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

「駕，駕，駕！」

騎士的喊聲里已經帶了點聲嘶力竭的意味，隨着呼聲的由遠及近，道路兩旁的平民只能看清四匹渾身烏黑，只有馬蹄是白色的上好駿馬並轡狂奔，馬兒墨色的鬃毛和騎士身上那鮮紅的披風一併在疾風中飛舞，沿路揚起滾滾煙塵。

從伊斯特城的正門到皇宮的大路，不是人人都能上的，就好比這些衣着簡樸的平民永遠只能行走在大路的兩邊，除了重要的節日與祭典，否則踏上正中央一步都是死罪。

他們注視着那些遠去的騎士，無奈地揮散被揚起大片大片的塵土，可謂是敢怒不敢言。偶爾有人小聲想發出抱怨的話語，也都在同伴驚慌失措的勸告與懇求之下，盡數收回了。

——看看他們衣襟上的刺繡吧，朋友，那可是斯佩德家族最尊貴的嫡長女，「黃金玫瑰」麾下的騎士，我們這輩子都惹不起的！

「還有多久！」年紀最輕的那個騎士已經有些虛脫了，他在撲面而來的風中拚命喘了口氣，覺得自己嗓子**辣的，泛出濃重的血腥氣，讓人又窒息又反胃：

「隊長！」

是的，平民惹不起這些騎士，然而這些騎士也有着更惹不得的人。階級壓制，等級分明，在東奧斯曼帝國的首都——伊斯特城裏，這些東西都在以無比殘酷，卻又分外鮮明的姿態存在着，並無時無刻不在彰顯「規則」的影響力。

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回答他。畢竟經驗豐富的騎士都知道，奪命狂奔的時候，拼的就是那一口氣，要是鬆了，就絕對撐不到底！

四匹駿馬的速度更是在這百尺竿頭更往上提了提，四匹馬，十六條烏雲蓋雪的腿兒，翻飛得幾乎要在人眼中帶出殘影來。

為首的騎士終於在看到伊斯特城的第二道大門的時候略略鬆了口氣，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徹底放鬆下身心呢，一支鋒利無比的長箭便帶着尖銳的風聲從從城樓之上射下來，險險就要將他捅個對穿了。那支長箭的去勢如此刁鑽，箭頭是不祥的鐵黑色，明顯是塗了劇毒之後才會有的反應，直指着他鐵鎧與頭盔相交的那一絲縫隙之處，擺明了就是想置他於死地！

但是英雄，故事傳說中的、游吟詩人口中的、書本上代代相傳著的英雄，便合該在此刻降臨。

電光火石間，一支發簪從第二道大門徐徐打開的門縫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塗滿□□的箭尖，將它撞去了路邊的亂石里，與此同時，騎士們狂奔著的馬匹終於支撐不住紛紛倒下，將他們連摔帶滾地送進了伊斯特城的第二道大門，然而那支箭的主人似乎還不甘罷休般，第二支箭已經在城門之上搭好了，隱藏在暗處的手引弦張弓，眼看就要一箭洞穿騎士的心臟——

「伊格納茲。」

那是一個很好聽的聲音，親切，溫和，甚至帶着獨屬於女性的一點柔軟與至美至善的意味，聽着就讓人心生親切，然而這個聲音的主人所發出的話語，成功地讓它在一切溫暖與柔美的概念之外又多了個形容詞。

威嚴。

城樓上的暗殺者滿懷憤懣地摔了弓箭，低咒一聲：「……嘖。」

騎士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來不及拍打鎧甲上沾著的灰塵與泥土，甚至來不及揉一下傷處，便向著立在大道正中的那一道人影跑去：

「少君侯！少君侯救救我們，這個瘋子……他們追了一路了！」

如果此時周遭有人能夠縱觀大局的話，那麼此刻該是個十分滑稽的畫面。

第二道城門之外陡然多了無數身着黑衣，手持弓箭或匕首的行為鬼祟之人，城牆上還站着他們的首領，然而諸多追殺了騎士們一路的人卻都在這第二道城門前止步，就連名為「伊格納茲」的首領，都不敢將半隻腳越過城門中線一步，只能站在上面，居高臨下地看着那一堆正向中軸線上的人影尋求庇護的騎士們。

而那道被諸多騎士尋求幫助、忙不迭躲在其身後的人影，分明只是個女子的身形，甚至都有些清瘦的意味了。

她的頭髮是十分純正的白金色，用來束髮的金簪扔出去之後便披散下了一頭長發，被正中午的陽光一照便有種發白的錯覺，手中拄著的，便是那一把讓多少人都聞風喪膽的「勝利的長劍」，也正是她這個人，和這把劍，成功地在暗殺者們與騎士之間樹立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讓他們再怎麼人多勢眾，再怎麼心懷不滿，也不敢越雷池半分。

「黃金玫瑰。」伊格納茲狠狠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睛裏高漲著熊熊的怒火：

「阿黛拉……斯佩德！」

被稱為「黃金玫瑰」的阿黛拉直直抬起頭，因陽光過於猛烈而不得不微微眯起的眼睛讓她整個人都看上去冷厲了幾分，她的眼珠是極為淺淡的藍色，本來光看着人就很是給人一種不善的感覺，更別提在眼下這麼個劍拔弩張的時候了：

「暗夜之主，伊格納茲·沃倫。」

「我記得我說過，凡在伊斯特城第二道大門之內，我便是法度。」

她緩緩抬起長劍，劍尖直指伊格納茲不敢過中線一步的靴尖，輕笑道：

「很好，不敢過線一步，看來你記性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伊格納茲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阿黛拉輕笑一聲，緩緩從腳下的石縫中拔出「勝利的長劍」，淺藍色的眼睛裏卻沒有一絲笑意：

「星月疾馳，追襲千里，做暗殺生意的暗夜之主也是奉命行事，辛苦得很……換做平日裏的話，我願意讓個面子給你。」

「但這次不行。」

伊格納茲深深看了一眼那位為首的騎士手中的檀香木盒，深知這筆生意怕是真做不成了，最後咬着牙下了命令：

「撤！」

就在暗殺者首領剛剛從第二道城門之上躍下，阿黛拉·斯佩德將長劍收入鞘中，騎士將木盒呈上，即將獲得來自黃金玫瑰的褒獎的時候——

異變陡生！

終於還是有人不服氣，伊格納茲帶來的暗殺者中，有自恃藝高膽大者，以風行術為輔，披着黑衣的身形宛如黑霧般，瞬息之間就越過了第二道城門，向著中軸線上亭亭而立的斯佩德少君侯閃電般襲去，他戴着鐵指套的手枯瘦如柴，眼看着就要將阿黛拉手中的木盒奪走，將她的手筋挑斷了！

「退回來！退回來，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傢伙上去的！」伊格納茲在看到那一抹沖着阿黛拉襲去的黑影時，臉色瞬間變的慘白，沒有一點血色：

「全部撤回——」

跟着伊格納茲出過多次任務的、身經百戰的暗殺者們深知黃金玫瑰的厲害，然而最終還是有人不服氣，打破了這道自從阿黛拉出任斯佩德家族的少君侯，就用鮮血與白骨鑄成的、鐵一樣的界限，而敢於挑戰黃金玫瑰的法度，敢於冒犯她的威嚴與律令的人，就要做好用鮮血償還魯莽的準備！

刺客的鐵指套已經貼近了阿黛拉的手腕，他被兜帽掩蓋住的臉上已經顯示出了預示著勝利的笑容，然而就在這樣一個避無可避、退無退路的情況下，他聽見了阿黛拉的聲音：

「愚蠢。」

阿黛拉的長劍已經歸鞘了，按理來說是不可能再一次，在如此之短的時間內拔/出來的，然而她完全沒有拔劍的意思，纖細的，白皙的手指迎著刺客的鐵指套直直捏過去——

只是那麼輕描淡寫的一捏之下，那麼美好而優雅，宛如拈花拂柳的一個手勢，生生將鐵指套連帶着刺客的手指都捏了個粉碎，鮮血噴涌而出！

阿黛拉側了側臉，避開飛濺的血后，腰畔長劍直直撞在刺客後頸第五節脊椎骨。隨即她還象徵性地閉了閉眼，似乎真的對這個冒失的、膽大包天的刺客有什麼不舍與憐憫似的。

伊格納茲此時已經撤離到了第一道大門之外，他看着伊斯特城城門上鐫刻着的千瓣玫瑰家徽，恍惚間就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阿黛拉的時候，似乎也是這麼個黃昏，殘陽如血，雲詭波譎。

五年前伊斯特城中還沒有阿黛拉·斯佩德這個人，自然也就沒有什麼黃金玫瑰的稱號，沒有什麼斯佩德的少君侯，更沒有什麼「伊斯特城第二道大門之內，黃金玫瑰即法度」的鐵則，被手下尊稱為「暗夜之主」的伊格納茲尚能在伊斯特城內橫行之時，正是那一場不成功的刺殺，直接奠定了阿黛拉·斯佩德的少君侯之位，同時也讓她獲得了「黃金玫瑰」的稱號。

眼下的情況，竟與五年前的那一場震驚全伊斯特城的血案詭異而完美地重合了——

人體的背後第五節脊椎骨，為要害之處，用力擊打至凹陷或破碎，便是在劫難逃，唯有一死。

阿黛拉漠然地將刺客的屍體踢到一邊，精緻的小羊皮短靴上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她從懷中掏出綉著千瓣玫瑰家徽的絲綢手帕擦了擦劍，冷聲道：

「拉出去，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