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

58.第五十八章

記得是看過這樣一場電影,很久很久以前在父母的陪伴下,坐在光線昏暗,只有屏幕是唯一光源的電影院里。

故事的開端很枯燥,一鏡到底的拍攝著長達半小時的,只屬於一個人的生活日常。

主角是個長得很乾瘦的姑娘,有些不修邊幅,貧窮,孤獨。

她是個長期失眠患者,整夜都坐在窗台上眺望自由女神像,目光平靜又蒼涼。

白日里會去一家超市打工,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跟同事之間沒有任何來往,總是緊閉雙唇緘默的做著自己的工作,按時上下班。

也沒有什麼別的朋友或者親人,但她每個月會往一個賬號上存錢,一大半的工資都存進去,僅給自己留下房租水電,以及微量的生活所需費用。

不逛街,也不喜歡打扮,像一個禁慾的清教徒,卻沒有去過任何宗教場所參拜。

如此枯燥的劇情,彼得看的很難受,小聲對父母提出可不可以不看了,他想回家睡覺會更好些。

但父母表示既然買了票,就不該浪費。

於是彼得只好忍耐枯燥繼續坐在那往下看。

電影進行到第三十二分鐘,從倉庫里把庫存清點完出來的女主人翁,遭遇了同事們的探究目光,她意識到了什麼,卻並不慌亂,只是一種習以為常到麻木的平靜。

而當一位同事前來問她:「嘿,看這個……這報紙上的人,是你吧?」

那是一則關於少女謀殺朋友的新聞報道,許多年前的報紙了,卻看上去很新,油墨有些邊緣浸出,這應該是複印導致的結果。

乾瘦枯槁的姑娘沉默的看著那上頭的圖片,馬賽克只是塗掉了眼睛,熟悉的人能輕易看得出,那圖片上臉屬於她。

於是她點了點頭:「是我。」

劇情在這裡轉折,她遭到了所有同事的排斥,甚至鬧到了她出租屋,房東惡劣的要求她立刻搬走,甚至有個混混房客半夜裡來騷擾她。

所有人都成了正義的使者,立正言辭氣勢洶洶的辱罵她,刻意的折磨她。

姑娘始終沉默以對,然後在某天夜裡收拾了自己的幾件衣裳,提著小小的行李箱離開。

鏡頭跟隨她的背影,拍攝姑娘兩條纖細的退走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路燈把她的影子扭曲拉長拖在她腳下,彷彿她一步步都與漆黑的魔鬼連接在一起。

在火車上,面容憔悴彷彿蒼老婦人的姑娘回憶起了遙遠的曾經,在她鋪開的記憶里出現了斑斕的色彩。

曾經青蔥的姑娘活潑快樂,她寄人籬下,但叔叔阿姨還有姐姐對她都不錯,她跟美麗的姐姐關係最好,他們經常互相穿對方的裙子,幫對方梳頭髮,會牽著手一起去麥田裡奔跑,也曾背著養父母夜裡偷偷溜出去看流星雨。

她曾那麼耀眼的快樂擁抱世界所有美好,每天一睜開眼就能被親愛的家人簇擁著呵護。

所有的幸福在一個早晨戛然而止——

她聽見下鋪的響動,揉著眼坐起身,看到姐姐拿著什麼躲進了廁所,她有些好奇的下了床,走進廁所打開一些縫隙,然後看到了姐姐手裡的東西。

她驚嚇的抓緊了門把,卻發出了聲音,姐姐打開門抓著她的手哀求保密,她惶恐的渾身哆嗦不停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門外早起做早餐的養母聽見了他們的騷動,敲著門問怎麼了。

姐姐慌張的想要藏起那個東西,卻忽然把那東西直接塞到了她手裡,在她茫然驚駭的時候,養母已經打開了門。

她被養父母反覆詢問孩子是誰的,她卻只能沉默以對,她被勒令不準再出家門,學校也不準去,養父母準備去學校里跟老師詢問一些情況,姐姐請纓留在了家裡守著她。

養父母走後她問姐姐為什麼這樣做,姐姐流著淚乞求她原諒,她們都是被領養的,一步差錯就有可能失去這個價,姐姐已經十五歲了,她如果被放棄,就再也沒有機會……

姑娘認為不是辦法,只要檢查,最終真相還是會大白,姐姐卻像是入了魔,她說不會的,她會儘快把這個孩子拿掉,到時候他們兩個都不會被檢查出,就可以說是這個不準……

她們爭吵,最終姑娘不想再跟姐姐談下去,她要會房間里靜一靜,姐姐卻認為她是不想配合,追著她上了樓,她們拉扯互相指責對方不是真的愛著彼此。

畫面的最後是姐姐像被遺棄的娃娃滾下了樓,四肢詭異的扭曲,鮮紅色從她身下瘋狂的溢出染紅了木製的地板。

枯槁的姑娘從回憶里醒來,在這片陌生土地上,找了廉價旅館住進去,隔壁房間總傳來令人煩躁的聲音,她失去了可以眺望自由女神的窗戶,這裡只能看到綿延的軌道,不知通往何方。

她找到了酒吧清潔的工作,每夜在燈紅酒綠中穿梭,保持緘默不皺眉頭。

每個月還是往一個賬戶上存入工資的大半,然後寒冬將至,酒吧工作結束的她再次看到了熟悉的探究目光,但比以往更為讓人毛骨悚然。

電影在這一段處理的很粗糙,小彼得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他甚至嚇哭了捂住眼睛,卻堵不住耳朵聽到男人們辱罵的污言穢語,還有姑娘第一次發出的撕心裂肺嚎叫。

他嚇得眼淚止不住,這讓他的母親感覺到,這部電影對他來說太可怕了,終於準備抱他起身離開,他卻反而固執的抓住了座椅扶手:「不,媽媽……我要看完……」

電影的最後,姑娘滿身傷痕的回到了旅館,她像上一次一樣,熟練的收拾自己的幾件衣裳,提著陳舊的行李箱,纖細的腿走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影子在腳下扭曲拉長,神情麻木的走向火車站台。

電影結束后,哭紅眼睛的小彼得問爸爸媽媽:「為什麼女孩從不反抗?」

「因為她自認有罪,她在懲罰自己。」母親慈愛的吻了吻他的眼睛;「彼得,覺得她很可憐嗎?」

「……我覺得她需要幫助……」彼得吸了吸還有些塞的鼻子,眨巴著紅彤彤的眼睛;「她確實做錯事了……她也應該贖罪,但不應該是這樣的方式,那些人對她做的事,讓我覺得更過分……我,我覺得,她應該去做些積極的事情,幫助別人……也幫助自己,她……她太孤獨了……」

「哦,我的彼得,真是個善良的小天使。」媽媽笑著在他臉上很很親了一口,發出來的聲音讓彼得有些臉紅,母親甚至還扭頭去對父親說:「瞧瞧你的好兒子,多麼的正直而善良。」

父親有些得意的挑了挑眉,湊過來也親了他一口:「說得很好,彼得。」像是為了表達對兒子的讚譽,父親把自己的一支鋼筆從口袋裡取出來,塞到了小彼得那身小西裝的上口袋別住;「那麼,我希望,將來如果你遇到了類似的情況,你會大方的對那個人伸出援手,世界需要你這樣能夠理解他人的人,我的好兒子。」

情況並不相近,或者說更為棘手惡劣,她把之前所有的美好都撕碎告訴他是假的——真正的Suzy,是她殺死的。

不是所謂的人格之間的爭鬥,而是一個外來的入侵者,活生生吞噬了Suzy。

彼得把自己的心捧給了一個魔鬼,她毫不留情的踐踏。

但一切真的都是虛假嗎,他在狂躁里捕捉須臾的冷靜去回頭看,一邊被怒火燒的骨肉灼痛,一邊撥開迷霧去看她的心。

他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人,更痛恨自己,有多喜歡過就有多憤怒,有一瞬間他幾乎像掐住她的脖子質問。

而腦海里捕捉的畫面定格在那天早晨,他看見她說自己殺死了Suzy,眼底一片空洞,彷彿已經脫離這具身體,真正死去的是她自己。

一瞬間他就像沉入深海的人忽然抓住身邊經過的海豚,被帶著一躍而出海面,獲得了氧氣——

從記憶深處里傳來更多的聲音,彼得清晰地聽到了屬於自己幼時的嗓音——【「我會的,如果能幫助到誰,我一定不會放棄去做,我發誓,爸爸。」】

他捧出肺腑血尤熱,她卻當頭澆滅他所有熱度,固執的把自己藏到北極拒絕他靠近。

蘇秦轉身走後,彼得看見她的影子在她腳下被路燈扭曲拉長延伸,彷彿她的腳下緊緊與一個漆黑的魔鬼連接在一起,她就這麼頭也不回的一個人走,毫不在乎自己已經被魔鬼纏住。

彼得抓過蓬頭讓所有熱流淋在他臉上,水溫燙的他的臉都紅了,但他卻依然覺得心臟無比的冰凍。

*

蘇秦沒敢用懸戒跑去瑪莎家,這刺激會很大,她不得不乖乖坐夜行火車,然後再包一輛計程車特別奢侈的在大半夜裡去了瑪莎的農場跟她們團聚。

大美利堅的計程車也不是絕對安全,所以蘇秦臨上車前先給司機還有車牌拍照,這舉動意圖太明顯,讓司機先生有點不滿的表示:「我看上去像個壞人嗎?」

蘇秦歉意的笑笑:「叔叔,我年紀小,家裡人比較擔心,我可以多給您一些小費,麻煩您理解一下,我一個人趕夜路呢!」

司機先生琢磨一下也是這個理兒,這才臉色好看點示意蘇秦趕緊上車,完了還說一句:「不要你小費,看你也不想多有錢,花的父母的就不要太鋪張了。」

「那謝謝您。」蘇秦能省就省的性格還在,就是心裡頭空落落了一大塊,經常想沉默的著發獃。

但這司機顯然大晚上的無聊,能拉上客人就想多聊幾句,權當打發困意:「怎麼大晚上回來,你家裡人能同意你這樣,也是心大。」

「主要是我很想我媽……」蘇秦不得不提起精神來跟這位先生嘮嗑;「她們是想我明天再回來,我自己坐不住。」

「在外頭讀書吧?」司機看著天空飄起雨了,還有下大的跡象,而果不其然沒半分鐘后,雨滴打在車窗的聲音就變得噼里啪啦的特別響,他打開雨刷防止看不清路況:「一個人去?」

「……嗯,一個人。」蘇秦瞅了一眼雨落窗前逐漸彙集成水流的模樣,表情淡然眉目平和。

「那你也是不容易,挺勇敢的。」司機先生似乎連想到了誰,忽然苦笑:「我女兒就不行,我都給她把房子安在紐約找好了,還是不敢去,說一個人沒朋友說話寂寞啊,沒有我們陪著她回到家寂寞啊,十五六的人,成天就知道喊寂寞,也估計她連什麼是寂寞還根本沒體會過呢!」

「……體會了才不好。」蘇秦微微笑了笑,目光幽深看不透底;「不是什麼好的體驗,估計你心裡也不捨得她去體會。」

「可不就是捨不得嗎,所以到現在還由著她隨便讀了個本地高中。」司機先生說著無奈的話,臉上卻帶著包容的笑意;「由著她吧,等她以後有想法了,我負責掏錢就是了,反正就是個來討債的,我也是上輩子欠了她了!」

蘇秦依然微微笑,不附和也不再繼續搭話,她實在太疲憊,精神已經完全透支,是在勉強不下去跟司機先生再多聊什麼。

她真的很想格蕾娜,想被她抱在懷裡好好睡一覺,格蕾娜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她可以竊取一點她的溫暖讓自己舒服一點……

大約是看到蘇秦透露出了疲憊的神態,司機先生對她露出了理解的微笑:「你可以眯一會兒,快到的時候我叫醒你。」

蘇秦點了點頭道聲謝,額頭貼著冰冷的車窗就閉上了眼,她沒有真的睡著,只是進入了記憶宮殿,看著落滿雪的書架抿住雙唇。

許久之後她的目光變得堅定,與此同時整片冰原都開始振動,像是地底深處有什麼怪物蘇醒了,要從這重重壓制中掙脫重返地面。

冰原上出現了裂痕,巨大的橫溝從中間裂開,那積滿雪的書架轟然倒塌摔進彷彿無底的深淵。

而後浮在半空的蘇秦,目光沉沉的看著兩旁的冰山碎裂坍塌,無數巨大的冰塊山壁砸落深淵,在幾秒之後這片廣闊的冰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冰山。

蘇秦站在這上頂之上拉出屬於Suzy的記憶書架,面色蒼白有些低喘的取出第十一冊,面容沉靜的翻看。

一本翻完后她感覺到有誰在觸碰她的身體,蘇秦忙把書冊放回去,從記憶宮殿里出來,正好看到司機先生對著她打手勢。

蘇秦愣了下扭頭看,車窗外站這手舉著雨傘的格蕾娜,四目相對后格蕾娜露出了放心的笑容,用手指敲了敲車窗。

蘇秦連忙解開安全帶,看一眼標價器,掏了錢給司機,這才打開車門下車。

「媽媽,你怎麼跑出來接我……」蘇秦感覺這風夾著雨格外的冷,尤其握住格蕾娜的手之後,察覺對方有些冰涼的手,蘇秦就皺起眉頭;「你看你手都冷了。」

格蕾娜抓著她的手就放進口袋去:「別光說我,你也好不到哪去……我不來接你,你有傘?」

蘇秦頓時被問住了,一臉尷尬的擠了幾聲乾巴巴的笑:「……媽媽你真厲害,什麼都想到了,哈哈……」

格蕾娜嗔怪的瞥她一眼,把手一松伸開,抱緊了蘇秦的肩膀,好讓女兒依偎自己懷裡,能更好的躲避風雨:「行了,嘴那麼甜,讓你明天再回來非不聽,你要是聽了今晚上那用這麼折騰。」

「……我想你啊。」蘇秦渾身細微的僵硬一瞬,然後還是自然而然的抱住了格蕾娜的腰間,緊緊依靠著她;「你不在家,我一個人好寂寞的,吃飯都沒胃口。」

「你是自己不會做吧!」格蕾娜一語戳破,看著蘇秦的表情就像是『我還不知道你那點花花腸子』。

蘇秦一時語塞,紅著臉抿抿嘴:「……反正媽媽不在,我過得一點都不好,哼!」

「那要不我搬回去給你洗衣做飯?」格蕾娜故意開玩笑地說著,同時側了身讓女兒先踏上了樓梯進到瑪莎家的門廊。

蘇秦趕緊搖頭擺手:「別,您可是我媽媽,不是我保姆,你還是該玩玩該浪浪,我多大的人了,煮個面還是會的,再不濟我自己也能學。」

格蕾娜關了傘笑得別有深意瞅她一眼:「我看,你是怕我回去妨礙了你跟彼得吧?」

蘇秦的笑容頓時就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閃躲起來:「沒有的事,媽媽你肯定誤會什麼了。」

格蕾娜一開始當自己女兒害羞,伸手揉揉她的腦袋:「談就談了,那孩子除了蠢了點也沒什麼不好,反正你們兩在一起,肯定是你欺負他,他不敢欺負你,自己注意別玩過火,有些事情等你成年以後再去嘗試……」

「真沒有。」蘇秦微微蹙眉,像是有些不耐煩,眼睛看著自己一路過來沾滿泥濘的鞋;「我不行,媽媽……」

格蕾娜恍惚意識到了什麼,神情變得坐立不安,她感覺胸口聚起了一團沉重的渾濁,花了好大的力才用手按住:「……對不起寶貝兒,媽媽不該……」

「沒事。」蘇秦眨了眨眼抬起頭沖著格蕾娜微笑,拽著她的手推開門,邊走進去邊說:「我現在很好,我有你跟瑪莎還有克拉克就夠了……已經足夠了。」

煮好了義大利面的瑪莎正好從廚房裡出來,看見這兩母女回來就笑了舉了舉手裡的餐盤:「來的真是時候啊,我親的Suzy,一路上餓壞了吧?」

蘇秦鬆開格蕾娜的手笑嘻嘻的上前去:「是呀是呀,超級餓,我都快一整天沒吃到東西了!」

「一整天!?」格蕾娜有些高昂的聲音在蘇秦身後響了起來。

蘇秦頓時覺得膝蓋一軟,忙不遲疑的轉身撲過去抱住格蕾娜哀嚎:「媽媽你不知道我心裡苦啊!旅行團去個博物館都能遇到黑手黨啊!折騰了一天啊!我連吃飯都沒被允許啊!完了還要被幾個奇怪的人拉著問話啊!我都說我餓也不讓我走啊!嗚嗚嗚嗚嗚不是我不吃飯!是他們虐待我不讓我去吃啊啊啊啊!」

格蕾娜被女兒這一招弄得又想笑又想罵她,結果因為瑪莎憋不住先笑出聲,一下子全給笑出來了,完了也沒法再開口罵蘇秦了,就這麼被她糊弄過去了。

洗漱后,蘇秦跟格蕾娜睡在一間屋子,她整個人縮在格蕾娜溫暖的懷裡,嗅著她身上的淡淡檸檬香氣,心緒終於慢慢平靜。

格蕾娜拍撫著女兒的背脊,輕輕哼著小調,彷彿回到許多年前,這孩子還只有小小一團的時候,她脾氣不好,整夜哭鬧不願安睡,所以格蕾娜只能犧牲自己,在嬰兒房裡抱著她一直橫著安眠曲誘哄著她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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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造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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