被戳到了痛處,厲聲問:「你憑什麼這麼說!」

「他在外為養家奔波,卻沒有帶你一同隨行,而是留你在家安享錦衣玉食,這說明他疼你且信任你。你嫁與他這麼多年未曾有出,王山年過四十且常年在外,卻從沒帶回一房妾室,如果他不愛你,是做不到的……」

「他害我一生身不由己,難道我做錯了嗎?」

楊清笳輕嘆道:「開始便種錯了因,其後即使綿延千里,亦是錯的,他錯了,你也錯了。」

柳氏不由想起王山往日對自己種種的好,還有今日孟褚昉的推卸寡情,不禁悲從中來,涕淚橫流,哽然不能語。

楊清笳轉身道:「扈六兒入室偷盜,犯竊盜罪,念其初犯,應刺右小臂膊,並處罰金。孟褚昉與有夫之婦柳氏私通,依律應各杖九十,孟褚昉無正當緣由通過柳氏所授王山資財,皆應退還。柳氏身為神智清醒之成年人毒殺其夫王山,依律構成殺人罪,其中預先設計,已屬謀害,故應判『謀殺』,根據《刑律》之規定,凡謀殺人,造意者斬。凡謀殺父母等尊親屬者,皆應……」她頓了頓,似是不忍卻又不得不說:「皆應……凌遲處死。」

郭綸今日只干坐一會兒便解決了件棘手之案,且人證物證充足,兇犯認罪伏法,現在連判詞都是現成,他心中快意不已,便不計較楊清笳搶了他的派頭,驚堂木一拍:「本官依大明律令,現判王雲無罪,柳氏監候凌遲,孟褚昉將王山資財返還,杖九十,服辨文狀①三日後派發。」

一旁的主簿趕緊提筆蘸墨,準備記錄。

柳氏聽到「凌遲處死」四個字,終於崩潰,她起身歪歪扭扭朝著郭綸奔過去,已摸到對方衣袖,卻被兩旁衙役攔下,她失聲痛哭道:「求大人給我一個痛快!求大人給我個痛快!」

郭綸被披頭散髮的柳氏衝撞得一驚,怒道:「你這刁婦!實屬罪有應得!拉下去!快拉下去!」

楊清笳一旁看著,心中難受不已,攥緊成拳的瘦削手背上青筋直綻,就在柳氏即將被拖出堂外時,她終於忍不住喝道:「且慢!」

還未等郭綸發作,她便揖道:「大人英明,柳氏違逆人倫綱常,毒殺親夫,又咆哮公堂,衝撞大人,實乃罪大惡極,理應數罰并行,杖責之刑不可免!依在下看應當先當堂重杖九十,而後凌遲處死!」

堂外圍觀群眾頓時炸開了鍋,幾個剛剛還說柳氏不守婦道活該的老婦,此時立刻矛頭一轉小聲指摘楊清笳惡毒。

「這……」郭綸雖然糊塗卻不傻,他顯然看出了楊清笳的用意。

依大明律,重罪吸收輕罪,柳氏只需要收監等待上司複合后凌遲。

但楊清笳因為不忍柳氏受凌遲這等零碎之苦,故而借口讓郭綸當堂打她九十杖。

柳氏弱女子一個,哪裡挨得過九十杖,這杖刑要是打下去,定會讓她一命歸西。屆時兇手被當堂打死,雖然此案鐵證如山不可能翻,但如此做終歸是多此一舉,弄出了麻煩。

郭綸做不得主,只能看身旁一直沒怎麼出聲的錦衣衛大人。

段惟垂眼撥弄了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片刻后淡聲道:「楊狀師言之有理。」

郭綸見此,只得鬆口,著人將柳氏按上窄凳,兩個身材壯碩的衙役就位,其中一個伸手便去剝她的衣衫。

堂上堂外幾十雙眼睛,猥瑣的、惋惜的、獵奇的、鄙視的……各種各樣的眼光中,柳氏將頭顱低下,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在頃刻。

正在她絕望之時,楊清笳卻突然把身上外罩風衣脫下,一揚手披在趴著的人身上,將她裹了個嚴實。

那風衣尤帶體溫,柳氏赤|裸冰涼的肩頭頓感一陣溫熱,她含淚感激地看了楊清笳一眼②。

對方朝她微微點了點頭。

郭綸道:「根據律令,女子與人通姦者,須除其衣受刑,楊狀師這麼做……不妥吧?」

「大人您也說了,是除其衣。」楊清笳撿起地上柳氏被脫下來的衣衫,「她的衣服的確已經脫下來了,在我手裡。」

這純屬詭辯,依照以往楊清笳的職業操守,是萬萬不可能在法庭上逞口舌之利玩文字遊戲的,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實在不忍見柳氏受辱。何況,男女私通均有錯,只除女子衣衫,實在是不公平!

郭綸今天被楊清笳折騰的是徹底沒了脾氣,他索性不管,扔下令箭,衙役得令開始行刑。

所謂杖刑,便是用特定長寬厚一頭大一頭小的荊條或竹板擊打人的臀部及腿部肉身,衙役的技術自然比不上錦衣衛行家裡手高深,但兩個莽漢技巧不行卻有膀子力氣,才不過三五下,柳氏背後便已皮開肉綻,疼得幾乎昏死過去。

楊清笳看著自己白色的風衣因為洇透鮮血而一點點變暗斑駁,心中竟沒有以往勝訴后的絲毫欣慰,她錯開眼,但一聲聲痛到極致的哀嚎卻清晰地傳到她的耳朵,如同針扎一般刺在心頭。

段惟看著她眉峰繃緊,抿成一線的唇畔,心中還未釐清這突如其來的不舒服究竟是什麼,嘴上卻已出聲道:「此間事了,楊狀師請回吧。」

楊清笳聞言抬頭看他,對方依舊是那副冷冰冰,不為所動的模樣。

一旁半個字都不曾言語的王雲,此時起身拍了拍衣袖,轉身向外走:「徒兒,走吧。」

楊清笳朝座上人微微頷首,亦隨之離去。

段惟看著她瘦削背影,才意識到,原來剛剛那種感覺叫做不忍,他竟不忍讓楊清笳眼睜睜看著柳氏在其面前被活活打死。

見慣了血腥與殺戮,這種感覺來的毫無道理,對於一個錦衣衛來說實在是樁怪事。

他並沒有深究,在豐城這幾日的所見所感,不過是一段可有可無的插曲,儘管那個女子給了他其他人從未曾在他心頭留下過的有些奇妙的印象。

回到楊宅,王雲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將牢里的霉味兒沖了下去。

他換好衣服一出屋,便看見坐在院中皺眉凝思的楊清笳。

「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問。

楊清笳回過神,故作輕鬆道:「沒事,有點累而已。」

王雲走過去,坐在旁邊的矮凳上,十分沒眼力見兒地拆穿她:「你在想今天的案子。」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師父。」楊清笳挑了挑唇角:「其實師父是故意被誤會成兇手的吧?我明白您的用心。」

「你做得很好,不是么?為師知道你的本事,但這次還是遠遠超過了我的預期。」

楊清笳搖搖頭:「我的證據鏈是有紕漏的,如果當時柳氏一口咬定自己不認識扈六兒,那支步搖也是扈六兒自己偷去的,恐怕這件案子就沒有這麼容易解決了。」

「這難道不正是狀師的意義所在么?在有限的證據條件下,儘力還原事實真相,以筆為盾,以唇舌為刃,或攻訐或抗禦。」

「聽起來倒像是戰場。」楊清笳笑道。

「你是個好士兵,有勇有謀,知進懂退,將來也會成為一個好將軍。」

「是嗎……」楊清笳低著頭,眼中竟然有些茫然。

「後悔破這個案子嗎?」

楊清笳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道:「揭露事實真相,我從不後悔,只是……」

「徒兒,」王雲瞭然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凡事皆有『理』,哪有盡善盡美,但求無愧於心。」

「是啊——」楊清笳沉沉道:「但求無愧於心。」

「日子還長,當下想不明白的也不必強求。」王雲道:「我在豐城盤桓已久,是時候回京城了。」

「何時動身?」楊清笳問。

「也許就現在。」他說著竟然就起身向外走。

「師父!」楊清笳叫住他。

王雲回身,便看見自己徒兒雙膝跪地,恭恭敬敬地朝他叩了一首。

她道:「這三年,多謝師傅教誨,清笳受益良多。」

王雲走過去將她扶起:「教學相長,我從你身上也學到了很多。你非池中物,如今孝期已過,應該多出去長長見識了。京城盤龍卧虎,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倆有天會在那裡重逢,還記得我一直跟你說的嗎?」

「知行合一。」楊清笳回答。

「我弟子不少,卻未曾想悟性最好,最聰慧的,竟是個女子。」王雲似欣慰又似無可奈何的大笑幾聲,邁步走出了院子,一會兒便沒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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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大明女狀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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