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良宵

107.良宵

浮生若夢

飛騎營虎符一直在德陽郡主手中——她出降喻太師那日,皇帝欽賜的嫁妝。科舉結束后,喻南硯受封武勛,領飛騎營八萬將士去到漠北守邊關,陸西墨則承襲侯爵任宗人府宗正。

皇家子嗣歷來單薄,宗人府里的官位皆為閑職。即便遇上祭祀冊封等皇族大典,宗人府只負責執筆撰錄,一切具體事宜都是由禮部所操辦。上有宗令下有宗人,陸西墨很是安逸,經常散朝後去到宗人府里應個卯后,便可隨意安排私事打發閑暇時光。平日裏,他要麼去找三皇子玩耍,要麼就在後堂鑿刻軟木雕。

今日應卯后陸西墨直接返回府邸,剛將朝服掛起來的時候,便聽到一陣悠揚的琴聲。他住的常棣院在府邸中間靠西的位置,往西再翻過兩道牆就是如意的錦瑟華年小院。

自去年盛夏時節起,每每哺時至黃昏那段時間,陸西墨只要在自己的屋子裏,都要忍受由靜園傳來的練琴聲,聲如鋸木,年後的琴聲雖然勉強能入耳,依舊讓人不敢恭維,但今日……估摸著是旁人所奏,聽起來有幾分餘音繞梁的味道,而後的笛聲相和更是讓他想一探究竟。

正出神呢,門被輕輕扣了兩聲。

「稍等。」陸西墨穿了件白色直邊氅衣走至門前。

喻北瓷見開門的是陸西墨,甜甜地叫了聲:「二哥。」說着舉起手中的兩個香芒對他笑,露出嘴角右邊的一顆小梨渦,她才十四歲,身量只到陸西墨的胸口。

陸西墨讓她進來坐:「今日雪影姑姑沒讓你繡花?」

喻北瓷不高興地噘嘴:「早晨我裝肚子疼,姑姑讓我歇息來着。」

陸西墨憐愛地撫摸她額前的劉海:「不喜歡的不要勉強。」

喻北瓷將香芒剝開,盛在瓷碟里遞給他:「長姐又忘記我不能吃香芒,不過啊,她每次上街回來都會帶好些吃的給我。」見陸西墨將香芒吃了,她才微微嘆氣,有些無奈,「我回房啦,若是雪影姑姑看不到我,該生氣的。」

陸西墨送她出了常棣院,去找德陽郡主。

·

徽國公府的北院設了神堂,德陽郡主本不是什麼虔誠之人,只因喻南硯常年在漠北領兵,故而她只能早午晚各燒三支平安香聊以慰藉。

陸西墨點了香,用手揮滅后鞠了三個躬,將香仔細插在香爐里后問母親:「前日安陽郡主生辰,靜園遞了帖子過來,點名要北瓷去赴宴,母親為何要長姐對旁人稱二妹病了。」

德陽覺得在三清面前說謊不太好,與他退出神堂走到院中,後花園西北角種了兩棵鳳凰樹,鬱鬱蔥蔥中夾雜了些零星的花朵,再等個把月便能看到滿樹紅花。

陸西墨覺得很奇怪:「自大哥離開長安后,母親就不許二妹踏出喻府半步,可她在家真的很無聊。」

「有的女孩子唯一踏出家門的時候便是出閣那日。」德陽四十多歲,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過多痕迹,柳眉杏眼身量纖纖,姿色不減當年,「北瓷是官家小姐,就該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陸西墨小聲辯解:「皇上在國子監開設女學館,為的就是讓侯門貴女可以不拘泥舊俗。」他頓了頓,又質疑道,「為何長姐可以無所顧忌,北瓷卻要墨守成規?」

德陽斜睨了陸西墨一眼:「母親知曉國風開放,這便是你可以與三皇子同塌而憩的理由?昨日江長史去壹招仙接你,說看見你和三皇子共眠很是奇怪。」

陸西墨聞言故作詫異,帶了幾分誇張的表情:「若是我同哪位公主同塌共眠才更為奇怪吧?」

「滿口胡謅!」德陽伸手扭他胳膊,「都不曉得你像誰,一點兒都不讓母親省心。」

此時府里的姑姑雪影疾步來報:「郡主,東廠督主來了。」話音剛落,已經能看到長朔的身影出現在蕭牆邊。

德陽對雪影吩咐道:「備些杏仁牛乳過來。」她看着旁邊靜立不動的陸西墨,一臉的嫌棄,「你回宗人府用午膳去,好歹能替府里節省些開支。」

「……」陸西墨覺得自己或許是從宗人府門前撿回來的棄童,「兒子告退。」他與長朔越走越近,沖其拱手,「安督主。」

長朔對他和顏悅色道:「來貴府多有打擾了。」

陸西墨看到長朔拿着的岫玉笛,問:「方才是督主在靜園吹笛?」

長朔沒有否認:「與人和音罷了。」

陸西墨很是感興趣:「不知那琴音是誰所奏?」

長朔眼底有捉摸不透的光:「總會再聽到的,屆時侯爺可以親自過去問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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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朔有五年時間未再踏足過徽國公府的大門,也沒有私下見過他的養母德陽郡主,而此時的他彷彿是前幾日才來過一樣:「拜見孃孃,孃孃最近身子可好?」

「我一切都好。」德陽看着他滿眼的笑意,「聽聞你出城多日未歸,還擔心來着。」

長朔垂眸道:「勞孃孃記掛。」

雪影端了碗杏仁牛乳過來:「督主嘗嘗,若是不夠奴婢再去盛些。」

「謝姑姑。」他將岫玉笛放在石桌上接過瓷碗,心中暖意四溢。兒時的長朔喜甜食,他在德陽身邊呆了七八年的時光,那是他最美好的過往。

德陽看着玉笛忽而一笑:「竟是落在你手中。」回眸往事,她輕撫笛下的吊墜,中間有顆龍眼大小的玉珠,上面刻了個「安」字,皇帝的本名就是「安」,年輕時還在司衣房為掌衣的她,便用此玉為飾做了個如意結,系在朝遇安的岫玉笛上。可最終,這笛子連同吊墜被他賞賜給長朔。長朔在吃東西,沒有說話,有些事他不知道,但有所耳聞。德陽摸了摸穗子,「這麼多年都舊了。」

長朔擱下碗:「我得到的時候還是簇新的,只是有一次不當心沾了血,怎麼都洗不掉,後來用蕪菁汁泡了一夜,血漬是沒了,風乾后總覺得顏色淺了些,不如往日般明艷。」

德陽微笑道:「我替你重新做一個好了。」

原本御賜的東西哪敢隨意更換,可若是德陽郡主做的又不一樣了,長朔滿心歡喜:「謝孃孃。」

德陽吩咐雪影:「取些五色絲線來。」

長朔解開弔墜,先拆了最上面的紅豆結將玉珠取下來,穗扣還是完整的,他將空瓷碗翻過來,剛好可以放玉珠。

這個空擋,德陽忽而說長朔:「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不找個女子陪伴?」

長朔覺著不好意思:「總不能耽誤別人。」

德陽一直當他是自己所出的孩子般:「憋十說你可以有子嗣的。」

長朔難得紅了臉:「孃孃……」

「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德陽想了想,提議道,「若是看上誰家的女孩兒,你們先住一起,等生了孩子,你娶她過門后再將孩子接回來,對外便可對人說孩子是收養的。」

「孃孃,我一個人挺好的。」長朔的耳朵跟煮蝦似得,「再說了,現如今我樹敵眾多,沒得連累旁人替我遭罪。天倫之樂,不敢奢望。」

德陽一聲喟嘆:「怨我,當初不該送你去國子監。」

長朔急着爭辯:「孃孃何錯之有?錯在我自己,當年若不是我打了太子,孃孃也不會被聖上褫奪府邸……」他無奈地笑,「宦官本就是我到長安唯一的出路,是孃孃讓我幸福地度過了兒時的那幾年。夠了,長朔知足了。」

德陽蹙著眉頭道:「可不可告訴孃孃實話,那時為何打了太子?」

一陣風吹落了細碎的紅花,樹葉沙沙作響,像蠶食桑葉,長朔帶着些自嘲的笑意:「太子說我——不是男人。」

德陽黯然傷神,很是心疼他,好一會兒才岔開話題解釋:「當初皇上只是借題發揮,才用那件事降罪於我,你不用一直介懷。如今皇上對你如此重用,估摸著也是想彌補些。」

長朔任職東廠督主后,就沒再同徽國公府有來往,原本喻府的勢力已是權傾朝野,若再有他的陪襯,喻府遲早成為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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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陽換了明黃色的繩線打絡子,做了個平安結,又串上那顆玉珠,掛在岫玉笛上很是惹眼。她這才問長朔:「今日你過來所謂何事?」

長朔輕撫穗子:「嫻貴妃想見孃孃,同我說了很多次,估摸着她也托別人來請過孃孃。我今日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免得她又說我搪塞她。」

德陽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她是後宮妃嬪,即便你仍舊在司禮監,也不必對她言聽計從,若被有心人知曉,定會滋生事端。」

長朔也不做欺瞞:「據我猜測,應該是為二皇子的事,二皇子下個月就十九了,是該開牙建府的,嫻貴妃定是想借孃孃替二殿下討個親王封號。」

德陽很久沒有涉足那些皇族內部的勾心鬥角之事,也不屑:「宗人府那邊不會讓他一步登天的,依祖制郡王頭銜少不了,覬覦親王?也要憑他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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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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