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道別

78.第七十八章·道別

紅綉在古劍山莊小住了幾日,誰也沒提那日在山上似夢非夢的幻境,便當是夢罷。

而住在這的幾日她也從未見過古星北莊主,按理說不應當的,的確有些好奇,卻不是特別感興趣。雖然這裏任何地方相比帝都來說都是新奇的,可她的心早已飛回長安。

初十那日,紅綉告辭離開,古麟沒有挽留。

要離開的,總會離開,留也留不住。

隊伍浩浩蕩蕩行至終南山山腳時,竟是遇見了朝遇宣。遠遠看去,他騎着白馬,一襲白衣頭戴金冠,身後是一片如火的梅林,翩翩公子,眉眼含笑。紅綉捏了捏臉,會不會又是另外一個幻境,臉頰有些疼,還是不放心,便小心翼翼地望了阿未一眼。

阿未形色如常,見朝遇宣沒帶很多人馬,倒也不敢掉以輕心,人還是過去規規矩矩地行禮:「參見端王。」

朝遇宣似笑非笑,等著紅綉到了眼前跟自己請安后才說:「我來的倒是巧了。」

紅綉很奇怪他的出現:「不知王爺來終南山有何事?」

朝遇宣的表情未變:「接你回長安。」他怕她不信,又補充道,「乾汗前兩日來京朝賀,二哥光顧著陪他,不得空閑,我便請旨過來一趟。」

紅綉沒有多想,只隨口問他:「涼玉公主也一同回來了么?」

朝遇宣在馬上微微一頓,才回答:「未曾。」他似是猶疑,有什麼話已經到口邊,卻是故作輕鬆,「啟程罷。」

紅綉覺得其中另有隱情,也沒多問,邊上停著一輛朱瓔四輪車輿,她踏着條凳上了車,朝遇宣毫不避嫌,下了馬,踩着條凳跟了上去。

明明兩個人都是有各自婚約的,再同輿而行難免遭別人說閑話,可朝遇宣卻是一點都不在乎。而紅綉只隱約覺着他一定是有話想同她說,便是默認。可一路上,他從未主動開過口,若不是時間漫長而難捱,紅綉定會認為自己還在幻境裏,一定是。

一路相安無事,到了日落時分天空開始飄雪,越來越大,他們便在秦鎮落了腳,原本若是繼續驅車前行,亥時前是可以抵達長安的,可風雪無法估量,還要渡灃河,朝遇宣便要在鎮上休息一晚,紅綉算了算時辰,今早他能出現在終南山,那麼必定是連夜趕往古劍山莊的,休沒休息她不知曉,可他能那麼精準的把握好時間的原因,她並不想去細推,最後還是同意在客棧落腳。

小鎮雖比不上大城,該有的客棧酒樓一應俱全。

同慶客棧的楊掌柜前一夜見到朝遇宣時已經被驚嚇過一回,這次連同紅綉過來,着實又被震驚一次,兩千戎裝軍士可不是隨時都能看到的。

阿未見掌柜的這般表情,終是稍稍放下心來。

·

紅綉用完晚膳后出了房間,還在年裏,屋檐下掛着紅色的燈籠,她雙手搭在三樓過道的圍欄處,看着昏黃的燭光,若有所思。

朝遇宣上了樓,遠遠看了她一會兒,才慢慢走近。

紅綉轉臉看他:「王爺若是找下官有事,不防說來聽聽。」

朝遇宣聽了,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是不是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

「如若不然?下官猜不出王爺的想法。」紅綉站直了身子說道。

朝遇宣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沉默一會兒才說:「早些休息罷。」

朝遇宣一隻手負在身後,經過紅綉身邊,紅綉看見他白色錦袍上用銀線綉著的牡丹,袖口內側的花邊有一處已經翹了些碎線,穿在一位皇子身上,很是不應該。她仔細回憶還在司衣房時,那幾年進貢來的純白錦緞,是什麼時候做成衣裳送去景陽殿的,記憶有些模糊,猛然想起來,好像是仙居殿的一個宮女去到司衣房要求這樣的花色,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可他還穿在身上,對他來說必是意義非凡。

既然他不願意說別的事,紅綉定不會多問。她對他,終究不會再好奇,可是那朵豁開了線的牡丹一直在紅綉腦中盤旋不去,若是旁的她肯定不會過問,可自己畢竟在後宮也算縫製衣裳七八載,怎麼能忍,便叫住了他:「王爺,請稍等。」

紅綉沒打算用銀線將那花朵修補好,只是用小剪子將斷了的銀線慢慢挑開,再剪掉露出來的邊角線,這樣讓花小了一圈,但是看起來不再毛躁。整個過程她沒有說話,低着頭,很是安靜。

朝遇宣全程盯着她的臉,也沒有說話。

末了,紅綉用手捧著剪斷了的銀線準備回房間,朝遇宣在身後喚她的名字:「安紅綉——」

紅綉扶著門框竟不敢回頭:「王爺何事?」

朝遇宣覺得心跳有些加劇,是不安還是恐懼,他不得而知,也許是一種緊張感,或者說是負罪感。

「快走!」他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

紅綉回過頭來:「什麼?」

朝遇宣大聲叫了句:「來人!」幾個護衛聞聲而至,阿未自然跟着上了樓,朝遇宣蹙著眉頭看了阿未一眼,靠近他,對其耳語道,「帶你主子從後門離開,不要聲張,由水路回長安。立刻,馬上!」

阿未覺得背上一涼,他明白朝遇宣的意思。

紅綉不明就裏,阿未已經將她拉着進了房間,換衣服都怕來不及,只說了句「得罪了」,然後用被子將紅綉裹起來,直接扛着她從窗戶跳到後院中。院中有守衛,阿未挑了幾十個面熟的,一同悄悄地出了客棧。

阿未並不是完全信任朝遇宣,所以沒有選擇回長安,而是往終南山方向而行,打算天亮后再繞路回長安。

剛出秦鎮,他們便看到同慶客棧方向已經有可見的火光,在漫天飛雪的夜裏極為醒目。

紅綉目瞪口呆道:「那邊怎麼了?」

阿未不知道,給不了她答案。

紅綉面露疑色:「端王會不會有事?」

阿未蹙眉凝重道:「還有護衛在客棧,王爺應該不會有事,除非來的人,比護衛還多。」

誰能帶那麼多人?紅綉竟然首先聯想到朝遇安,難道朝遇安要對朝遇宣動手,那方才朝遇宣叫她走的原因,是怕傷及自己?紅綉又覺得兩樣都不可能,腦中更是亂成一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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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給刺客做了最好的掩護。

他們來人的數量不少,各個皆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朝遇宣一早就察覺到他們的存在,還在去終南山路上的時候,而他們沒有動手的原因是在等一個恰當的時機么,也許,他們是沖着紅綉,又或者是想一箭雙鵰。

朝遇宣坐在大廳等著,等了許久,那些人還是沒動手,他都有些睏乏了。原本他很想知道那些人的目的,此時此刻,既然紅綉已經安全地被送走,他也失去耐心,準備離開,怎料身邊的守衛卻有九成多的人中了毒,形同廢人。

朝遇宣不能坐以待斃,讓一個身量纖細的內監穿着紅繡的衣裳,狐尾毛領的斗篷遮過頭,從後面看還真有幾分相似,帶着他和為數不多的護衛駕車離開,更是讓人一把火燒了客棧。

紅綉留下來的守衛大多數是朝遇安的人,而朝遇宣自己所帶的護衛並不多,所以在到灃河西岸,那些刺客出現的時候,領頭的女子只用一句直白的話,讓餘下守衛有了異心:「車裏坐的人是大昭的三皇子,若是他死了,皇位必定是二皇子的。」

朝遇宣記得她的聲音,雖然只聽到那麼一小句——在驪山,為首行刺的就是她。

朝遇宣在車廂里輕撫袖口:「車內還有一名女子,可否留她性命?」

阿音一身夜行衣,聲音如夜的鬼魅:「自然留她不得。」

朝遇宣抿嘴笑:「你可知,若是她死了,二哥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阿音怔在原地:「靖王妃在裏面?不可能!」

朝遇宣撩開帷裳踩着車轅下來:「你很在意二哥的想法?」

後來朝遇宣再回憶起來今夜之事,只是單純的覺得,不想自己最狼狽的模樣被紅綉看到,不想死在她的眼前,僅此而已。他有很多事沒有同紅綉說,比如,自己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在乎她,但還談不上喜歡,如若不然,父皇曾對他說,打算將紅綉賜給他的時候,可他卻直接拒絕了,若真的喜歡她,那麼他應該接受父皇的賜婚。

·

阿未將紅綉安頓在守城衛兵家中,自己帶了一半護衛趕到灃河的時候,阿音的劍剛好刺向朝遇宣,阿未卻忍不住狂奔過去阻止,並以身軀擋在朝遇宣跟前。

阿音幾乎是脫口而出:「魏佐,閃開!」

阿未一怔,立即知曉了眼前蒙面人的身份,卻沒躲開:「可不可以……」

阿音打斷他:「沒有回頭路了。」

阿未忽而轉過身跪在雪地上,對着朝遇宣道:「卑職求端王放過這些刺客,能不能對他們既往不咎。」

朝遇宣很是從容地笑:「照情形看,現在可是他們不肯放過本王的架勢。」

阿未垂下眼眸,拱着手無比恭敬地說:「郡主說過,王爺是個善良的人,郡主也一直未曾忘記王爺在暢音閣替其解圍之事。」

朝遇宣嘴角微沉:「本王從未放在心上。」

阿未別無他法,站了起來用身體擋着阿音的劍並往前靠近她,每走一步,阿音便往後退一步。阿未無聲地沖她對了口型:「無論殺不殺他,靖王做定了太子。」他又發出聲音道,「不要多此一舉,快些離開!」

朝遇宣在身後低着頭,喃喃道:「已經遲了。」

五千飛騎營的護軍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見到穿夜行裝的人便殺,幾乎是刀刀刺向他們的要害。朝遇安怎會輕易地只讓朝遇宣去接紅綉,總會有他自己的保護方式。可那些護軍根本不知道刺客中有阿音,是他們靖王的側妃。

阿未又去替阿音擋劍,嘴裏叫着「住手」,兵刃聲,廝殺聲蓋過了一切,護軍們認識阿未,也不多說話,只是刺傷了他,對阿音卻沒有手下留情。

阿未倒在地上昏迷前看到的最後一眼,是阿音的身首異處,她以黑紗矇著臉的腦袋落下來的時候,離他不遠,那雙如墨的眼睛定定地注視着他,好似在做最後的道別。

不一會兒,渡口附近之處橫屍遍地,暗色的血染透了白的血,周遭濃濃的血腥味瀰漫着,揮之不去。

那些刺客的屍體堆成小山般,只見護軍們面無表情地往上面澆松油,跟着將幾隻火把拋了上去,半個時辰不到,那些屍體便已被燒成焦炭,護軍們再將那些黢黑的殘塊全部丟進灃河,最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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綉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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