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勝者

9.勝者

魏子術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那是一種混合著羞惱悲傷憤恨的神色,他黑色的眼睛在黑夜裏彷彿有光。

謝寧漂浮在他的對面,他看着魏子術的眼睛,從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活着和死了差別不大,臉色都是沒有生氣的蒼白,魏子術的瞳仁裏面只有一個自己謝寧有一種被他專註地看着的錯覺。

現在的魏子術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像一隻被遺棄的小動物,稚嫩又可憐。他從不會用咬爛一塊肉的力氣去搶自己想要的東西,只能看着那樣東西,不管那樣東西是在觸手可及的眼前,還是在看都看不清的遠方。

小狗求而不得的肉骨頭,他險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這樣想着,心裏卻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魏子術不是沒有哭過。

魏子術小的時候有一次在相府住,晚上尿了床,早上自己從丫鬟那裏知道,就在早飯之前關心了一句,這孩子就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半個相府都能聽見。最後他抱着這孩子哄,直到他啞著嗓子停下來,然後一邊打嗝一邊說自己只是太不好意思了。

還有一次是他想和自己睡,從小到大,謝寧就沒有和人一起睡過覺,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或者是哪個小丫頭。年紀小的魏子術說想和他一起睡,但心裏,第一個念頭就是拒絕,當時年幼的魏子術還是哭了,抱着他的腿一直哭,最後到底他是同意了。

還有一次是在獵場從馬上摔下去受了傷,他那時候已經懂點事了,知道流眼淚會被人笑話,就嗚嗚咽咽流了滿臉的眼淚。

成年之後的魏子術已經很少在他面前流眼淚了,卻更像一個執著於長大的孩子,倔強的認為自己應該是個大人。

不肯喊疼,不肯說累,不肯哭。

謝寧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沒有濕。

心裏有點欣慰,不是每個人都能哭的,他身後已經再也沒有為他遮風擋雨的大樹,任他予取予求的人了。從他成為皇帝起天下人都會對他有所求,他們也許會給他很多東西,為了討好他,取悅他,哄騙他,卻不一定為了滿足他。

魏子術已經長大了,在那座為他遮風擋雨的大廈傾倒的時候,謝寧想到這裏停了一下,也許可能更早,在他有了野心的時候。

然而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稚童或者成年人,對謝寧都沒有什麼區別——這是一株在他手心長大的花。魏子術的每一分成長都少不了謝寧的關愛和縱容,甚至這孩子現在的樣子也幾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隔着窗子,魏子術能聽見夜風的聲音,他想起了一串精緻的銀鈴系在一個人精緻的腳踝上,隨着主人的動作那串銀鈴發出悅耳的聲音。

「你想把我綁起來嗎?用這串銀鈴。」謝寧活動了一下腳踝,那天他穿了件綉金紋的紅衣,長發未束,散漫的鋪在外衣上。烈日之下,魏子術微微眯着眼睛,彷彿看到了一個被自己銬起來的新娘,那個人含笑看着自己,像一幅美輪美奐的畫卷,也像一件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自己的寶物。

他忽然記得那個時候的心情,柔軟的,像是心頭化成了一灘蜜,又火辣辣的疼,像有什麼東西在心頭燃燒。

**是什麼時候產生的並不重要,那個讓他心火炙熱有如品蜜漿的人已經不在了。

輕的沒有重量的謝寧坐在魏子術的身邊,他的小弟子散發着一種香甜的味道,讓他覺得像吃了一頓飽飯。而這個令他飽餐的人卻彷彿陷入了夢魘之中,臉上的表情混合著懷念悲傷和憤怒,生生把這張英氣的臉扭曲成了陰沉。

謝寧知道魏子術在想念誰,從他小時候到現在,只有兩個人可以讓悲傷,一個是自己,一個是他的母親,淑妃已經死去多年,子女的心情就算悲傷也能平靜下來了,那就只能是他了。

他死之後,最傷心的就是魏子術,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謝寧的心情有點複雜。

他養了整個謝府和一院子的花木,而在他死後,那些人都會各有各的前程,只有那些花木,從來只有一個位置——謝寧的。他們的根都扎在他這裏,如今他死了,他們的位置也不會移動太多。

魏子術——是他養了二十年的花,他死了,他的根就硬生生的被從土裏拔了出來。

就像此刻,一個正常男人的勃--起應該是快樂的、享受的,可他的臉上陰沉一片,彷彿下面的那根東西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謝寧看着魏子術的腿,緊繃着,挺得筆直,青筋鼓漲,兩條分開的腿上的露水看起來可愛又香甜。

鼻尖香甜的味道好像更重了,順應着心聲,謝寧用指尖在魏子術修長緊繃的大腿上抹了一下。

魏子術打了個機靈,覺得有一個涼涼的東西從身上擦過,他忽然就從散亂的記憶里回過神了,他躺下,拉起被子,閉上眼睛清空思緒。

涼涼的但不討厭,謝寧把沾了露水的指尖湊到了鼻尖,他眯了眯眼,香甜的味道,他聞到了,不刺鼻,淡淡的,卻無處不在。

隨手將指尖的東西抹到被子上,謝寧往後躺在魏子術的枕頭上,皇帝的床一般都大的能躺下三五個人,現在一人一鬼同床共枕還能餘下一半。

不知道過了多久,魏子術的呼吸終於均勻了,謝寧現出實體,掀開被子鑽了進去,活人的體溫遠比黑乎乎的夜晚透體而過的風令人覺得舒服。

夢中彷彿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下一刻,魏子術下意識的把懷裏的人抱緊。

冷的人打了一個哆嗦,沒放鬆,反而抱的更緊了,像一根繞樹而生的枝蔓。

耳邊好像傳來了什麼聲音,「你還活着真好,身體暖暖,像個小火爐。」

魏子術覺得夢裏好像聽錯了,當初謝寧明明說的是,「年紀小就是好,身體暖暖的,像個小火爐」

沒有當皇帝的時候,暗地裏有許多傳言,比如在皇宮裏,幾乎所有人比較確定的就是大皇子被幽禁,最有可能當上皇帝的就是二皇子。那幾個剩下的皇子可能就當個閑王了,比如他。

而他清楚,不管哪個皇子當了皇帝,他下場都不會好。那些兄弟都嫉妒她,因為他有一個姓謝的娘,還有一個權傾朝野的人曾經對他很好。二皇子那個人就像一個討厭的蟑螂,只要給他留下一口氣就能夠活下來,甚至翻身。

他一定要殺了那些可能會威脅到他生命的人,他要長長久久的活下來,坐在高位。

手刃親兄的感覺,並不好,人頭不是瓜果蔬菜,就算能夠一刀切,從裏面蹦出來的血,濺人一點,都能糊死個人。

就算有再多的心結,他坐上皇位的時候還是覺得舒暢,他贏了。就像一個人,在對決之前所有人都說他會輸的一敗塗地,從錢財到生命,可最後他贏了,敵人的失敗觀眾的錯愕都在取悅他。

他們死了不久,他經常會夢到血光,偶爾多愁善感上來了還覺得自己是有罪的。可現在聽到這個聲音,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他就應該活着,謝寧死了他也應該活着。

在這一刻,混亂不清的夢境彷彿都破碎了,黑夜裏的所有燈火都熄滅了,他陷入了深眠。

第二天早上,魏子術起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冷透了,就像抱着一塊冰睡了一晚上。

來收拾床鋪的宮女看到了床上的東西,沒一會兒,管事的太監總管就知道了,還特意跑去找大總管。

這會兒皇上不用他伺候三寶太監正在喝茶,四十來歲的瘦高太監吳方嵐被小太監領進來兩個人沒說幾句閑話就進入正題了。

吳方嵐說,「您說要不要今兒個晚上要不要給萬歲上牌子,小弟剛伺候萬歲什麼都不懂,還請哥哥您指點一下。」被子褥子髒了的事兒他根本不用多說,相信這個從小跟在皇上身邊的太監就知道。

林三寶被叫這聲哥哥也沒什麼受之有愧的意思,他先喝口茶,眉頭舒展不少:「老弟可還記得今兒早上萬歲吃的什麼?」

吳方嵐想都不想的掰着手指頭:「一碗小米粥,青菜豆腐,木須柿子,涼拌木耳,干煸豆角,醋溜土豆絲……」他一拍腦門,都是素的,「今個多謝哥哥指教,小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吳方嵐推過去一打銀票。

吳方嵐知道這是守孝不近女色的意思了,他心裏感慨民間有兒子在老父親屍骨未寒就搞大了小妾的肚子,而萬歲這祖宗都給縮短守孝期限了,還能約束自己,可見是真孝心。他眼珠子一轉,問道:「萬歲真乃孝子,小弟知道庫房裏還有幾方先帝喜歡的硯台和道經要不要找出來?」

林三寶掀了掀茶杯蓋子,輕輕吹了吹,「萬歲最不喜歡奴才自作主張,這種事情什麼時候萬歲問起再談吧,老弟也不要着急,這皇宮裏有幾個您這樣的妥帖人,好好當差,出頭的機會有的是。」

吳方嵐苦笑:「借哥哥吉言,小弟那裏還有上好的鐵觀音不知哥哥喜不喜歡,您要是喜歡到時候找個閑日子咱們哥倆煮茶喝。」

「哎呦,那就多謝老弟的好茶了,我這裏掃榻相迎。」林三寶一眯眼睛,笑的跟個彌勒佛似的。

等人走了,林三寶放下茶杯,嘆了口氣。

吳方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上是四皇子的血親,可從小到大四皇子每年見着皇上都是有數的,就算是父子感情也是處出來的,兩個人見了面還不如關係親近的君臣,能有什麼深厚的父子情誼?

現在可不是只有皇上魂歸西天,還有已經被家人扶棺回老家的謝相爺,這位才是看着皇上長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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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陛下養鬼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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