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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絕你,情理之中。」
他倒要試試,如何打破這個情理。
從包廂出來,沈知寒先去走廊轉角的衛生間洗了個手,金澄澄的會所,歌舞喧囂,無數男人的低吼,無數女人的叮嚀,在曖昧光影里纏繞,這就是食色人間。
抽一張捲紙將手擦凈,他把連衣帽戴上,插著兜低調地往外走,背後傳來急踏踏的腳步聲。
「林小姐,你可算來了,快,往這邊走!」
沈知寒邊走邊回頭,看見會所經理一陣小碎步迎向一個女孩,畢恭畢敬地佝僂著腰,將女孩領往他剛離開的包廂。
個頭嬌小,著裝簡單,女孩扎著松垮的馬尾,碎發掉落貼著優美的後頸,轉彎時露出半張白皙青澀的臉,那嘴角輕輕一抿,便留下一邊淺淺的梨渦。
看起來不像是會來這種地方的人,他也沒見過。
沈知寒收回視線,灰色的背影由明光走進黑暗,最後消失在長廊盡頭。
**
在醫院守了太久,精神不濟,張超沒打車也沒開車,獨自穿過幽靜的馬路,一路吹著涼風回家。
進庭院時,先被門口栓著的那隻苦哈哈地吐著舌頭的來歷不明的大黃狗嚇了一跳,進屋后,又被影子般的沈知寒嚇了一跳。
屋裡黑燈瞎火,只有電視屏幕放著幽幽的光,他戴著衛衣帽,蜷身窩在沙發角落,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大屏幕。
「看什麼呢,燈也不開。」
回應他的是沈知寒沒有表情投過來的一眼。
張超問:「門口那大黃狗是怎麼回事。」
沈知寒答:「路上撿的。」
張超可疑地笑了一聲:「你去哪條街做的慈善?」
沒等到回應,他「啪」一下打開客廳大燈,很快就明白能讓沈知寒看得這麼專心致志的錄像帶是什麼東西。
「你騷不騷,一個人躲在家裡看小姑娘。」
張超不拘小節地跨坐在單人沙發,跟著沈知寒一起欣賞屏幕上的姜瑤。
這時候的姜瑤,穿著一身清純的校服,百褶裙裙擺及膝,看起來水嫩嫩的,頂多十四歲,柔順烏黑的長發潑落肩膀,微微傾斜著頭,貼近架在肩頭的古褐色小提琴。
柔軟纖長的手臂優雅擺動,琴弓便在細弦上跳躍出悠揚婉轉的音樂。她的嘴專註地微張,露出一點貝殼般的牙齒,紅的唇,白的齒,婉約的面部線條,從額角一路曲折到微揚的下頜,勾勒出少女矜驕美麗姿態。
這是特殊環境里養出來的富貴公主。
縱使不願妄自菲薄,張超也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姜瑤的人生出了點問題,他們這種人,包括寒哥,是一輩子也高攀不上她的。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那雙清泠泠的黑白分明的眼,壓根就沒有看他們的餘地。
錄像播到後半段,琴音驟止,小姜瑤對著鏡頭笑起來,嘻嘻哈哈地喊著「爸你認真點」,鏡頭外的人跟她拌嘴,畫面一度歪斜,馬上又擺正,一個男人從畫面邊緣走了進去。
音畫戛然而止,是沈知寒拿遙控器按了暫停鍵,只停留幾秒,飛快地倒退,重新播放時,又是姜瑤站在初晨金光下的「少女獨奏」。
把遙控器扔到一邊,沈知寒再次一錯不錯地認真看起來。
天知道他已經這樣反反覆復,來來回回地翻看多少回了。
張超覺得膩,用腳拱他幾下得不到回應,索性去廚房給自己下碗面吃。
窗外黑壓壓的,夜霧慢慢籠罩小區,像荒涼可怕的寂靜嶺,隨時都能躥出幾個要命的東西。
張超知道,沈知寒在這個房子是住不久的,那邊的人很快就會找上門,他那樣一遍遍地看錄像帶,是在思念,是在消耗,也是在蓄勢。
說起來,其實他們倆都不喜歡這棟房子,遲早要拋棄,這房子太貴太大太虛浮,再豪華也只是空中樓閣,建立在不穩的地基上,轉眼便可能坍塌,不適合他們。
這幾年沈知寒的錢是哪裡來的,又是怎麼來的,沒有人比張超更清楚。為了還父親的錢債,為了還李阿姨的人情債,他幾乎什麼活都接。最艱難那陣,連牛郎都當,是真的當。
沒有了活路,人就回歸畜生,這時候,信仰、道義、尊嚴都是放出去的屁,除了噁心噁心自己,沒有別的用處。
半夜裡張超醒了兩次。
第一次是被尿憋醒的,兜著褲子去衛生間解決,一出來,沈知寒換了件外套,還蜷在沙發里看著那段視頻。灰色的衛衣罩衫丟在一旁,像一個陰鬱的影。
他還有些迷糊,不知自己是夢是醒,啞著聲音問了句,寒哥,還想著人呢,也不知對方回答沒,他兩眼一闔,昏睡過去。
第二次是被屋外的狗吠吵醒,這回張超不懵了,有人想闖進來。寒哥是故意帶條狗回來守門的。
張超坐起來,發現沈知寒不知何時已經警惕地弓坐在沙發,他的頭壓得很低,避免影子被電視的光投射到窗戶。
屏息凝神。
沈知寒翻下地藏身到椅背後,兩個人默契十足地對視一眼,張超摸上旁邊的高爾夫球杆,爬幾步出離光圈,然後才起身到玄關前按開監控。
似乎是沒料到會被狗打草驚蛇,鐵門外的人影一晃而過,動靜消失。
張超剛想說一聲安全,卻見沙發背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電視機單調地循環播放。
「……」溜得可真她媽快啊。
第二天早上,張超很早便去醫院,這裡人多眼雜比較安全,而且小八也需要陪護。
打著哈欠把打探到的消息發過去,沈知寒的電話轉眼便追來:「那女的在京寧大學上學?」
「嗯。」他稍微打聽,便知道圈裡正在傳言程昱包養一個女大學生。
沈知寒所在地離京寧大學不遠,驅車前往,沒幾分鐘便到。
把停在馬路邊,街頭人頭攢動,行人如潮,小攤小販鱗次櫛比,發傳單的人來來回回地吆喝,見到學生樣的人就往手裡塞傳單。
沈知寒把車窗降下一點,正琢磨著該怎麼辦,有年輕小妹殷勤地把傳單塞了進來:「您好,請問您對華爾街英語有了解嗎?」
他接過傳單順手放到一邊,繼續跟張超通電話:「知道叫什麼名字么?」那人得不到回應,訕訕地離開。
張超答:「好像叫林昭言,名字還挺好聽。」
沈知寒略一沉吟:「行了,我知道了。」
張超不解:「寒哥,包養個女的,這事不是挺稀鬆平常的么,能威脅到程老闆?」
何況程老闆本就是日天日地啥也不怕的人物,怎麼可能在乎這麼一個女的。
張超心裡沒底,但他想在沈知寒身上找點信心:「寒哥,你有把握吧?」
沈知寒昨晚在車上沒休息好,這會兒被烈烈的日頭一曬,有些要融化的煩躁,他捏了捏山根,想了想道:「沒有。」
「……」張超著急地換了個手,「你沒把握就去威脅人家?」
「我本來就沒說有把握啊。」
「你……!」
眼看著那頭要急,沈知寒不逗他了,正色道:「昨晚我去找過程昱。」
昨天的那場談判,程昱表面平靜,甚至用精湛的演技壓制局面,但微動作騙不了人,僅僅七分鐘他就看了三次手錶——他心裡其實煩躁得很,有什麼事一直牽動著他的心神。
而沈知寒出門沒多久就撞到經理點頭哈腰親自領著女孩去包廂,那姿態,說是討好、諂媚、卑微,毫不為過。
那女的不是普通人,起碼在程昱心裡地位不低。
有時候干大事,就是憑著一股敢想和直覺,囿於邏輯,反而會受制於行動。
沈知寒打算試一試。
**
另一邊,京寧大學的女生宿舍樓里,林昭言正在整理東西,她已經很久不住這裡,只偶爾回來找找需要用的學習材料。
「昭昭,樓下有個男的找你。」舍友打水上來,一邊提醒她,一邊湊到窗邊偷偷往下瞧,八卦地問,「誰啊,個子特高,長得還挺帥。男朋友?」
林昭言不明就裡跟著往下望,卻見車門緊閉,那人已經坐回車去。
這車也是沒見過的。
不過程昱的車那麼多,有幾輛是她見過的?
林昭言收拾完東西,抱著一疊材料下樓,舍友的聲音隔著門板追來:「哎,早點回來別忘了等下的話劇排練!」
「好。」她應了一聲,快步下樓。
走出宿舍大門,林昭言飛快地跑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卻愣住,這是一張陌生的臉,「你是……」話沒說完就被人抓進去,門砰地一聲關上,咔噠落鎖。
手中的學習材料在拉扯中散落,她急忙彎腰撿拾,一邊緊張地問:「你是誰?」
回答她的是汽車引擎啟動的聲音,咚地一下,她被減速帶震得顛簸,匆忙扶住車門,旁邊傳來男人冷漠的提醒:「繫上安全帶。」
不知開了多遠,他們從喧鬧的市區漸漸進入人煙罕至的郊外。
周圍是荒涼的拆遷廢地,沈知寒把車停下,隔著擋風玻璃環視一圈,再看向旁邊從始至終還算鎮靜的人:「林昭言——」
因為要排練的緣故,林昭言穿著戲里的校服,白色襯衫搭一條未過膝蓋的校服裙,這讓她顯得很小,也顯得柔弱。
「聽說你是程昱的情人?」
林昭言抬起頭,眸色晦暗不明:「我是他女朋友。」她著重強調最後三個字。
看來又是個清純的女大學生遇到渣濫富二代的故事,沈知寒笑著反問:「女朋友?」
林昭言看著他。
沈知寒說:「那我們就試一下。」
他扭頭下車,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把她扯下來丟到後車廂五花大綁,林昭言手腳被錮,任人宰割地躺倒在車板,沈知寒一隻腳踩在車尾,抬手對著她拍下兩張照片,利落地給程昱發了過去,笑得陰狠輕蔑:「你猜會不會他回電話。」
林昭言面色蒼白,沒有回答,這樣子真像個受傷的小女孩。
等了一會兒,手機安靜,沈知寒摸出煙,銜在唇上,又在褲兜翻了翻,車上的人忽然說:「我口袋裡有。」
他靠近,從她口袋裡一撈,果然找到個打火機,還有一包萬寶路。這下,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樣,嘲諷地一笑:「小姑娘,看不出來啊。」
林昭言一言不發地躺著,沈知寒抽掉一根煙,又點了一根煙,發現林昭言一直盯著自己,雙指夾煙,伸到她面前問:「抽么?」
林昭言搖了搖頭。
手機好不容易震動,接起來卻是張超,她看起來有些失望,沈知寒比她更失望。
「怎麼樣了?」張超超謹慎超認真地問。
「不怎麼樣,掛了。」毫不留情地掐斷。
「……」
沈知寒抓了把頭,這次真是被直覺出賣了,他有點煩躁。
「喂。」背後的人喊他。
林昭言額角沁著薄汗,狼狽地仰頭尋找他身影,看起來有些難耐。
他回頭:「怎麼。」
「我們乾脆點吧,」林昭言流著冷汗說,「你過來,把我衣服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