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庄生曉夢(四)

26.庄生曉夢(四)

?此為防盜章,訂閱v章比例超過50%,或6小時后自動解鎖。何況她了解雲秀的性格,知道這丫頭天生的心無城府,又被老太太寵得久了,最是率直不遜,忍不得半點委屈。只要稍稍激一激她,只怕她就要口出狂言。便讓杜氏、裴氏她們都看看,省得她們一個個的都以為是她這個繼母單方面欺負虐待雲秀。

因此她直接回話,「行,怎麼不行?她這個當閨女的都敢說要和母親當眾對質,我還能說不行嗎?」

她說話一向便宜要佔盡,理也要佔盡。哪怕只給老太太餵過一次葯,說起話來也彷彿老太太病中都是她伺候的。有時甚至都不必做,譬如老太太那日當面分割好了留給幾個兒子的財物,她當著老太太的面說老四沒差事,我家那份也留給他。過後分東西時就不提自己的話,只按老太太分的來。但和外人提起來,又變成她在老太太面前謙讓兄弟們了。

裴氏沒她這信口雌黃的本事,乾脆也不和她爭理。

五味堂,二叔柳世訓處。

杜氏才指點好了大女兒的功課,便得到鄭氏那邊的消息。她也不急著趕去,先回房換下居家時穿的舊衣,準備洗漱梳理一番再出門。

妝台正臨著屋前窗檯,窗外便是一處庭院。雖已過了晨起鍛煉的時候,柳世訓卻還在外頭射箭。

天氣尚不溫暖,他卻已有些汗津津的,便將上身冬衣褪下,綴在腰間,只餘一件露了右半邊膀子的貼身單衣。已三十四五的男人了,身上卻不見半分鬆散,反而精肌勁肉,下盤穩若泰山而上盤精悍兇猛。一時雙臂挽開長弓,目光便透出鷹隼般的專註和精明。

杜氏不由咬了嘴唇,一心看著他。

柳世訓彷彿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箭離弦,也不看是否中的——彷彿已知必中——便收了長弓走過來。見她在挽發,便道,「出門去?」

杜氏道,「嗯。」

柳世訓道,「家裡瑣事,你少攙和些吧。」

杜氏道,「我們娘們兒間的事,你也要管?」

柳世訓道,「我管不著?」

杜氏臉上一紅,卻還是嘴硬道,「管不著!再說我也沒攙和。大嫂差人來叫,我總不能不去吧……」

柳世訓分明瞭然於心,卻也不反駁她。聽她這麼說,只一笑,便自回頭檢查弓弦,「你不攙和就好。我可不想和大哥似的,一時看不住,后宅就要出亂子。」

杜氏呸了一聲,道,「你別拿我和她比。」打眼瞧見遠處的書房,似有窈窕身影正在洒掃添香,不覺暗恨。便又道,「你也留神,還在孝期里呢。別我一眼看不住,你就讓人壞了修行。」

柳世訓一撥弓弦,箏翁一聲響。也不必看杜氏,語氣已如山撲面壓來,「我守母孝,不該做的也無心去做。你且安心。」

杜氏自知失言,正要開口緩解,柳世訓已轉身又回去射箭了。

六合堂,三叔柳文翰處。

柳文翰右手用力一捏,而後無奈的伸到趙氏面前,展開,裡頭便有兩枚破開的核桃。

趙氏歡呼雀躍,便從他手裡挑著吃,又剝了一片塞到他口中去。柳文翰忍了忍,張口接住,趙氏才心滿意足。

片刻后又嘆氣道,「哎,大嫂差人來叫我,我得出門去了。」

柳文翰道,「那就快去吧。」

「可我不想去啊。」

「那就別去了。」

「不去不是怕得罪她嘛。」趙氏自己拍了拍衣裙起身,抱怨道,「你不知道,她記仇著呢。上次二嫂不是提到大伯沒兒子嗎?轉頭她就給二叔送了個丫鬟去,偏偏那丫鬟似乎本來就記名在二叔書房裡,原本是老太太挪去用的,她說是按老太太的本意打發回去,二嫂有話都沒法說。」

柳文翰道,「既然本來就是二哥書房裡的,可見是你想多了。孝期里此類事是大忌諱,二嫂都沒說什麼,你可別亂說話。」

趙氏撇了撇嘴,道,「當然不會和外人說,不就向你抱怨抱怨嘛。反正這事要擱在我身上,我可不樂意。」

柳文翰道,「你儘管放下心。我沒這種心思,我們家也沒這規矩。」

趙氏疑惑道,「可我聽說你們男人在外頭文會、宴飲時,都會『召妓同行』啊。」

柳文翰清了清嗓子,道,「……你不是要出門嗎?」

不多時,一門妯娌便都聚集在榮福堂前了。

鄭氏去得最遲,進院子直接行至中堂,自行落座。坐穩了,接過丫鬟們斟上來的茶,垂頭飲一口,才揚頭看底下。

見雲秀大大方方的立在堂中,完全沒有被三堂會審的自覺,便冷笑一聲,先發制人道,「你還知道回來?」

雲秀最怕鄭氏問話了,因為她基本上從來都沒弄對過鄭氏的真實意圖。只知道自己不管怎麼回答,都肯定被她拿到錯,所以乾脆就不回答,直接疑問道,「您不是說要找琴嗎?」

鄭氏環顧左右,道,「你們都聽見了?」便當眾教訓雲秀,「擅自跑出去許多天,回來連個安都不知道問,開口就頂嘴,老太太平日里是這麼教你的嗎?」

雲秀:……我忍。

便將手疊在身側,耐著性子行禮道,「給母親大人請安,給嬸嬸們請安。」

雲秀弄不懂鄭氏的套路,裴氏卻清楚得很。知道鄭氏若要找茬,雲秀回一句就錯一句。便直接接過話頭,對雲秀道,「你母親和幾位嬸嬸都在,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杜氏也扭頭對鄭氏道,「還是先找琴吧。待字閨中的小姑娘,不妨關起門來背後教導。別傳出去讓外人覺著咱們家女孩兒不金貴。」

鄭氏道,「她要真覺著自己金貴,一開始就不該翻牆跑出去。」但杜氏的話也戳中了她心中顧慮,總算不再追究,只道,「那就說說吧,琴你藏在哪兒了?」

雲秀定了定神,道,「我也不知道。」

鄭氏才想放她一碼,就聽她這麼答,不由怒火上頭,「你再撒謊試試!」

雲秀本來想她就撒過這麼一個謊,何來「再」這一說。但忽的想到自己才剛騙十四郎說她是小仙女,還真反駁不了這個「再」字。不由暗嘆果然人不能做虧心事,否則跟壞人說話都沒底氣。

便道,「我真不知道,但我知道該怎麼找回來。」

杜氏和趙氏忙安撫鄭氏,「先聽聽看吧。」

鄭氏道,「你說怎麼找。」

雲秀道,「我需要一隻貓。沒有貓,狗也行。」

鄭氏倒要看看她想怎麼做,便吩咐,「去牽一隻狗來。」

關中人愛打獵,大戶人家家家都飼養細犬。柳家家規禁止子弟沉迷田獵,故而蓄犬不多,但也有專門的養犬人。獵犬之外,家裡還有她們姊妹養著玩兒的狸奴、猧子,但鄭氏怕它們同雲秀太熟了,方便雲秀耍花招,便只命人牽打獵用的細犬來。

雲秀這才道,「那琴是章獻皇後用過的,聽說做琴的桐木上天生就帶一股異香,能吸引飛鳥走獸。當年章獻皇后彈奏時,香氣飄散百餘里,百獸匍匐,百鳥翔集。雖不知傳言真假,可我每次把琴搬出來彈奏,附近的小貓小狗也都會聚過來,趴在地上聽。」

這就不純粹是撒謊了——書上所記章獻皇後身上的種種異象里,確實有百鳥來朝這一節。至於雲秀自己彈琴時小貓小狗來聽,也真有過。畢竟不光人愛在太陽底下彈琴,貓狗也愛來太陽底下趴著。

鄭氏聽得眼都紅了,只一言不發的瞪著雲秀。

杜氏側身對鄭氏道,「確實有這種說法。」

趙氏則也俯身向前,好奇的問雲秀,「那次我和你四嬸一起過來,瞧見屋檐下並排趴了七八隻貓,記得那會兒你就在對面彈琴——那張琴就是疏桐……萬壑松嗎?」

雲秀點頭,「是。」

趙氏道,「可我沒聞著有什麼異香啊?」

雲秀道,「我也聞不到,貓狗才能聞得到吧。」

蓄犬處離榮福堂不遠,片刻間已聞外頭犬吠聲。

雲秀知道是狗來了,便接著說,「記得有套曲譜常年和那琴擱在一起,應該也染上類似的香氣了。只要讓貓狗嗅一嗅氣味,就能循跡找過去了。」

鄭氏道,「那套曲譜呢?」

雲秀便直接回身推開裡屋的門,道,「我記得和書擱在一起了。」

那門一打開,便可瞧見裡頭桌椅橫斜。

趙氏天真爛漫,嚇了一跳,「怎麼這麼亂?」

雲秀想了想,道,「母親大人不是說少了東西嗎?想是遭賊了吧。」

裴氏和杜氏都知道鄭氏帶人來抄過家了,聞言都低頭忍笑。

雲秀拉開抽屜,果然取出一捲曲譜來。

她便徑直拿著曲譜去庭院里。

細犬吠過之後便不再吵鬧,只呆若木雞的立在養犬人身側。那是只毛色漆黑、肋腰如弓的矯健幡子。這種狗容不得生人近前,且又兇猛矯健,故而常用來守門。

鄭氏在家時便常陪父祖出門打獵,對這些東西如數家珍。見牽來的是這麼只狗,又見雲秀一無所知的靠前去摸,心下不由冷笑。

誰知雲秀托著狗下巴摸了摸它的頭,那狗不但沒向她呲牙,反而將吠聲含在嗓子里,嚶嚀得跟只貓似的。

雲秀淚目:果然有血有肉的比較容易溝通!她空間里那隻石頭做的實在太難討好了。

雲秀將曲譜遞過去,細犬低頭嗅了嗅,敏捷的一扭身子,調頭便跑。

鄭氏忙道,「牽住它!」

養犬人收緊牽索,忙將細犬拖住。

裴氏和杜氏都問,「怎麼了?」

鄭氏單純只是看那狗對雲秀親善,覺著有些脫離掌控罷了。

便道,「還不知是不是她的話是不是靠譜,便放狗在自己院子里竄,像什麼話?」

裴氏道,「那依大嫂的意思,該怎麼辦?」

鄭氏道,「把曲譜給我。」

雲秀便將曲譜呈過去。鄭氏翻來覆去細細查看幾遍,依舊沒覺出有什麼破綻。

趙氏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也湊上來看了看,問,「有什麼不對嗎?」

鄭氏瞟了雲秀一眼,道,「她說話沒準個數,誰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分明就在暗示雲秀性格多詐。換在平日,雲秀真想和她理論理論到底是誰嘴裡沒實話。但誰叫她今日就是在算計鄭氏呢?因此只當耳旁風過。

鄭氏見她竟一反常態的不動聲色,越發覺著她早和裴氏串通好了。便道,「我今日乏了,懶得陪她鬧騰,改日再說吧。」

反倒是杜氏看不過去了,笑道,「憑她哪句真哪句假,橫豎不過是找一張琴,找到了自然最好,找不到便另作計較,也不妨礙什麼。」又道,「您說要我們來,我們便來了。結果這才有眉目呢,您又說乏了。我們手頭都有一院子事要管呢,也不是市井閑人,說來就能來的。」

鄭氏聽她嗔怪,便笑道,「看你們這些個大忙人,我這個當嫂子的,怎麼還使喚不得你們了?」

杜氏笑道,「這不敢,有事您只管使喚,只是也別消遣我們呀。」

杜氏這才鬆了口氣——鄭氏沒把話說死,可見也不是那麼確定。

原本她要介面替雲秀開脫一句,然而忽的明白過來——雲秀才多大?說她變賣老太太的遺物,就算她有這份愚蠢和膽量,她也得有這個門路啊。

想通裡頭的曲折,杜氏下意識的瞟一眼裴氏,便老老實實的閉了嘴。面上雖還帶著急切,心裡卻又是事不關己看熱鬧的想法了。

裴氏卻還沒想到這麼深,見杜氏不說話了,她便道,「一個十歲的姑娘,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又沒什麼大開銷。怎麼可能去變賣老太太的東西?就算東西真的丟了,也該先擔心的是不是那些丫鬟婆子欺負她年幼柔弱,盜賣她屋裡的東西。」

提起來雲秀屋裡的人,鄭氏就來氣,冷笑道,「她屋裡都是老太太精挑細選,百般考量后留給她的忠僕,一個個都對她心無二意。倒是有我差遣不了的,還真沒見有她管不住的。」

裴氏賠笑道,「大嫂這就是明白人說糊塗話了。這世上多的是陰奉陽違、變節改志之輩,老太太也未必沒有看走眼的時候。」

三房的趙氏也忙介面,「這話說的是,秀娘子才多大,必定是奴大欺主了。」

裴氏又道,「若真是老太太用過,又是大哥想傳家的東西,自然不能流落到外面去。所幸是一張琴,這麼大的東西,斷無悄無聲息就丟了的道理。我看只要把伺候的、看門的丫鬟婆子傳來,分開訊問,必定能問出線索和下落來。」

鄭氏杏眼一挑,道,「你覺著我想不到?」

她畢竟是長嫂,語氣一嚴厲,趙氏立刻就不說話了。裴氏也掂量著不能和她打起來,緩下語氣來,「您已經問過了?」

鄭氏道,「問過了。」不緊不慢的垂下眉,「那些買來的丫鬟無親無故的自不必說,家生子滿門賣身契都在咱們家,昧下多少錢都能搜出來。就連老太太的陪房張氏,那也是個無子無女的,一個包袱就能把全副身家都帶上。丟了的東西加起來幾千貫,不在她們身上,你說在誰那兒?」

鄭氏挑眉看裴氏,裴氏凝眉沉思,杜氏竭力剋制著不去看她們任何一個,趙氏則開始惦記她那盆才削好的荸薺,好白好脆好多汁啊,一看就很清甜……

比起鄭氏來,裴氏當然還是更相信雲秀。

但怎麼想,鄭氏都不至於拿這種事陷害雲秀——畢竟是相門千金,眼看又要做到宰相夫人的人了。就算她真容不下雲秀,也有的是手段和時日,根本都不用髒了自己的手。

到底還是又替雲秀辯解了一句,「這麼多錢,確實沒處藏。但她們這些成人尚且藏不住、帶不走的東西,雲秀一個小姑娘,那就更不必說了。」

鄭氏冷笑一聲,道,「那可就未必了。畢竟她一個大活人,養在深閨前呼後擁的,不也是沒聲沒息的說走就走了嗎?」

三房的趙氏乍然從荸薺里醒過來,「雲秀不是讓四弟妹接……」說著便明白過來,訕訕的低下聲去,「去了嗎……」

話說到了這一步,裴氏當然也明白過來了。鄭氏明著在說雲秀變賣老太太的東西,實則一直是在說她——哪怕不是說她夥同甚至攛掇雲秀盜賣老太太的東西,也是在暗示如今財物落在她手裡了。

偏偏趙氏這沒心機的還真粉飾太平來了,裴氏只覺得又羞又惱。

屋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片刻后,裴氏挺直了身子,誠懇的笑道,「雲秀是跑到我哪兒了。但您說的琴也好、錢也罷,我可沒見著。我也看不出她有這能耐。餓得一把骨頭,跟兩天沒吃飯了似的,站都站不穩,您說她有力氣作案?我可不信。」

鄭氏則沒她這麼臉皮薄,「我是餓了她兩頓。本來想等著她認錯,把藏東西的地方招出來就得了。誰知道她還有力氣往你那跑。」

眼看再熱鬧下去就要撕破臉了。杜氏忙站出來打圓場,道,「不管到底是誰的錯,畢竟事情發生在秀丫頭房裡,按理她是該出來說清楚的。四弟妹就回去勸勸她,若不是她做的,自然要早日澄清,免得傷了名節。若真是她做的,那就更要說清楚了。你覺著呢?」

瓜田李下,裴氏當然不能再護著雲秀。只能憋著一肚子氣點頭,「自然。」

杜氏又問鄭氏,「大嫂您說呢?」

鄭氏當然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否則此刻在場的就不是幾個妯娌了。

總算從鼻子里擠出一個「嗯」字,算是准了。

八桂堂。

雲秀還在老老實實的幫柳文淵抄書。

他四叔這裡多稗官野史,並且多本朝人寫的稗官野史。而本朝人津津樂道的,至今仍是天寶朝的太平盛世。不管是玄宗楊妃的愛情故事,還是八方來朝時所獻上的萬國珍寶——是的,死在馬嵬坡的楊妃實在太有辨識度了。就算書上沒點明本朝國號為唐,也沒出現什麼能讓理工科學渣也耳熟能詳的人名,雲秀也明白自己是穿到唐朝來了。

當然,此唐朝非彼唐朝。就算是理工科學渣也知道天寶之亂不是玄宗他兒媳婦平定的。可見這個平行時空的歷史,早就被她某位穿越女前輩給帶偏了。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根據這些書,本朝確實不少人都有過仙緣。遠的不說,那位平定戰亂的韋皇後身旁,就有個飄然登仙去了的男配。雲秀此刻抄的就是他的故事。說他年幼時有道士算命,算準他年十五歲會白日成仙而去。這種好事旁家求都求不來,他爹娘卻避之如寇讎。每當空中有異香仙樂,便一大家子人迎空痛罵。待到他命定該成仙那日,笙歌在室,彩雲繞庭,眼看神仙真要來接了。他家父母親戚就抬來幾大桶蒜泥,拿一柄大勺子,嗅到哪裡有仙家異香就往哪裡潑,終於成功熏走神仙,把兒子留在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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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穿越女的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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