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生降臨

第六章 新生降臨

雪下了整整一個星期,山裏的人除了烤火也沒什麼事情可做。山裏的每個角落都蓋在雪底下,只留那條通往山下的路被行人踩出一條發黃的線。

今天是冬月二十三,發嬸兒一早被肚子裏的小傢伙頻繁踢打弄醒。約莫五點左右,屋外還是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她艱難的爬起來上廁所,蹲下那一刻肚子突然劇烈疼痛起來,肚皮彷彿要裂開似的。

咬牙完成一次簡單的上廁所已讓她兩腿麻木,一手扶腰一手托著肚子回到屋裏。剛一躺下肚子再次抽痛起來,發嬸兒不由叫了一聲。她側躺着將身子蜷縮起來,雙手緊緊按住動來動去的肚子。

堅持了二十分鐘,情況又有變化。一陣濕熱的感覺傳來,羊水瞬間滲出。發嬸兒生過一個兒子,她懂得這一次又快生了。用力揣醒還在酣睡的發伯,急促地說:「快起來,羊水破了……」

發伯驚慌地跳下床,邊胡亂將衣服套上邊拉開電燈。大聲對隔壁喊道:「媽,快點起來。要生了,要生了……」。

奶奶也慌忙披上衣服跑進來,一看發嬸兒痛苦地表情趕緊對奶奶轉身對發伯說:「快去喊接生婆,快點!」。

發伯應聲出門,快步出門向山下奔去。對面的山腳下住着接生婆,彎彎曲曲差不多繞了七八里路。這一趟來回得一個多小時,發伯不知能不能趕上。

一陣強烈的宮縮襲來,發嬸兒渾身開始顫抖。心裏掠過一絲恐慌,沒有接生婆在場有太多的難料。她擔心自己撐不到那一刻,嘴裏不停**。奶奶在旁邊也很着急,邊鼓勵兒媳婦邊在房間走來走去。不時到床邊幫發嬸兒擦去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安慰她說:「有媽在,別慌,會沒事的。」

發嬸兒愈發痛起來,不得不大聲呼叫,奶奶在一旁卻無能為力。雖然奶奶自己生養過一堆孩子,但畢竟沒接過生,面對這樣的情況也不知所措。

徒然想起前次發嬸兒生馮雨沐時,接生婆有用到布條、剪刀、白酒、毛巾、臉盆什麼的,於是奶奶開始到處翻找這些東西。一件件擺在床前,卻不知下一步該怎樣做。

山下,發伯喘著粗氣立在接生婆門前,奮力拍打着門板。咚咚的聲音在冬日早上格外的響,村頭的狗全部朝這邊狂吠,一時間熱鬧起來。

接生婆被吵醒,想不出是哪個不識好歹的人擾她清夢。從被子裏探出頭對着屋外大聲問道:「誰呀,這麼早幹什麼呢?」

「是我呀!我家那口子要生了,請您去幫忙接生的。麻煩動一趟步吧!」,發伯在門外大聲回答。

接生婆能聽出是誰的聲音:「是馮老師嗎?我這就起來!」。她的語氣明顯變得友善起來,因為發伯在山裏是個受人尊敬的人。

她直接在屋裏收拾起東西,發伯就一直站在外面等著。不一會兒接生婆提着包袱走出來,發件立馬接過她的東西讓她走在前面。

天色尚早,順着雪映出的路向大花山進發。路很滑,更因為發伯不停催促所以兩人總會時不時摔跤,繼而爬起來再走。上坡的路更難走,接生婆年級大了氣接不上,卻耐不住發伯一個勁兒的催促,只得強撐著向高高的山腰走着。

離發伯家還在百多米遠的地方已經聽得到發嬸兒撕心裂肺的叫聲。「還沒生,還沒生!」,發伯不知道是應該喜還是憂。接生婆憑着她經驗判斷說時間剛好。

進到裏屋,奶奶早已迎過來拉住接生婆說:「李家大姐,你可來了!勞煩你動步了!」。

兩人簡短寒暄幾句,馬上轉入正題。接生婆從發伯手裏拿過包袱快速鋪開,吩咐奶奶說:「妹子你去幫忙打盆溫水來,不能燙手的。」,又安排發伯說:「你去再拿個空盆來。」

看發伯走出去,按生婆又叮囑一句說:「用了之後就不要了。」

奶奶很快端來熱水,發伯的空盆也迅速到位。娘兒倆站在一旁等候接生婆的差遣,隨時幫忙支援。

接生婆看了一下發伯,似乎不再需要他幫忙。她說:「馮老師出去燒個火什麼的,等會兒忙完了好烤手。」

發伯知趣地走出去生火,接生婆的意思是女人生孩子時男人該迴避。這是山裏的規矩,可比不得城裏的做法。

發嬸兒此時的心裏安逸多了,按接生婆的要求橫躺着張開雙腿努力擠壓。她感覺小腹撐的難受,每想放棄的時候接生婆就大聲喊道:「再用勁……」

奶奶看兒媳婦痛得難受也跟着一起心疼,走到床邊拉過發嬸兒的手想給她一些力量。一袋煙的功夫,發嬸兒感覺小腹一松,一個光溜溜的嬰兒被接生婆抱在手裏。發嬸兒感覺整個人一下子輕鬆了,接生婆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一聲嬰兒的啼哭響徹整間瓦屋,久久的回蕩在這個山腰的院子裏。奶奶本想問接生婆接的是個小子還是姑娘,卻怕觸動了發嬸兒的神經。接生婆果然老練,一下就看出奶奶的心思:「恭喜恭喜,是個閨女。」

發伯在火堂里聽的十分真切,他很開心。生命里從此又多了個小精靈,一個可愛的小女兒。

屋外雪還在飄,本已齊膝的雪地鋪得更厚。望着這一世界的白,發伯覺得女兒出生在這樣季節一定會有這世界一樣潔白無瑕的未來。

屋外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一個女人抱着孩子從雪裏走來。她是隔壁宋老二的女人,懷裏抱的是今年六月份才出生的兒子,還不滿半歲。男人久病不能出門,她想過來打聽發伯最近會不會趕鄉場,她要從鄉裏帶些東西回來。

宋老二女人鑽進屋裏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她,看看發伯激動的神情她馬上猜到發嬸兒生了,女人為自己沒有從正門進來而感到有些懊悔。在大花山裏遇到誰家有喜事兒一定得從正門進。老輩人稱之為「送恭賀」,送到堂屋裏才是最好。

發伯這才發現宋老二女人站在門邊,抱着孩子凍得瑟瑟發抖。趕緊讓她進到火堂,高興地對她說:「你逢生呢!」。

沒心事問她是來幹什麼,也沒時間倒茶給她。發伯只是一個勁兒地來來回回,在屋裏轉着圈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好。

奶奶從裏屋走出來見有客人,便熱情打招呼說:「是會珈呀,真是稀客。」,會咖是女人懷那小男孩的名字,名字是請發伯取的,同樣好聽,因為發伯是個有文化的人。

宋老二女人小聲說:「我想打聽一下他大伯這幾天會不會去鄉里,想請他給宋老二帶點葯回來。哪知道一來碰到這麼好的事,恭喜恭喜……」,她也跟着高興,這可真是件好事。

隨媽又問發伯:「男娃還是女娃?」

發伯滿臉堆笑地說:「是個女娃。」,停頓了一會兒又重複了一遍:「是個女娃!」

女人不敢確定發伯是真高興生了個女娃,或是有什麼其它的意思所以才重複說了兩遍。要是宋老二女人給宋老二生個女娃的話,男人一定不會高興。宋老二隻喜歡男孩,幸運的是宋會珈是個帶把兒的。如今發嬸兒給發伯生了個女娃,搞不清楚發伯心裏會怎麼想的,大花山的男人多數還是希望家裏添男丁的。

發伯是真高興,在今天之前就希望生的是個女娃。重男輕女的思想在這有文化的腦袋裏已不成立,另外大的是個兒子要再生個女兒比較好。奶奶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只要是自己的孫子,管他是男是女都是老馮家開枝散葉了。

奶奶不停的往裏屋端潔凈的水,又不停將污水端出來倒掉。好久才平息下來,接生婆從裏屋出來攤著一雙沒有干透的手重重地坐在椅子上。除了產婦,這時候的接生婆應該是是最累的人了。發伯恭敬的端茶遞水,一個勁兒地道謝。

宋老二女人感覺自己像多出來的一個人,尷尬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實這山裏就一個接生的婆子,宋會珈出生時同樣是這個接生婆。於是宋老二女人和她家長里短的聊起來:「女娃哦?」。

「嗯,女娃,長得好,白白凈凈的,又胖……」,接生婆是第一個見到孩子的人,她為自己親手接生這麼漂亮的嬰兒感到自豪。她講述著剛發生在裏屋的過程,發伯一大老爺們兒站在旁邊顯得很不自在,轉身走進屋看發嬸兒和女兒去了。

發嬸兒體力消耗很大很疲憊,渾身濕透躺在被子裏喘著粗氣。她的眼神有些遊離,見發伯進來便讓他倒杯水喝,流汗讓她失去太多水分。發伯從床頭櫃里取出一包糖,倒一些在杯子裏用開水沖化。還得將水溫吹得合適才能給發嬸兒喝,發伯一向做得很仔細。

女人無法坐起身體,發伯便去廚房取了勺子喂她。還是有些燙,邊喂發嬸兒邊盯着襁褓中的女兒。臉有些發發皺,他知道小孩剛生下來大多是這樣兒,馮雨沐出生后長了一個星期臉上就緊繃了。

喂完糖水,發伯放下杯子想抱起女兒仔細看看,卻又怕碰痛了她,最終只在被窩裏輕輕摸了一下她的小手。熱乎乎的小手非常柔軟,五個手指半卷著向四面叉開,不停地一松一緊捏著。

奶奶在火堂里喊道:「雨沐他爸,你出來一下。」,應該有什麼事兒需要要發伯去辦。

發伯輕聲對發嬸兒說:「我去有事……」。

發嬸兒有氣無力地說:「關我什麼事兒。」,然後轉臉看着女兒,嘴角微微向上翹了一點。

發伯剛進火堂就被奶奶拉到一邊嘀咕了一幾句。她轉身對接生婆說:「大姐,你坐一下,我去做飯!」,還對宋老二女人說:「會珈和媽媽也在這裏吃飯再回去,不要走。」

宋老二女人識趣地答應下來,她知道這種場合不能客套。留下來陪接生婆吃飯,也算是幫主人陪客了,涉及到的是面子和人情問題。

發伯到裏屋轉了一圈再出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個紅包。這是給接生婆的酬勞,鄉風鄉俗可不能落了禮節。接生婆假意推讓一番之後便收下了,其實是很安逸地收起來。

紅包裏面裝了八塊錢,本想再多些但這已是大花山裏給的比較多的,再多會被人說做出頭鳥了。何況宋老二女人還在,萬一宋家上次包少了便會讓宋老二女人難堪。

奶奶做好飯菜,多數還是十五那天殺豬留下的,這個季節可以放很久都不會壞。奶奶、發伯、宋老二女人、接生婆便一人坐在桌子的一方。馮雨沐端著小碗獨自走到火堂烤火,這天氣坐在桌子上吃飯很冷。

其實雨沐今天特別不安,他發現大家的注意力並不在他身上,只關心那個躺在被窩裏的小傢伙。爸爸和奶奶對他說要管那小傢伙叫妹妹,是以後他身邊最親的親人。還說什麼長大了要好好相互照應的話,這些小雨沐完全聽不懂,只知道這傢伙搶了自己曾經吸過的**。

席間,發伯幾次離開進到裏屋關心發嬸兒的感受。她虛弱地說:「還好,只是感覺很累!」

這幾年的計劃生育抓的特別嚴格,生完這一胎之後她便結束了這一生繁育的使命。接下來全部的精力都要用來撫育這一雙兒女,讓他們健康快樂的成長,長大了能走出這個半山坡才是老馮家所有人的奮鬥目標。

又想到鄰村的老李、老向,想起了後山的老三,想像他們家孩子的未來一定比自家的兒女好過一些。不說別人,就連大姑家的董蔓都比馮雨沐穿的好吃的飽。這一切讓發嬸兒心裏很不平衡,不知道為什麼生活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發伯說他明天一早到鄉里去一趟,買些香蠟紙燭之類給祖先們上上香。感謝祖先在天之靈保?老馮家又添丁了,也祈求他們護?兩兄妹一生平安。

宋老二女人聽發伯說要去鄉里便高興起來,這樣就能幫她把男人的葯從鄉裏帶回。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錢遞給發伯,小心翼翼地說:「您數一下,三塊六角錢!藥單子也在裏頭。」

發伯小心收起錢,仔細看了一遍藥單子。望着宋老二女人說:「放心吧,這幾個又不是外人,還怕數錯?」,他點燃煙長長地吸了一口,接着說:「放心吧,我早去早回。老二那病可再拖不起了,天氣也這麼讓人惱火,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可不是嗎,他都病了快兩個月,不知道今年過年能不能起來坐坐。」,宋老二女人很是悲觀。

發伯安慰她說:「兩個月了,快好了。以前也聽說有人得過這種病,學校有個老師就是那樣的,沒到兩個月就好了。現在照應上學校教書,精氣神足著呢!」

宋老二女人彷彿得到了安慰,她說:「想他早點好起來,不然的話這婆娘孩子的怎麼過日子。好了就好,好了這個年才過得安逸。」

奶奶和接生婆也在一旁鼓勵宋老二女人。

談了很久的話,大家都已經烤得滿臉通紅。接生婆站起來要回去,發伯和奶奶站起來挽留她:「多坐會兒,反正今天都把您給攪擾了,這天氣回去也做不了別的什麼。」

接生婆執意要走,發伯便不再勉強。

「發嬸兒,我走了!你好好養身體,過幾天我來喝你家喜酒!」,接生婆邊向外走邊對着裏屋大聲喊話。

發嬸兒的嗓子有些嘶啞,聲音又小聽不清她的回答。發伯替她感謝接生婆說:「那敢情好,到時候一定提前來接……」

宋老二女人也跟出來,隨接生婆一同離去。望着宋老二女人的背影,發伯和奶奶都有些嘆氣,為這個苦命女人感嘆。感嘆她生活的艱難;感嘆她命運多舛。其實發伯心裏還有一個沒說的心結,今天不該是這個女人給自己女兒逢生,這不是好兆頭。天意既然如此也只能作罷,人是沒無法違逆的。

晚飯的時候奶奶為發嬸兒煎了兩個荷包蛋,發嬸兒想吃但感覺想吐。味口還沒恢復,先放一邊等會再吃。

今天的雨沐絕對是失落的,沒有得到平日那種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懷。但他還有了新的收穫,難得吃到的荷包蛋被媽媽留了下來,奶奶就給他吃了。

奶奶指著被子裏的小嬰兒對馮雨沐說:「這個就是你妹妹,以後她能講話了就會叫你哥哥。所以你以後一定要聽話,給她做個好榜樣才行。」

馮雨沐邊吃荷包蛋邊嗚嗚地答應着,哪顧得奶奶說了什麼。

夜裏永遠的發伯最有靈感的時候,暗黃的燈光底下他翻開筆記本。旁邊放着一本破舊的,手指在嘴裏拈點口水,一篇篇地看,一字字斟酌,他要為女兒取個好名字。叫馮玉什麼或是叫馮雨什麼;再或者叫馮語什麼都行。就叫馮語什麼好聽些,畢竟是女孩要更多些書卷氣。不過他似乎不太確定要用「語」這個字,又將「語」用「雨」替代組合了一串備用的名字。

至於最後一個字,發伯擬了十幾個將它們全記在筆記本上,慢慢推敲比較。

奶奶在一旁看兒子「做文化」的時候就很滿意,她得意於自己養育了一個識文斷字的教書匠;她得意於兒子能用這份差事養家餬口;她還得意於兒子在山裏所受到的尊重。

發伯小聲念著擬好的名字,反覆品讀。奶奶聽起來覺得每一個都好,其實她是受了兒子的影響認為他取的每一個不好的。但仔細思量之後她還是提醒發伯說:「還是得找個先生算一下,看八字裏缺什麼。有些字是用不得的,相剋相衝就不好。」

一語驚醒夢中人,發伯拍拍腦袋說:「是得去找人論一下字,這事兒可馬虎不得!」。其實發伯自己不太相信這個,但為了兒女還是寧可信其有。

馮雨沐早已睡了,奶奶將發嬸兒安頓好之後一直陪發伯坐到夜深。她得留下來不時去探望一下兒媳婦和孫女兒。小寶寶一哭奶奶就會進去哦哦地哄上好一陣子,等她哭夠才又回到火堂。

凌晨一點,奶奶已經很累,實在堅持不住便對發伯說:「你弄好了也早點睡,改天去找個先生好好測,看哪個行再用。」

發伯眼盯着筆記本上的字沒抬頭看奶奶,嘴裏應道:「媽,您早點睡。我這裏也快寫完了,明天一早就去高椿坪找六定叔給看看。」

這晚發伯和發嬸兒睡在同一頭,將剛出生的小女兒護在中間,更是也便於照顧發嬸兒,怕她晚上需求喝水什麼的。即使女兒不時哭鬧,發伯這天晚卻感覺心裏很踏實,用他自己的話說叫安逸。

一早起來,發伯將今天要燒的柴禾搬進屋裏在火堂邊碼好。今天發嬸兒會起來烤烤火,要把火燒得大一些才不至於凍著。吃過早飯,發伯提着公文袋把昨晚想好的名字裝進去,向奶奶和發嬸兒打了招呼便下山去了,這是去離家三十多里地的高椿坪找會算命的六定叔。

彎彎的公路從桃子坪經過大花山腳下一直延伸到高椿坪,雖然有公路但這天氣里是不可能搭到便車的。發伯只能步行,但走在大路上比山路要快得多。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對於常年生活在山裏的發伯來說不算什麼,更遠的路也不在話下。

六定叔已年過花甲,眼睛有些看不清楚來人。懂事兒的孫子為他遞上老花鏡之後才認出是大花山的馮老師。六定叔很高興,發伯小的時候曾在六定叔的私塾里念過幾天書的。後來因教育改革了,讀古書的六定叔不再給學生們上課只能回家種地。不知從哪天開始竟然成了遠近聞名的算命先生,這得益於他對周易之類古書的研究,山裏可沒幾個人感興趣,主要是看不讀。

發伯將帶來的一瓶苞谷老燒放在六定叔不遠的地方,六定叔假裝沒看見卻明明又瞟了一眼。

邊說明來意發伯邊從袋子裏掏出早準備好的一串名字,請六定叔幫忙推敲。六定叔推開窗就著屋外的雪光仔細讀起來:「馮語姝、馮語薇……,馮雨瑤、馮雨歆……」

看完所有備選的名字,六定叔側頭望着候在一邊的發伯說:「報個八字,我來合一下看哪個字好!」。所謂的八字,在楓木鄉和霜河這地方的理解就是出生的時辰,但有時候也指一個人的命運。

發伯一字字小心向六定叔通報:「戊辰年甲子月庚申日,辰時生。」,生怕六定叔會聽錯影響女兒一生的運程。

六定叔用手指節反覆掐算,推理著八字對應的運數、五格、三才等等,嘴裏念念有詞。發伯從桌上拿過那張紙,又一次仔細念著昨晚列出的名字。他在選自己最歡的名字,雖然最終還是要六定叔才能作出決定。

六定叔最後選定了馮雨瑤作為最優的結果,他向發伯解釋說:「這孩子屬龍,又是辰時生的,命好哇!不過按這個八字來算的話五行缺水……」

發伯不太懂這方面的事情,知道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一說,如果八字裏缺什麼就得補什麼才行。人們都會在名字上下功夫,將八字裏缺的那一行補上,確保五行都有。

六定叔接着說:「就取這個瑤字吧!」

發伯想要明白六定叔為什麼會先定這個字,不解地問道:「怎麼個說法?」

「你看啊,這個娃娃八字裏缺水……」,六定叔清了一下嗓子。

發伯有些不解:「按理她生在辰年又是辰時,這屬龍的當有水才是……」

六定叔拉下老花鏡透過鏡緣,瞄了發伯一眼然後笑着說:「不是你那個解法!」。

稍微停頓了一會兒,他開始為發伯詳細解釋起來:「這戊辰已巳是大林木,生年屬木;甲子乙丑海中金,生月屬金;庚申辛酉石榴木,這生日屬木;庚辰辛巳白臘金,這生時屬金。是吧,算起來沒有水火二行。」

發伯仔細的聽着,不住點頭稱是。

「木生火,有木就有火;土生金,有金必有土。所以算起來只是缺水,所以用這雨字再好不過。」

六定叔的解釋很到位,發伯不得不佩服他的推理。

「再說了,馮雨瑤這個名字從五格來說,人格屬水。這人格算是天、地、人、外、總格五格里的主格,既然主格有水那便有水了,是不是?金木水火土五行都有了不是?」,六定叔補充道,語氣里為他自己的推理有些得意。

「哦……」,發伯完全明白六定叔的意思,深深點頭表示同意。他雖然沒研究過這方面的知識,但基本的邏輯還是有的。再說請師師為主,六定叔說的肯定錯不了。

女兒取名「馮雨瑤」就算是定下了。發伯千恩萬謝出門,向六定叔道別:「過些日子她六定爺爺可一定要來喝滿月酒。日子還沒定下,決定了再專程上門來接您老人家。」

六定叔頻頻點頭滿口答應,揮手送走了發伯轉身進屋。

發伯離開高椿坪,快步趕往鄉里去。他要去買些女兒和發嬸兒用的東西,還要到衛生院幫宋老二拿葯。從高椿坪到鄉里比大花山遠得多,發伯足足花了兩個半小時才走到,已經是下午了。

荒涼的老街上沒幾個行人,偶爾經過的車也是急急趕路,不做一刻停留。

走過死氣沉沉的小商鋪,這種不逢初一十五的時候基本沒人光顧。只是一些本就住在街上的人家會照常開門做生意,不指望能有誰在這個冷清的日子進來。發伯側頭向店裏看去,想給家裏稍帶東西回去,一時又拿不定主意。

街上認識發伯的人會熱情地打聲招呼問候:「馮老師,上街呀?」

發伯會親切的回應說:「買點東西……」

還是帶些餅乾和紅糖回去,餅乾給兒子,紅糖給發嬸兒和奶奶,特別是發嬸兒可以補補身子。

今天是周末,不知道衛生院發葯的是否有人值班。發伯趕到醫院的時候還有人在,這才舒了一口氣。正好值班的還是個相識的醫生,寒暄幾句后醫生幫忙取了葯,用報紙包好遞給發伯。

發伯怕報紙會漏,便將藥包一起放進裝餅乾的膠袋裏。

從鄉里回來已是晚上,奶奶做好飯等著發伯回來吃。手腳冰涼的發伯顧不得吃飯,直接進屋先看了發嬸兒和女兒。在火堂蹲下取曖,雙手從火苗上快速掠過,這樣會熱得快一些。

馮雨沐見爸爸帶了東西回來,高興地去翻袋子。發伯又大聲呵斥道:「說過多少遍了不要翻東西。等會兒我給你拿,別把會珈爸爸的葯弄散了!」。

馮雨沐跑過來蹲在爸爸身邊一起烤火,希望爸爸快點熱乎起來,那樣就可以早點得到袋子裏裝的好東西。

小雨沐的手上有凍瘡,一烤熱便開始發癢,他哭鬧起來。發伯無奈站起來,拿膠袋裏的餅乾給馮雨沐。將一包紅糖遞給奶奶說:「媽,我上街稱了兩斤紅糖,您收一斤,偶爾沖着喝。」

奶奶很心裏很喜歡,但更想留給兒媳婦。她說:「給雨沐他媽喝,正需要。」

發伯指了指袋子說:「還有,都有……」

奶奶收下糖放進后屋的抽屜,發伯知道她捨不得喝。馮雨沐聽的真切,他知道以後在哪裏可以偷到糖吃。

發伯用一個大杯子沖了紅糖水,端進屋去給發嬸兒喝。發嬸兒已經可以坐起來自己動手,還吃了幾塊餅乾,這比平日裏吃到的飯菜要可口些。

「姑娘的名字起好了,六定叔幫忙看的。」,發伯對發嬸兒說。

發嬸兒瞪了發伯一眼,沒好氣地說:「一個女娃,隨便起個什麼名字就行了。我管那麼多幹嘛?」

發伯解釋說:「她六定爺爺幫忙合了八字說是叫馮雨瑤!」,他希望發嬸能懂得這個名字的含義。

發嬸兒根本就不關心這些,知道是合過八字的就行。但母親的天性還是促使她也轉頭對酣睡的女兒說:「你叫馮雨搖,知道了不?」

「是瑤,不是搖。」,發伯在床單上划著「瑤「字的筆畫。

發嬸兒不以為然地說:「管她呢,搖也好,不搖也好,是個名字就行……」

發伯不再堅持,笑着點頭應和。他想和發嬸兒商量關於馮雨瑤滿月酒的事:「你說這滿月酒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好?」

發嬸兒淡淡地說:「既然是滿月,那肯定是第三十天喲,還用問。」

「那也得看個日子,不知道那兩天日子好不好!」,發伯有些顧慮。

「臘月天天都是好日子,哪有不好的。我看就臘月二十二好了,生前嘛,生日就得過在前面,那樣會長命百歲喲。」,發嬸兒終於露出了笑容,發伯要看到她笑還真難得。

「那就這麼定了,臘月二十二。明天一早就去接她姥姥舅舅們。」,發伯同意發嬸兒的意見。發伯覺得只要發嬸兒高興,不要太過和她較真兒。

扶發嬸兒躺下,發伯走到火堂對奶奶說:「媽,和她商量臘月二十二給雨瑤擺滿月酒。」

奶奶覺得有些突然,驚訝地問道:「誰擺滿月酒?」,她從來沒有聽過馮雨瑤這個名字。

發伯抱歉地說:「忘給您講了,您孫女兒起的名字叫馮雨瑤。」

奶奶高興地說:「雨瑤好啊!雨瑤好,你們定了二十二就二十二,反正臘月日子也不用太計較。」

發伯問奶奶說:「媽,你看我們要接哪些客人?」。這會兒所說的客人是指一定要親自上門去接的貴客,而不是一般的鄉鄰。

奶奶掰著指頭一個個數起來:「她姥姥姥爺還有舅舅姨娘一個不能漏;孩子她姑姑姑父和叔叔伯伯也不能少……」。

站在一邊的馮雨瑤從奶奶嘴裏聽到的每一個人,都在心目中按記憶去對號。不停問奶奶這個是誰,是不是上次來家裏做什麼的那個,不得到奶奶肯定回復還不肯收聲。

奶奶列出大約二三十個人,發伯又補充道:「接生婆、六定叔還有學校里關係好的老師也得接,比如毛老師、羅老師……」

「反正說的那些都要接到位,自己還想想要接哪些人,別少了。到時候接一個不接一個就會被人家講閑話的。」

奶奶叮囑發伯,提醒他要做到仔細周全,不能得罪任何一個人。這請客也是一門藝術,搞不好就得惹出矛盾來。發伯點了一支煙,靜靜坐在火堆旁思考,任由馮雨沐不時偷聽袋子裏的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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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死沙漏的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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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新生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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