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錯緣

10.錯緣

明月驕陽二位將軍的沙場傳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封明月,顧驕陽。

這對夫妻檔將軍,如今成了大同十三州的定心神將,有他們在,百姓的心裏就有了堅固的長城,似乎什麼都不怕了。

皇帝在位時,即便治世清明福澤萬民天下太平,在百姓心中是否稱得上明君,也要蓋棺論定。

然名將則可活着成名,早早地在百姓心中封神。

由此可見,自古以來,皆是名將比明君更得民心。

南柳見封明月笑紋比三年前見時又深了些許,額角生出零星白髮,心裏多少有些苦澀,說出的話不自覺地就帶了埋怨:「舅舅多年在外守邊,過節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們。現在可好,瞧見我,竟沒立刻認出來。」

封明月將橫笛插到領口,過來揉了揉南柳的頭髮,笑道:「哎呀,南柳生氣了,趕緊讓舅舅看看。」

封明月抱着她腦袋瞧了一陣,忽然嗤嗤笑道:「嘿!我怎麼瞧你,越來越像柳書名了。」

「舅舅又騙人,他們都說我長得像母皇。」

「是真的。」封明月揉完頭髮又雙手揉着她的臉,「舅舅看人很準的,你像你父君多一些,不是長相,是給人的感覺。」

「什麼感覺?像我父君那樣做事慢悠悠的,天塌下來也不慌的感覺?」

「哈哈哈哈,哪裏有?」封明月笑得不停歇,「這你可不像他。你無恆心,三心二意喜好不定,心不定則氣不沉,因而心浮氣躁,給人不可靠的感覺。你啊,說來說去,還是太年輕。」

南柳摸了摸耳朵:「哈,聽不懂。」

封明月哂道:「長這麼大了,還是聽不進去實話。」

南柳聽過的話順風就散了,一向不往心裏去,當下又問道:「舅舅怎麼這麼晚才到?」

封明月這才收了幾分笑,正色道:「途徑涼州邊境時,見路邊幾個漢子精壯魁梧腳步有力,眼神漂浮不定似有心鬼,身上還有硫磺味,因而暗中拐道跟蹤查看了,你猜查到了什麼?」

「什麼?」

「喀什山南面山谷中,藏着一個私造火銃的兵工坊!」

「私造火銃?!」南柳倒吸一口冷氣,「銷給誰了?」

「那地方緊挨涼州北道,便於通往大羅國,我猜應該是銷給大羅國人了。」

南柳問道:「你猜?這事還要猜?舅舅怎麼沒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就來了?萬一是銷給神風教……」

神風教雖被逐出十三州,不如前些年那麼囂張,但卻依舊如同心懷不軌的虱子,潛伏在大同的身上,時不時的咬上一口,雖不致命,卻也煩人。

「神風教不足為慮。我惦記着青雲營的這些好苗子,自然先行一步。」封明月不慌不忙,根本不把神風教放在眼裏,但見南柳緊張此事,又笑道,「涼州的事,你驕陽舅母已接手查辦,她做事一向穩妥,你就別操心了。不說這個,南柳,你倒是給舅舅說說,深更半夜不睡覺,披頭散髮跑出來做什麼?」

聽他提起,南柳這才想起是因為什麼跑出來的。

她唉喲一聲,焦急道:「舅舅借我笛一用!」

封明月將笛子高高舉起,好奇道:「先給舅舅說,你要幹什麼?勾搭蒼族小狼崽子?」

南柳驚詫道:「什麼什麼?蒼族的什麼?」

「蒼族。」封明月以笛指林,又躲過一次南柳的偷襲,「你舅舅我,二十三年前曾跟蒼族的老族長交好。如今再次來到雲州,心中還有點懷念。不過……」

封明月話鋒一轉,壞笑道:「蒼族的男人可碰不得,個個都是狼崽子,會咬人的。你是沒見過他們是如何砍神風教腦袋的,簡直像利刃化狂風千里割野草,所過之處一地人頭,他們蒼族人卻是連眼睛都不眨。蒼族男女各個彪悍,全都惹不起,你啊,還是乖乖睡覺去吧。咱大同可只有這一個公主,萬不能有什麼閃失。」

「我能有什麼閃失,舅舅放心,這個不是狼崽子,溫柔得很。」

封明月卻跟見了事情全部經過一般,故意壓低聲音,神情嚴肅地問她:「你臉上的那道擦傷哪來的?是不是招惹狼崽子留下的?」

南柳一時間難以回答,摸著早已脫落的差不多的小擦傷,訕訕笑道:「舅舅好眼力,光線這麼暗都能看見。此事不提,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咳,舅舅難道就不好奇,蒼族為何有會《大風起》的人?」

「蒼族能自由出入玉帶林也有二十多年了,我聽剛剛那首《大風起》吹的斷斷續續,想來他是在城裏聽人唱過,回來吹着玩的,不足為奇。」

「舅舅還是把笛子借我吧!」南柳拽過笛子,說道,「這次舅舅猜錯了。剛剛吹《大風起》的人,是蒼族中的異族子,他父親是異族人,這曲子是他父親教給他的。」

封明月驚異不已:「蒼族中竟然還有活着的異族子!族長的兒子?」

「他說他阿媽是巫女。」

封明月震驚道:「怪不得。沒想到是她的……我見過蒼族的那個巫女。當時我與族長談開放玉帶林一事,族長說這要看神諭,叫人去祭壇請來了巫女。那巫女年紀輕,長著一張夏天的臉。我一見她晶瑩閃爍的眼就知這事准成。果然,她說神諭同意開放玉帶林,族人們可以短暫出林做生意,蒼族人信她的話,我們這才簽了盟約。我看啊,巫女在蒼族的地位應該蠻高的。」

南柳的重點卻在他的形容上:「什麼叫長著一張夏天的臉?」

封明月笑道:「你意會一下。就是那種,夏日林間,陽關燦爛,一看到她就心情舒朗。那個巫女笑起來特好看。」

「……你當時進林,驕陽舅母跟去了嗎?」

「自然。」封明月知她何意,自得道,「我比她從容多了。你舅母可是把眼睛都看直了,她有個臭毛病,見到漂亮人,眼珠子就僵住不動了,呆傻呆傻的,把那巫女都看笑了。」

南柳哈哈大笑。

她把笛子放在唇邊,學着拾京的斷句方式,吹了一段《大風起》。

果然沒多久,林子裏的塤聲就接上了。

南柳心中大喜,想了一想,吹出了兩聲十分像『拾京』二字的音調來。

那調子拐著彎,南柳吹完,自己沒忍住先笑了起來。

林子那頭停了一刻,好半晌,似是猶豫的,吹出了『南柳』兩個字的音調。

塤聲低,吹出低沉的『南柳』聲。

南柳眉開眼笑,放下笛子,對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的封明月說道:「瞧見沒,挺聰明吧。」

封明月抱胸問道:「你看上蒼族的這個雜毛小狼崽了?」

「不行嗎?」

「非也,年輕人不懂情愛時熱血上頭,順着此時的心意眉目傳情沒什麼不行的。舅舅只是想感嘆,借曲傳情一事上,你比不上你父君。」

南柳眼睛一亮:「我父君?他做什麼了?」

「卿立舟北,我立柳南,幸得佳人偶回顧,使我情思似水長。」封明月笑道,「這是你父君當初剛到京城,第一次見到你母皇時,匆匆寫下的胡言亂語,沒聽過?」

南柳驚奇:「這……我和北舟的名字?」

封明月樂道:「對啊,北舟南柳,他二人初次相遇,就是這麼來的。吃驚吧?」

「我跟北舟猜了好多種可能,還真不知道原來是這麼來的。」南柳訝然道,「當時母皇是……?」

「很早了。她中狀元那天,前朝皇帝班存賜龍舟讓她簪花游昭川。」封明月說道,「後來進了雲岫閣,行丞相職。那時你父君品階低,根本見不到她。你父君為了追人,可是一步步熬到雲岫閣去的,可惜恰恰晚了那一步。」

南柳樂道:「前朝皇帝快一步?」

封明月卻突然笑道:「現在回想起來,冥冥之中皆有定數。你母皇若不是做過前朝皇后,現在也沒有咱大同……不提了。南柳,你可知道《月夜思》這首曲子?」

「是什麼?」

「相思曲,你父君作給你母皇的,就依着他之前寫的那兩句胡言亂語譜的小曲子。」封明月吹了一遍。

卿立舟北,我立柳南。

幸得佳人偶回顧,使我情思似水長。

很簡單的旋律,卻有曲短情長的綿綿之感。

南柳驚喜道:「我好似聽過母皇哼唱過,很熟悉……原來是父君作的。」

她心中一動,要過橫笛,緩緩吹起這首曲子,心道:「此曲寄情。若是拾京回應了,我就當這是天註定的緣。」

玉帶林中,拾京站在樹叢邊緣,聽着這首曲調陌生又和緩的曲子。

旋律似是能撫平他那跳動不安的心,又似乎會在撫平之後,再次撩撥它。

是南柳。

從林外飄進來的旋律似化作一條無形綢帶,纏繞着他,拉着他朝玉帶林邊緣走去。

貝珠沒有叫住他,只靜靜地看着。

還差十步,他就能走出玉帶林。

忽然,背後有人說話。

拾京轉過頭,看到貝珠身邊站着一個腰挎彎刀的年輕男人。

拾京的目光停在他與黑髮相纏的朱紅綢帶上。

蒼族無婚姻制。

蒼族的男人,若第一次與蒼族女行魚水之歡,必會在發上纏上紅綢,佩戴三個月,換四色衣,意為初婚。

族中其他人見到,都要送上祝福,收到的祝福越多,這名男子就越有福運,以後會有更多的孩子。

這個戴紅綢的年輕男人是貝珠的兒子,珠明。

「阿媽,我來換四色衣。」珠明拽過身後的辮子給貝珠看。

貝珠驚喜道:「你和誰?」

「溪清。」珠明開心道,「我已向巫依婆婆要到祝福,阿媽,祝福我。」

「太好了,阿媽給你拿四色衣!」貝珠高興地跑回屋子。

珠明側過頭看向叢林邊的拾京,神色複雜。

林外的笛聲停歇了。

拾京回頭看了一眼,默默走了回來。

拾京問道:「你今夜不守壇?」

珠明點了點頭。

珠明是這一代的守壇人,是巫依的傳信使。巫女居祭壇,除祭典外,一般情況下不會離開祭壇見人,因而巫女的指示,皆由守壇人代為轉達。

珠明:「拾京……」

「嗯?」

珠明卻不說話了。

拾京追問:「有什麼事?」

珠明目光閃爍,卻道:「……請你祝福我。」

「啊,忘了。」拾京笑道,「願溪水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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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史二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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