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二十四番花信之十七

68.二十四番花信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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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改土歸流的認可之後,皇上冷靜了下來。雖說,人人知道皇上重視西北戰事,可皇上本人的心思,卻比人人更深,更遠,他想的,不止眼前一成一敗,而是後世的千秋萬代,所以也不能急著用西南的遠水去解西北的渴,必須從長計議,第一步就是派人去雲南詳加考察,最適合的人選,非鄂爾泰莫屬。

「朕欲派鄂爾泰前往雲南。」

「就是,昨日覲見皇上的那位『鄂大人』?」

看來被鄂『大人』震住的不止允祿一人,田從典是老堂官了,老眼昏花心眼卻敏銳,開始斟酌著用詞。

「不錯。朕看了他的奏摺,言之有物,看得出,他一定曾游過歷雲南,而且時日不短,對那裡的吏治民生,風土人情都非常了解,但那是多年前的事了,朕要知道西南的近況。」

「這……這個么……」

「聖祖四十三年,你做過雲南道御史,對於雲南上下官位自然熟悉,再仔細想一想。」

這個精準的年份嚇到了田從典,十幾年前的事,連他都記不得具體是哪一年了:

「雲貴一帶種族複雜,要職多為土司把持,朝廷想要下派流官,難。除非,雲南巡撫。」

「雲南巡撫……」雍正搖了搖頭。

雲南的巡撫,此時正由雲貴總督楊名時兼任。楊名時在先朝頗受嘉許,多年來治理雲貴也並無過失,突然派一個巡撫,似有架空之意。在一切未定時,憑空拔擢一個巡撫,如此大的變動難免動搖人心。

雍正興味索然:「罷了,今日實在是太遲,你先退下吧。」

臣子當然要客套一番,田從典是進士出身,張口就來:「螢窗脫跡,雁塔留名,微臣也是囊螢映雪的苦讀出身,熬這點夜,算不得什麼。」心裡頭其實一直在飛快地轉——南書房今天誰當值?這個時辰了,一來一回的肯定趕不上早朝,要不去南書房看看,誰當值就跟誰擠個半宿算了。

卻不想雍正道:「雁塔?」

田從典一愣,心想難不成皇上還真讓他囊螢映雪不成?那這後半宿也不用睡了。

「好!」雍正道,「今年恩科,就在下個月。」

聖旨不日即下,鄂爾泰被欽點為今年恩科雲南鄉試的副考官,與主考張允隨一道趕赴雲南。

新君作為,可謂是不拘一格了。

朝廷科舉的考官並非固定官銜,而是臨時任命,循例,該由各級學官,或是翰林學士出任,比如此次主考張允隨,就是一位老翰林。再不然,也要選進士出身的官員。

可鄂爾泰三者皆不是。

這說來又有一段故事。鄂爾泰如今雖官運不暢,少年時卻非常得意。

那是十多年前的一個深秋,國子監祭酒鄂碩奉旨覲見。論品級,祭酒只是四品,可國子監是歷朝歷代的最高學府,老皇帝康熙又特別重視漢學和教化,所以對鄂碩頗為看重,常有召見。

老先生向來是敬終慎始,跨進門檻兒跪倒叩拜,自始至終頭也不曾抬:

「奴才鄂碩,恭請皇上聖安。」

直到皇上准了他免禮,他起身時方略一抬眼。

只是一抬眼——他身在國子監,沒人比他更清楚皇上手中拿的是什麼。

朱墨卷!

鄉試的考卷。論理,皇上是不會親覽鄉試試卷的。這意味著,這份考卷的不同尋常。

他的長子,就是此次順天府鄉試考生之一。他一下猜到了什麼,心裡有一種不敢置信難以言喻的激動,站在地上膝蓋都有些抖了。

果然康熙老皇帝道:「你兒子的文章,朕看過了。」

其實皇上從頭到尾並不曾金口一贊,皇上只是說:「漢人學子清苦阿,詩中有雲,『昨夜鄰家乞新火,曉窗分與讀書燈』,十載寒窗不容易,祖宗的規矩,『旗不點元』,咱們自己的子弟,反正也中不得狀元,就別跟他們爭了。」

那意思,是他的兒子可以直入仕途了?

更大的震驚在後頭:

「朕特准他進宮來,先充作御前行走。」

御前行走只是個臨時的職位,只要沒什麼大過失,即日就可以升為御前侍衛。侍衛之中,真正通曉武藝由武舉選拔而出的,並不佔多數。能做侍衛的其實並不在會不會功夫,而是出身,以往縱不是宗室親貴,也只從上三旗中選,這一次,竟然為下五旗開了先例。

鄂爾泰於十歲之時,機緣巧合,得拜一代宗師為師,鄂碩對此深以為榮,可是宗師喜歡游山攬勝,居無定所,鄂爾泰也就只得隨侍在側,常年不在京中家裡。這本是一件好事,可就耽誤了考期了,鄂碩心裡煩悶不已,以自己兒子的才學,二十歲才參加鄉試實在已是太遲。沒有想到世事難料,竟蒙天恩,後來居上,中舉之後即入仕,還能隨侍御前。

可謂老懷安慰!

那一天鄂碩大宴親朋,甚至打開了珍藏多年的同盛金燒酒。老先生喝得酩酊,一改往日之謹慎:

「老夫一世碌碌,諸位可知,最大的成就,是哪一樁?」

「難道是這太宗皇帝親賞於大人祖上的同盛金?果然雄渾醇烈,大有開國之風!」

「不是。」

「難道是陸子岡雕的那塊田黃印石?」

「不是。」

「再不然,就是《顏勤禮碑》的唐拓本?」

「不是!都不是!老夫這一世最大的成就,就是我這大兒子!」

那樣張揚那樣得意,那是鄂爾泰從來沒見過的父親,年輕的他飲下一杯,酒氣上涌,眼睛有些熱了。

以後的那些年,那些消沉的日子裡,每當想起那一天,想起父親,他感到自己是何其的不孝。

如今,再明顯不過,皇上只是借這一個職位,讓鄂爾泰得以名正言順的趕赴雲南。更何況這次的正考官,翰林院侍讀學士張允隨,是容安的授業之師,與鄂爾泰多年深交,這就更可以便宜行事。皇上的這一番安排,籌劃不可謂不周詳,用心不可謂不良苦。

「雲南……」鄂夫人的聲音有些顫。

鄂夫人一眼已殘,常年只用另一隻眼,過於勞損,如今昏弱的目力,只能看見三丈之內,雲南,雲嶺之南,太遠太遠了。

記憶卻在眼前,很近很近。那裡,曾是她朝朝暮暮深切的期盼,也是她日日夜夜徹骨的傷心。

「容安,也去么?」

鄂爾泰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問:「我跟隨張夫子主持鄉試,試畢即回,帶容安去做什麼?」

鄂夫人的神情安然一些:「安兒在,你就會回來。」

太史公有雲『楚之先豈有天祿哉?』,說的就是西南百夷,他們的祖先早在周朝便受封,直到周朝衰落,仍維繫著封地,後來秦滅諸侯,唯獨遺下了楚苗的後裔滇王,再後來漢朝時又一次征繳西南,滅掉了很多小國,而位於雲南的滇國再一次劫後餘生。這本說的是漢以前的事,不想一語成箴,在歷經了後世朝朝代代中原皇權以『用夏變夷』為名目對西南邊族的窮迫痛剿,這諸夷雜聚的滇黔山河仍是綿綿不絕,滔滔不止。乃至康雍盛世,經過肅清三藩后的暫短几十年太平,大有暗潮洶湧,烽煙再起之勢。如果說『非我族類』是一道無可奈何的鴻溝,那麼添油熾薪的,卻是一把處心積慮的推手。

時任雲貴總督楊名時,乃天下九大封疆之一,本已是位極人臣,但終究遜了一籌。當世時,青海叛亂乍起,正是撫遠大將軍年羹堯叱吒風雲之際,川陝雲貴的督撫提鎮,無不要聽命麾下,任由差遣。這叫志驕氣盈的楊名時如何能平!青海一役令他深深徹悟,那就是,時勢造英雄。是以西北戰事未畢,他便貪功起釁,必也要在這西南邊陲,掀出些風浪來。

「不成話,你四十不到正當盛年,怎能與我這老朽相提並論?」

「夫子是老當益壯。」

「形神衰怠,不比從前,不比從前了。」

「那還老遠趕到這裡?是不是,今日大有所獲,迫不及待一吐為快了?」

「可謂是大開眼界。」張允隨又道,「你那邊怎麼樣了?」

「十年如一日,霍幫主是個念舊的人。」

「那就好。馬幫,是茶馬貿易中的樞紐。跟馬幫幫主有交情,有益無害。」

一路上,張允隨先將所見所聞大致敘述,然後問道:「關於這雲南的草木山莊,貴州的苗家九寨,你有什麼看法?」

鄂爾泰道:「我所知道的,比夫子還更多一些。」

「哦?」

鄂爾泰便將霍金鵬所講的也轉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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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夢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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