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解惑

16.解惑

陰雲密佈天際,細雨如尖錐般刺向大地,這一天,方凱將被移送到看守所,等待着進入庭審判決階段。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中,方凱被從拘留室帶了出來,他隨意地提了提自己手上的手銬,看着站在旁邊低頭不語的陸亞明,說:「老陸,你送送我吧。」

陸亞明重重嘆了口氣,對兩名押送員說:「讓我來吧。」

市局門外有個院子,囚車通常就停在那裏。對很多犯人來說,這條通往囚車的走廊幽深而綿長,有時又顯得太短。

方凱的目光好像落在一片虛無的彼方,聲音低沉,「老陸,你知道嗎,我當特勤卧底的那兩年,不知道見過多少操蛋的人和事。但是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曾經親眼看到一個女孩子死在我面前。她那時才多大,14?還是15歲?她家裏人不管她,成天就在外面廝混,後來被我們老大看上,乾脆就跟了他,然後又被他用毒品控制,最後,她是死於吸毒過量……我親眼看見她倒在包廂里,眼睛凸出來,口裏冒着白沫,細細的胳膊上全是針眼……那天以後,我經常會做噩夢,夢到那雙眼睛好像在控訴我,如果能早一點把那個團伙給端掉,是不是就可以救她出來。這個噩夢一直跟着我,直到我遇上了小宜,我幫她其實是在幫自己,我想做點事讓自己安心,我救不了之前那個女孩子,至少還可以救她。」他低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走到這步,我是一個警察,最後卻背棄了自己的職責,也許你說的對,那兩年確實改變了我很多……」

陸亞明緊緊咬住牙根,很怕自己會哭出來,他扶了扶方凱的肩膀,說:「你放心,我會幫你照顧她,絕不會讓她再受苦!」

長廊即將走到盡頭,帶着濕氣的白光從出口透了進來,方凱突然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這是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做到!不要送她去福利院,給她找戶好人家領養,還有……讓她一定忘了我,我不是個好人……」

陸亞明的嘴唇微微顫抖,重重地點頭承諾,然後轉過身子,不想看老友被送上囚車的畫面。

就在這時,她看見蘇然然拽著個小小的人影,氣喘吁吁地從走廊的另一頭跑來,一見陸亞明就急迫地問:「方凱呢,已經送走了嗎?」

陸亞明驚訝地看着她牽着得那個女孩,說:「剛送上車,她怎麼會到這裏來?」

話音未落,小宜已經掙脫蘇然然的手,飛快地衝到院子裏。

眼看囚車正朝前發動,她跑着追上去,終於哭喊出聲:「方叔叔,方叔叔……」

方凱原本頹然地坐在囚車裏,聽見那個聲音猛地一震,雙手握住鐵欄不斷顫抖,望着外面不可置信地喊道:「小宜,你能說話了!」

小宜拚命朝前跑着,細雨淋濕了她小小的身子,可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啞著嗓子不住喊著:「方叔叔,對不起……對不起……」

方凱握緊了鐵欄,焦急地說:「小宜,快回去!你什麼錯都沒有!是叔叔做錯了事,所以要受懲罰,你好好學習,好好長大,要做個讓我們都驕傲的人,知道嗎!」

小宜跑得筋疲力盡,可那個人還是被帶得越來越遠,漸漸被濃重的雨霧淹沒,她心裏發慌,強撐著還想去追,卻被趕來的蘇然然緊緊抱住。

蘇然然聲音哽咽,卻還是溫柔地摸着她的頭說:「叔叔已經走了,我們先回去好不好,你如果生病了,他會傷心的。」

小宜把臉靠在她肩上,哭得聲嘶力竭,陸亞明拿着傘跑過來,默默為她們遮著雨,內心卻被雨絲沁得一片冰涼……

兩人把小宜帶回來了家,她哭得太厲害,又淋了雨,換了一身衣服就渾渾噩噩睡了過去,蘇然然摸着她光潔的額頭說:「她給我打電話,問我方叔叔去哪裏了,為什麼一直不回來。我不知道該怎麼騙她,後來她自己猜到了,一定要我帶她再見方叔叔一面,我不忍心拒絕她,就帶她去了……對不起,我知道這麼做不合規矩。」

陸亞明長嘆一聲,憐惜地看着那張熟睡的面容,「我會想辦法給她找個寄養家庭,這是我答應老方的,一定要照顧好她。」

蘇然然突然抬起頭,一向堅定的眼中卻寫滿茫然,聲音有些發顫:「陸隊,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陸亞明一怔,竟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聽見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秦悅終於看見希望的曙光,他猛地從沙發上跳起,大聲嚷嚷着:「你終於回來了!張嫂今天請假,我快餓死了!」

蘇家父女因為工作關係,很少會在家裏開火,自從養了個閑人以後,只有特地請個鐘點阿姨在家做飯,好在他們若是回得早,也能吃上口熱飯,不像以往只能隨意湊合一餐。

蘇然然聞言怔了怔,仍是徑直往裏面走,「柜子裏還有泡麵。」

秦悅十分憤慨地控訴:「你讓我吃這種垃圾食品!」

蘇然然很想反駁幾句,不過暫時沒這個力氣,她自己剛好也沒吃飯,索性去廚房燒水煮麵,也順便煮了兩人的份量。

她從冰箱裏找了番茄、青菜、滷肉用油鍋炒熱調上佐料,再澆到清水面上,然後配上個黃澄澄的雞蛋,撒上蔥花,聞起來香氣撲鼻,賣相也十分誘人。

秦悅早就餓得眼放綠光,對着這碗最普通的家常面也覺得如美味珍饈,連忙挑了幾筷子放進嘴裏,忍不住讚歎道:「想不到你廚藝還不錯。」

蘇然然其實擅長的也不過就是煮麵而已,但她懶得解釋,只是吸著麵條發獃。秦悅埋着頭大吃幾口,感到胃裏熱乎乎得十分燙貼,抬頭時才發現對面那人眼眶微微發紅,情緒看起來十分低落,和她以往冷漠淡然的模樣相差甚遠。

他於是挑了挑眉,問道:「怎麼了?被人欺負了?」

蘇然然依舊埋頭吃面,碗裏升起得白霧在她睫毛上凝成微小的水珠,眨一眨又倏然落下,讓她的神情顯得越發落寞。

秦悅好奇得連面都吃不下了,以蘇然然這種個性,什麼事能讓她難過成這樣,他一屁股坐到她身邊,擺出一副十分仗義的姿態,說「到底怎麼了?看在這碗面的份上,我幫你去出氣!」

蘇然然歪頭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這人雖然行事惡劣又囂張,但自有一套純粹直接的處事原則:對他好的人,他也會對他好;被欺負了,就一定要欺負回來。如果這世界真的能如此簡單,也許就不至於總讓人感到無奈。

她突然有個念頭:如果是他換做自己,又會怎麼做?

於是,她放下碗,稍稍思忖了會兒,便開始對他講述整個故事,其間有車流穿行的聲音從窗外飄進,她的聲音很輕,將這個故事襯得如同繁華世界裏的一聲嘆息。

秦悅把手擱在她背後的沙發靠背上,長吁一口氣,「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蘇然然低垂著眸子,肩膀微微前傾,這個姿勢讓她看起來有些脆弱,「如果不是我堅持查下去,就讓那個兇手順利認下所有罪行,方凱就能帶着小宜離開,他們可以開始新的生活,而現在,好像一切都被我弄糟了……小宜這種情況,很難找到合適的領養家庭,如果去福利院,對她也不是個好的選擇……」

秦悅突然嗤笑一聲,「是嗎?可你說的那個警察,真的能毫無愧疚地對待一個被自己殺掉至親的女孩嗎?」

蘇然然微微一怔,又聽秦悅繼續說:「就算他能做到,你是不是覺得一個好人,為了一個所謂好的結果,就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事嗎?」

蘇然然觸著自己冰涼的指尖,隱隱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秦悅站起來,啪地撈起桌上的打火機在手上把玩,目光有些幽深:「當初周文海的案子,所有人都認定我是兇手,他們可能也覺得,像我這樣討厭的人,做出什麼壞事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走到她面前,撐着她身旁的扶手慢慢彎下腰來,「可是你不一樣,你心裏有一條線,這條線就是你堅持的證據和法律,無論什麼人,都必須用這條線去丈量,越過線就必須受懲罰,沒有越線的,你也不會因為偏見就去定他的罪。你說的那個警察,如果你這次因為他是好人就放過他,以後再碰到這種事,你該怎麼辦?如果次次都是如此,你心裏那條線就會越來越偏,總有一天,你自己也不知道它會歪到什麼地方。」

蘇然然抬起頭,他的臉就停在自己上方几寸,那雙向來玩世不恭的眼裏竟寫滿了認真,嘴角依舊微微挑起,「如果有一天,連你這種人都失去了準則,那這世界可就真的太沒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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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然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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