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花宴

10.花宴

錦瑟華年的小院靠南牆邊有兩棵葡萄藤,去年入夏時節而種,如今已攀著胳膊粗的竹竿堪堪纏繞到架頂。如意看着那並不茂盛的盈盈綠葉,已遙想到日後葡萄藤開花結果時的樣子。

半夏以為如意要練琴,將箏匣抱出來放在石桌上:「郡主,要請司樂過來么?」

如意打開雕著龍鳳呈祥紋的檀木琴匣說:「以後都不必請司樂過來了。」

半夏臉色微僵,抿唇道:「郡主,是不是奴婢做錯了什麼事?您這幾日都不怎麼同奴婢說話,也不願多看奴婢一眼。」半夏自幼敏感,剛來靜園那會,言行舉止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如意會丟棄自己。

「沒有。」如意隨口道,「只是御侍選考在即,我有些擔憂,無心顧及瑣事罷了。」

半夏將信將疑,替她出了主意:「皇上那般疼愛郡主,若是郡主開口,陛下定會依您所願。」

「我更想憑自己的本事勝任。」原來半夏存有這樣的心思,如意曾經尤其寵愛這個婢女,權當是養了只白眼狼,於是一臉淡然道,「我想獨自待一會。」

俄而,如意信手翻閱起那冊《布政司分佈圖》,發覺大昭疆土頗為遼闊,東部和南部皆抵海域,北達燕、遼兩國,西北挨着突厥,西鄰吐蕃,西南是驃國。

輿圖上清楚地繪出十四個行省的位置,翻頁那邊更是詳細用文字記載了各行省下轄州府的名稱,粗略估算下百府有餘。

忽而有個奇怪的念頭在如意腦中冒出——為何兩年後的遼國不侵略較為易攻的燕國,反而要對大昭宣戰,實在有悖常理。若是遼國的實力能與大昭抗衡,完全可以先吞併燕國,再來攻打大昭。燕國是大昭的藩屬國,即便皇帝下旨派兵支援,總不會全力以赴,還要隨時防備吐蕃的偷襲。

事出反常必有妖,定有不可告人的陰謀。

·

約摸兩個時辰后,魏扶川和五個侍衛,用板車將裝載獒犬的鐵籠運回靜園,又合力抬進小院裏。甫一掀開遮籠布,裏面通體毛色黑得發亮的獒犬低吠了聲,兩隻棕色的前爪搭在鐵欄上,斜立着露出尖銳的獠牙,隔着鐵籠都叫人望而生畏,不禁讓如意瞠目結舌。隨後卻是犯了難,這麼大的塊頭,要如何正大光明地帶進奉國公府里,是個問題。

原本如意想着,弄只更為兇猛的狗來降服那隻惡犬,可眼前的獒犬也太出乎意料了,這哪裏是一隻,分明是一頭。

她並無十足的把握避險,若是明日獒犬攻擊惡犬,貴女們會不會因害怕獒犬又是亂作一團,畜生畢竟是畜生,一旦場面難以控制,她也無法置身事外,料著不會怪罪她本尊,可餵養敖犬的侍衛定是難逃其咎。

如意覺得太過冒險,遂放棄這個餿主意,她對魏扶川擺擺手:「抬下去吧,我只是想見識見識。」

「……」魏扶川問,「送回宮裏還是留在靜園?」

如意稍作思考:「放後院裏養兩天再送回去好了。」

侍衛們皆有耳聞,安陽郡主經常會因一時興起而勞師動眾,今日同樣算是見識到了。

如意讓其他人將鐵籠抬走,留魏扶川問話:「若是某日,因為我的原因,連累到你——危及生命的那種,你還會願意留在靜園裏效命么?」

魏扶川不是很明白:「請問郡主是怎樣的連累?」

如意想了想:「比方說這種情況:我出遊時遇見暴徒或者刺客,他們見人就殺,你因保護我而……」她想斟酌出一個合適的詞語,卻不想說的那麼直白,像是在詛咒他一樣,「反正就是令你身負重傷。」

「那樣只怪屬下學藝不精,保護不了郡主的安危。」魏扶川有種設身處地的愧疚感,「不是郡主連累屬下,而是屬下沒本事,讓您遭受無妄之災。」

如意微微嘆氣,然後對他道:「謝謝你。」感謝那時候的你和昨日的你。

魏扶川撩起袍擺跪了下來:「郡主這樣說便是折煞了屬下,保護郡主本就是屬下應盡的職責。」他頓了頓又真心實意道,「屬下謝過郡主在刑部公堂的庇護,扶川定當誓死效忠郡主在所不辭。」

如意破顏微笑,並暗自決定,這次無論怎樣都不會去突厥和親,不願再連累旁人。

·

很快到了二十一這日午後,如意用銀箸戳著青花瓷碗,恨不得捅出個窟窿來。若是尋常地方,她大可帶着一干侍衛進去搜查惡犬,以絕後患,可那是奉國公府,沒有合理的緣由,容不得她隨心所欲。

請柬相邀的時間定在未時,如意頗為悠閑地換衣繪妝,一身鵝黃綢裙,艾青色腰帶以朱衿為束,兩邊系著白玉環佩;斜編的劉海貼著左眉而梳,楊艷送的花鈿粘在右眼尾處,勾出一道嫵媚的剪影。

現在已是未初兩刻,如意差不多便是這個時候落的水,今日她故意遲到,不過想試探一番,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雖然她更相信是前者。

如意姍姍來遲,奉國公府的挽風水榭里已經美女雲集,因着都是女眷,侍衛和僕役們都不得靠近後花園。

韓佳瑩身着芽綠色的碎花襦裙,笑得花枝招展:「我當郡主沒空過來,方才還在安慰舍妹,說往後總有機會能親睹郡主芳容。」

上輩子的細枝末節如意記得不大清楚,那時她哪有空關注他人,只一心顧著多和喻東陶交好,猜想喻東陶多少會在陸西墨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故而整個聚會,她和喻東陶之間幾乎形影不離。

水榭面南背水,韓佳瑩請如意上座,北面美人靠的中間位置已經鋪着綉了蝠紋的紅色軟墊,完全為她而備。

韓佳瑩殷勤地領着如意坐過去,如意左右張望,沒有看見楊艷和喻東陶的身影。待她端坐后,那些貴女們才一同給她請安,她們皆為世家嫡女,有不少人的閨名都在御侍備選名單之上。

午後的天氣略為炎熱,這個時辰的日頭很是打人,婢女們奉上冰鎮的果漿和撒了乾果的碎冰,用起來很是爽口,如意那時貪嘴多吃了些,如若不然也不會因單單落水便發了燒,原來是早有預謀。

如意看着韓佳瑩,似笑非笑地問:「今天又不是雙日子,佳瑩怎會想着在御侍選考前一日設宴,邀請眾位小姐過來小聚?」

韓佳瑩面帶微笑:「上次壹招仙的雅集,我回來時告訴庶妹伶芙。」說着,韓佳瑩沖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招手,那人忸怩著走過來,韓佳瑩接着說,「倒叫她好生羨慕楊府的庶出小姐,可以如嫡女那般參加雅集。這不,今日是伶芙的生辰,故而我想替她向郡主討個賞,可否往後每月十八,她也能與我一同去壹招仙?」

——生辰?如意空手而來,不過一句話的事,便可當成禮物賞賜給這個庶出的小姐。可她倆為何不提前告知?上輩子如意未曾過問,韓佳瑩定不會主動提起,現在細想一番,驀地明白韓佳瑩的用意。既然算是韓伶芙的生辰小宴,如意在這出了事,總是要找人承擔罪責,首先降罪的便是這個身份不高的庶出小姐,就沒見過幾個嫡小姐能當庶小姐為親姐妹的,韓佳瑩豈不是一箭雙鵰?

「佳瑩這是在蓄意討賞么?」如意唇角勾笑道,「在座的眾世家小姐,無不是因韓府的邀請而至,我們人都到齊了,你卻告訴我是為你家庶出的妹妹慶生,這有些於禮不合吧?」如意收起笑容,微微蹙眉,「不是我對嫡庶存有偏見,可凡事都要講個『禮』字——禮貌的禮,若是帖子裏點名說是韓伶芙的生辰宴,估摸着我們之中有一半的人都不會親自赴約。佳瑩這樣先斬後奏的,也不怕折了令妹的壽。」

韓佳瑩面色微白,原本她也是信口胡謅,想讓韓伶芙負責今日的聚會而已,沒想到如意會較真,只得賠笑:「伶芙是閏三月出生,上個月忘了請宴,便想安排在今日補過。」簡直是在牽強附會。

如意並不領情,站了起來:「若今日是佳瑩邀請的『海棠花宴』,本郡主自會留下來小酌幾杯,若非要說是伶芙的生辰宴,那麼抱歉,我寧願回府多溫些書,以備明日的御侍選考。」

如意都站着在,其他人哪有繼續坐着的道理,其中有不少貴女對韓伶芙投去嫌棄的目光,她們堂堂嫡出的世家小姐,竟要為一個庶出且不算熟識的小姐慶生,實在太跌份兒。

長安官宦人家嫡庶嚴謹,若是有人做出寵妾滅妻之事,其罪當誅,由此地位懸殊,可見一斑。

韓伶芙幾乎羞愧難當,低着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如意也覺得自己話語重了些,可別無他法。

柳枝垂在水面上,微風輕拂點起陣陣漣漪,喻東陶此時抱了只稚犬走進水榭:「怎麼了這是,都站著作甚?坐啊。」聽口氣,她倒像是東家,喻東陶端起盛了果漿的碟盞輕抿,「白釉碟盞里盛的是葡萄漿,郡主不嘗嘗么?」

如意開口婉拒,橫豎大家都是女子,也不覺得羞澀:「信期將至,不敢貪涼。」她撫了撫眼角的花鈿,繼續看着韓佳瑩,「究竟是怎樣?望佳瑩小姐給句明白話。」

韓佳瑩的臉色越漸恢復:「當然是『海棠花宴』。」她對喻東陶使了個眼色,「祖母最歡喜這隻狗崽,桃源縣主還是快些給送回去吧。」

喻東陶明白韓佳瑩的意思,可機會擺在眼前,一旦錯過,明日被如意奪得御侍之職,便是無可逆轉。只見喻東陶稍作猶疑,仍舊抱着稚犬靠近如意,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郡主覺得這狗崽可愛么,要不要抱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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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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