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8.第八章

衛庄聞言微怔,旋即跟衛晏道了聲「知道了」,回身自去沐浴。

他潔身後靠在浴桶壁上,閉目斂神片晌,才慢條斯理地擦身穿衣。

從豪奢公子變成侘傺書生后,確實有些不慣,但他這幾日也漸漸適應了。他從前在國公府時身邊的僕從就不多——他不喜那麼些人圍着他伺候,很多雜事他喜歡親力親為,如此有利於他梳理思緒。

譬如他喜歡在泡茶時籌劃好明日要做的事,如此便可井井有條,按部就班。

他喜歡有條不紊。

衛庄望着身前微微搖曳的燈火,輕嘆一息。

至於眼下,他得先把娶媳婦的事按下。

他去到宋氏屋裏時,宋氏正在做針黹活計。

「哥兒過來,」宋氏含笑朝他招手,「我瞧着你今年身量又長了,來,我給你量量,做身衣裳。」

她見衛庄神色有些不自然,笑道:「哥兒扭捏什麼,大了一歲怎還害羞起來了?」

「不必勞動母親,兒子的衣裳夠穿的。」

宋氏又招呼他幾回,但他堅持不肯,無奈笑道:「你也不必盤算著省那二尺布,咱家也不差這些。眼下我給你做衣裳,等你娶了媳婦,就是你媳婦給你做了。」

衛庄微微垂眸。

宋氏說着話示意他坐到她跟前,道:「我頭先與你說的那趙家的小娘子,你真的不再考量考量?」

宋氏之前跟衛庄說過住在衛家左近的一戶趙姓人家的姑娘,但衛庄始終沒鬆口答應。

宋氏見兒子堅決搖頭,嘆氣道:「我知道你心裏還惦記着那三姑娘……」

「母親,那都是誤會,」衛庄即刻打斷宋氏的話,「兒子不喜她。」

宋氏打量他幾眼,奇道:「那你怎總是推三阻四的?我跟你說了幾茬兒,全被你給否了。」

「母親說的那些都不合兒子的意。」

「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宋氏直蹙眉,語重心長道,「我與你說,這回不能再拖了。我都想過了,左右哥兒也考罷了府試,咱們也該回了。往後哥兒便專心一意地打理家業,至於舉業,還是莫想了。」

宋氏覺得兒子根本不是讀書的料,還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實在,所以近來都留心着給衛庄張羅媳婦的事。

衛庄搖手道:「母親莫要費心了,兒子自有計較。」

宋氏急道:「有計較有計較,你小小年紀能有什麼計較?你說,你究竟想找個什麼樣的?我幫你物色。」

衛庄認真道:「兒子得尋個與兒子相配的仔細人,如此方可勤儉持家。」

宋氏聽得直咧嘴:「你是說想找個跟你一樣摳的?那你豈不是要打一輩子光棍?」

「母親,兒子那不是摳門,那是會過日子,」衛庄不緊不慢道,「找個跟兒子一般會過日子的才能琴瑟和鳴。娶媳婦這種事須要慎重才是,母親莫急。」

宋氏面色微沉:「莫急莫急,你不考科舉又不娶媳婦,待要如何?」

「那若是兒子此番府試過了,母親是否就不急着給兒子尋媳婦了?」

宋氏心道你能過那才是見了鬼了,又見他眼下在娶媳婦上頭這麼不上心,禁不住端量他幾番,神色古怪道:「你……你都不想要媳婦?別家如你這般年紀的都開始收用丫頭了,你夜裏……」

衛庄一頓,忽地起身道:「母親若無旁事,兒子便作辭了。」言罷,見宋氏不吱聲,行禮退下。

宋氏望着兒子的背影,目露詫異。

她兒子原先還總惦記着娶媳婦的事,怎麼眼下倒像是更關心舉業?

宋氏想起兒子方才的話,忍不住蹙眉,能跟她兒子摳到一塊兒的恐怕天下難尋,她兒子要是真鑽這個牛角尖,那她何時才能抱上孫子。

宋氏嘆氣連連,她一個孀婦帶着兩個兒子過活實屬不易,好容易將長子拉扯大了,誰知他性子變得這般狹仄慳吝。

宋氏覺得在蕭家多留無益,只等著府試發案之後就辭行。屆時兒子見再度落榜,自然就死心了。

蕭槿翌日去衛庄那裏報到時,聽說了宋氏給他張羅媳婦的事。她對於衛庄找媳婦這件事頗感興趣,因為她十分好奇衛庄這麼摳門的人得娶個什麼樣的媳婦。

於是她在練字的間歇興緻勃勃地向衛庄問起了這件事。衛庄原本正坐在對面凝神捧卷,聽見她的問話,抬頭望來,道:「練字須靜心沉氣,你平日裏練字便是三心二意的么?」

蕭槿擱下筆,分辯道:「我也只是偶然間想起來了而已。不過表哥——」蕭槿微微傾身,笑嘻嘻道,「你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媳婦?」她想知道她庄表哥這樣的會不會連口味也比較特別。

衛庄忽而將書倒扣在桌上,盯着她道:「你很盼着我娶媳婦?」

蕭槿覺得衛庄面色似乎有些奇怪,想了一想,解釋道:「表哥不要誤會,我不是盼著表哥離開。我只是純粹好奇而已。」

衛庄的目光在蕭槿身上繞了繞,須臾,重新拿起書,低頭道:「回頭再說。」

蕭槿瞧着他那莫測的神色,暗暗嘆氣。

大約是因為臨近發案,他心中總是焦慮,這才有些情緒不穩。

兩日之後,蕭定依言給衛庄送來了三百兩銀子。

他拿的都是現銀,有三兩一錠的,也有五兩一錠的,零零碎碎,不一而足,一看便知是臨時湊的。

衛庄低頭在裝銀子的順袋裏翻看了幾下,修長手指從裏頭先後拈出十幾錠銀子擱到桌上,道:「這些成色都不好,煩請四老爺調換。」

一旁的天福湊過去看了一眼,不明所以,又撥開那一小堆銀錠子,拿起其中幾錠仔細瞧了瞧,這才看出端倪,忍不住嘖嘖稱讚自家少爺眼尖。

這幾錠銀子有些泛紅有些泛黃,是摻了銅、錫在裏頭所致。這種銀錠成色差,將來拿出去折兌便要落價。

蕭定給錢本就給的不情不願,心中又瞧不起衛庄,原就是想糊弄過去的,萬沒想到衛庄看得這麼仔細,一時面色有些難看:「賢侄也不必這般計較吧,差不離就得了。」

衛庄徑直拈起一個三兩的銀錠子拿到蕭定眼前,凝注着他道:「四老爺,這種銀子的銀色至多八成,你拿這樣的銀錠子來濫竽充數,也不嫌跌了身份么?」

蕭定臉色青紅交加。

衛庄說話間又拿起一枚一兩的小錠子,輕聲道:「這個更低了,瞧著只有七成。四老爺那裏的廢銅爛鐵真是不少,看來四老爺一家平日裏都是拿這種銀子出去使的,怨不得三姑娘窮得幾次三番來問我借錢了。」

「你!」蕭定抬手指定衛庄,「你休要逼人太甚!我好賴是你的長輩,你一個小輩如此出言不遜,果然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衛庄冷聲一笑:「四老爺說這話也不嫌羞臊,四老爺意圖坑瞞在先,倒是有理了。」說話間便將那些成色不足的銀子推給蕭定,「這些一共一百五十六兩,都給我換成雪花官銀。若是四老爺再耍詐,那就換成二六寶銀好了。」

天福看着蕭定漲紅臉的模樣,忍不住偷笑。

雪花官銀即戶部按照既定成色鑄造的銀錠,因其色白如雪而得名。二六寶銀比官銀含銀量更高,五十兩二六寶銀可以換五十二兩六錢的雪花官銀。

蕭定咬牙將那些銀色低的銀子收攏起來,臨走前還低聲嘀咕了句什麼。

天福覺得一定不是什麼好話,氣得要跑上去跟他理論,卻被衛庄以眼神制止。

天福心覺氣惱。蕭定顯然就是瞧不起他家少爺,這才有了今日濫竽充數的一出。

如果少爺這次能考上就好了,那樣就能扇到那群人臉上!但少爺能考上似乎又不太可能……

天福耷拉下腦袋,止不住地嘆氣。

白駒過隙,府試發案的日子轉眼即至。

府試發榜亦同縣試,鳴鞭吹打,鼓樂喧闐。

蕭嶸比衛庄還積極,這日起了個大早,跑到西跨院,拉了衛庄就跑去看榜。

府試發案用圓式,將五十名中考者的座號按照逆時針的方向排寫,圍成一個圈,圈分兩層或只一層,其中居外層正中提高一字寫者,為第一名。

發案只寫座號,不寫姓名。

蕭嶸問了衛庄的座號后,便笑嘻嘻地搓手道:「等著,我幫你看!」一頭扎進了喧嚷人群里。

衛庄長身立於人叢之外,眼瞧著蕭嶸使出吃奶的力氣往裏面擠。

參考儒生與親眷都趕着看來榜,張榜處擠擠挨挨圍了上千人,等蕭嶸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擠到近前,已是冒了一腦門汗。

他覺得衛庄必然是榜上無號的,這般賣力拉衛庄來看榜不過是想好好作弄嘲笑他一番而已。

蕭嶸正預備裝模作樣往榜上掃時,就聽見前頭有幾人議論道:「也不知玉字七號是哪位,怎還沒來?」

蕭嶸一愣:「玉字七號怎麼了?」

一儒生轉頭詫異地看他一眼,往壁上一指:「玉字七號是案首啊!」又見蕭嶸直發怔,笑問道,「足下是玉字七號?」這是樂壞了?

蕭嶸臉色發白,那神色宛如白日見了鬼。他轉頭看了人群外的衛庄一眼,又扭頭盯着那榜上外層正中提高一字寫的座號看了好半晌,突然回頭高聲問道:「衛庄你座號究竟是多少?」

「玉字七號。」衛庄隔着數層人牆道。

「不可能!」蕭嶸氣急敗壞,「你定然是記錯了!你再好好想想!玉字七號是案首的座號!」

此刻江辰也正擠了過來,往榜上掃了一圈,瞧見有自己的座號,當下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及至聽見蕭嶸的話,愣了一愣,又回頭往榜上看了一眼,驚道:「誒,衛兄得了案首啊!」

蕭嶸扭頭氣道:「你胡說什麼!衛庄一定是記錯了座號!」

江辰直搖頭:「不會不會,我跟衛兄的號房毗鄰,我是玉字六號,他是玉字七號,我記得再清楚不過。」

蕭嶸呆如木雞,如遭雷劈。

江辰擠出人群,向衛庄拱手道賀。雖然他也驚異於衛庄這回得了頭名,但卷子已判,高低已分,第一就是第一,他樂於說一句恭喜。

蕭嶸又使儘力氣從人群里擠了出來。他受到的震動太大,不願跟衛庄同路,自顧自走了。

他要去問問他伯父,是不是謄榜的人搞錯了座號。

江辰雖未得案首,但入了甲等,心情也極是暢快,說笑着與衛庄一道回去。

衛庄走到蕭家大門口時,正遇到報錄人來報喜。

季氏聽到外頭吹吹打打的,趕出來查看,一問之下也是驚愕不已。

她回神后看了衛庄一眼,忙命丫頭進去取了十兩銀子分與報錄人。

照例,報錄人是一定要打賞的,即便是家徒四壁的貧賤之家也要踅摸出些東西來犒賞一番,否則就太寒磣了。

季氏真怕她這個摳得出名的表外甥給報錄人一人發一個銅板,那就太尷尬了。所以她搶先出手。

送走報錄人,衛庄先跟季氏道了謝,旋即讓天福取了十兩銀子還給季氏。季氏推說不必,但衛庄堅持,末了再度謝過季氏。

季氏接過銀錢,忍不住又打量衛庄幾眼。

她總覺得她這個表外甥越發恭謙有禮了。

不過她表外甥到底怎麼得的案首?

江辰臨走前拍著衛庄的肩,笑說讓他記得外後日郊遊的事,又讓他將郊遊的日子告訴蕭槿。

衛庄剛回到西跨院,蕭槿姐弟倆就到了。

蕭岑追問衛庄是不是賄賂了考官,被衛庄一掌拍到了腦袋上:「我像是那種捨得花錢行賄的人么?」

蕭岑一愣,庄表哥說得好有道理。

衛庄看了蕭槿一眼,轉向蕭岑:「阿岑先回去,我有話與你姐姐說。」

蕭岑回神,撇嘴道:「什麼事不能讓我聽見?我就要聽!」

衛庄點頭道:「那好,你聽一個字我管你要一兩銀子,你要交不齊銀子,我就讓天福把你扣下。」

蕭岑心道庄表哥果然黑心,擠擠眼,笑嘻嘻道:「那好吧,我走。」反正他想知道的話,回頭可以問他姐。

蕭岑出去后,衛庄轉眸望向蕭槿:「此番最該謝的人其實是你,故而我方才做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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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輔夫人的榮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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