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3章

53.第53章

賺錢給途途買蘿蔔大娘一早就拿調料煨著,不到十點牛肉下鍋,水開之後小火兒慢燉,肉香一點點飄散出來。

大娘讓徐途看着火,她搬來小板凳坐灶台前面,捧著下巴看鍋上冒的熱氣兒,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嘆口氣,心想這人啊就是犯賤,之前在洪陽,山珍海味都不見得多看一眼,隔三差五鬧絕食,幾天不吃飯,也沒覺得餓。來洛坪這些日子,沒人寵著哄著,吃糠咽菜也這麼過來,偶爾碰見一頓好的,饞蟲都能給勾出來。

她腦中一閃,驀地想起徐越海,想以前他怎麼變着法讓劉媽給做好吃的。

徐途趕緊晃晃頭,怕想多了,待會兒倒胃口。

又亂七八糟想了些別的,這時候,牛肉已燉半熟,大娘又往裏投了滿滿一盆土豆塊,等再次開鍋,香味更濃郁了。

徐途抻脖子眼巴巴瞅著。

大娘拿鍋鏟翻炒兩下,挑起一塊兒舉到她嘴邊:「嘗嘗。」

徐途就着她手,迫不及待送到嘴裏,熱乎氣兒一躥,嘴撅起來,一個勁兒往裏抽氣。

大娘笑得眯起眼:「慢點別燙著。好吃嗎?」

徐途說不了話,沖着她直豎大拇指。

中午放學,孩子們聞着香味跑過來,今天破例給多加半勺菜,一鍋土豆燉牛肉,頃刻見了底。

等孩子們都走光,徐途才搬小板凳坐門口吃飯,小波站旁邊,往學校轉角望了望,嘆一口氣。

徐途看她這兩天情緒不好,也沒煩她,抬頭瞧了眼,又埋下腦袋。飯剛吃兩口,只感覺有雙眼睛一直盯着她,她尋着望過去,劉春山又來了,可能也覺得熱,這次蹲在對面牆角的陰涼里,全身污穢,眼白翻著,直勾勾盯着她。

徐途在小板凳上坐片刻,瞅瞅飯盒裏的牛肉,撿塊兒最大的塞嘴裏,起身返回去。不大會兒,她又端著飯盒出來,直奔劉春山的方向。

小波喊了她一聲。

徐途沒回頭,抬起手臂擺了下。

她半路拎起牆根放的鐵鍬,和他距離還剩一米就不走了,徐途並腿站着,垂眸看他幾秒。

劉春山蹲在那兒,仰頭朝她傻笑。

徐途不曉得他能否聽懂,威脅說:「事先聲明,你要再敢對我動手動腳,我一鐵鍬拍死你。」

劉春山還是笑。

觀察片刻,徐途往前湊兩步,「給,」她把飯盒遞出去:「筷子是新的,飯我就吃了兩口,你要不嫌我臟,就將就吃吧。」

劉春山看看飯盒,又看看她,並沒有接。

徐途不由拔高音兒:「嘿,我就那麼一說,你還真嫌我臟啊,我還沒嫌你……」

說着,她手上一空,劉春山突然給搶過來,嚇得徐途往後跳一大步,鐵鍬也迅速舉起來。隔半晌,見他終於吃了,這才慢慢挪過去,把鐵鍬桿抱懷裏,在離他半米的地方並排蹲下。

劉春山狼吞虎咽吃了幾口,忽然把筷子一扔,抓起地上的黃土就往飯盒裏灑,嘀咕著:「加點兒料,毒死你……」

徐途愣了愣,情急之下也忘記危險不危險,一邊擋他手一邊拽飯盒:「好好的飯菜,你撒什麼土啊,吃不吃,不吃還給我。」

劉春山以為徐途跟他鬧着玩兒呢,拿半邊兒身子擋開,飯盒抱懷裏,只知道痴痴傻樂。

秦烈從外面過來,沒等取到飯,目光就被那處吸引住。

定睛一瞧,見徐途懷裏摟着根鐵鍬,盤腿兒坐地上,正跟個瘋子拉拉扯扯。

他腳步驀地一滯,不由蹙起眉。

小波看了看他身後,眼神里的失望藏不住:「秦大哥,你來取飯嗎?」

秦烈一抬下巴:「那邊幹什麼呢?」

小波說:「可能徐途覺得劉春山太可憐,自己那份兒沒吃,給他送過去,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就開始搶上了。」

秦烈真沒料到她有那份兒心,停頓片刻,大步往那邊走過去。

徐途半天也沒搶下來,劉春山的臟手伸到飯盒裏,把黃土和飯菜攪合到一塊,直接抓着往嘴裏送。徐途呆了呆,傾身阻止他,不小心那麼一碰,飯盒打翻,油膩的一坨全扣她手背上。

「我靠!」她高聲叫。

沒等動,面前多出雙大手,捏住她兩手腕,把她提起來:「跟沒跟你說過,離他遠點兒?」

兩人同時低頭,見劉春山半趴着,正抓起地上的飯菜往嘴送。

徐途咧咧嘴,沒吃都覺得牙磣。

秦烈把她往前一帶,像對待調皮搗蛋的孩子般,推著往前走。

徐途扭扭肩:「你還有同情心沒有?」

「沒有。」

徐途:「……」

兩人返回去,徐途雙手放到水龍頭下沖幾遍,又拿香皂慢條斯理揉乾淨。

一回身,見秦烈還沒走,努了下嘴,等他說話。

秦烈問:「中午飯沒吃?」

徐途挑挑眉毛,「吃啦。」她走過去幾步:「菜剛出鍋我就吃了,牛肉不好消化,有點撐。」

她也不曉得為什麼說謊話,可能打心底不想聽他嘲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事與願違,她肚子不合時宜叫了兩聲,屋裏安靜,所以顯得格外清晰。沒等他說話,徐途臉頰先泛起紅來,抬手抓了抓半長不短的粉頭髮,腦袋扭向別處。

秦烈看她幾秒,冷哼一聲,背過身來,把準備帶走的飯菜重新打開。

徐途踮腳探頭:「你幹嘛?」

秦烈沒理他。

徐途拿手指戳戳他的背,見沒反應,又推了兩下,「你幹什麼呀?」

「別動。」他向後聳了下肩:「我那份兒給你,吃了吧。」

徐途心頭一顫,抿抿唇:「幹嘛給我呀?我都吃完……」見秦烈瞪她,隔半天才輕聲吐出最後一個字兒,卻抑制不住心裏發甜。

她忽地想起剛來那日,半夜裏,碰見秦烈洗澡出來,管他要吃的他沒給,還明確規定了往後的吃飯時間。

但那晚,他最終還是給她送來一個饅頭和白開水。

愣神兒的功夫,秦烈已經收拾好準備走。

「誒!」徐途叫了聲:「牛肉也不用全給我吧?」

「我有土豆就行。」

「那你不想吃肉嗎?」

秦烈說:「我沒你饞。」

徐途:「……」

她動幾下嘴唇,暗暗罵他,豎起一半中指,見他回身,又若無其事地繞到腦後撓了撓。

秦烈把她小動作全部收入眼裏,卻不跟她計較。

「還有事?」

秦烈說:「有些話不想再重複,也不是跟你鬧着玩,往後離劉春山遠點兒,他不傷人,但保不齊有個萬一。在洛坪這段日子,你最好循規蹈矩,平平安安,別給大家添麻煩,彼此相安無事,我也好跟徐總有個交代。」

廚房忽然靜下來。

秦烈這才意識到,那些話說出口,可能已經違背他的初衷。他有一絲後悔,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沒有收回的道理。

徐途皺了皺眉:「就為有交代?」

他一頓:「不然呢?」

徐途沉默片刻,把手放下來:「去鎮上那晚也是?」

秦烈眉頭漸漸蹙起來,在腦中揣摩她這話的意思。

徐途笑笑,兀自說了句:「看來以前都是了。」剛剛萌發那麼點綺念,被人一桶冷水當頭潑下來,這才清醒,好像是她自作多情了。

停幾秒,徐途又換回漫不經心的口氣:「我這人吧有個優點,叫不聽話,別人越不讓我幹什麼,我就越想反著來。」她端起面前的白瓷碗,打量片刻:「就像這碗牛肉,你給我,我就偏偏不想吃。」

她說着,手腕一轉,將碗裏東西直接倒地上。

秦烈略吸一口氣,咬緊牙齒盯着她。

對視良久,他兩腮線條緊繃,拳頭攥緊再鬆開:「死性不改。」

……

之後好一段日子,劉春山天天來,再給他飯吃,他還是會往裏面摻黃土,人倒是很好相處,除了傻笑勉強能說兩句話,有時候痴痴獃呆看着遠處,一臉嚴肅。

徐途覺得他腦子並不是真有問題,可能以前受過刺激,給逼瘋的。她拐彎抹角打探,劉春山只笑,什麼都問不出來。

轉眼到六月,一天上午,小學校里來了個年輕姑娘,穿白T恤和牛仔褲,扎高馬尾,面孔清透秀麗,一看就像剛出校門的大學生。

徐途正和劉春山挨着打遊戲,她坐在小板凳上,兩個膝蓋抵在一起,劉海落下來,遮住眉眼。劉春山直接盤腿坐地上,抻著脖子,眼不眨的盯着她手機,不時拍手叫好。

只聽有人喚了聲:「春山哥!」

劉春山停頓片刻抬起頭,憨憨笑出聲:「燦燦!」也不理徐途了,蹬腿站起來,就直奔著人家去,嘴裏一個勁兒叫不停:「燦燦,燦燦……」

那年輕姑娘一皺鼻,埋怨的說:「你都臭死啦,我不在,你怎麼又變這麼臟?」

劉春山仍舊傻笑,那笑容又和往常有些不同。

徐途撇撇嘴,就跟小時候被搶去新玩具一種心情,喂他那麼多天飯,至今都沒記住徐途姓名。

她走過去,頗硬氣的問:「你找誰啊?」

那姑娘這才把視線投過來,想想這地方有生人,八.九不離十都是支教老師,所以笑着問:「你一定是新來的老師吧?」

徐途頓了頓,挑着眉:「當然。」

那姑娘誇讚:「能來這種地方,像你一樣既年輕又漂亮的,其實很少見。真是辛苦了!」

徐途說:「不辛苦,應該的。」

「那群孩子調皮吧,教他們累嗎?」

徐途說:「還行。」

那姑娘笑容親切:「請問你是教什麼的呢?」

徐途想兩秒:「美術。」

她話音兒剛落,大娘從屋裏探出頭:「途途啊,別玩兒了,摘菜。」

徐途:「……」

那姑娘一愣,反應幾秒,咯咯咯笑得直不起腰。

大娘眯眼,定睛看過來:「呦,燦燦回來了啊!」

好一會兒那姑娘才止住笑,沖大娘打聲招呼,轉回頭,伸出手來:「你好,我叫秦燦。」

徐途臉紅得能滴血,一時間眼神沒處放,不情願說:「……徐途。」

村裏條件有限,秦烈每月給她開三百塊錢,勉強撐著,也只夠養活自己的。小學校旁邊有個簡陋土房,平常做飯就在那裏頭,大娘索性搬過來,晚上也就直接睡下。

其實這兒真不用徐途幫忙,統共就三四十個孩子,每天一菜一飯,外加個米湯或糖水,做起來很簡單。但大娘喜歡徐途,她雖叛逆,但並不是無藥可救的孩子,多半情況下還挺乖巧,而且算起來,歲數跟她那孫女也差不離。這幾天她做飯,徐途在旁邊遞個盆碗的,有人說話,也沒那麼孤單了。

大娘叫她好幾聲,徐途往窗外探著腦袋沒反應。

大娘搖搖頭,自己從後面拿了盆白菜倒進大鍋里,翻炒幾下,也順着她目光看出去:「孩子,你這是瞧什麼呢?」

徐途往旁邊讓了讓:「那人又來了。」

升旗台邊蹲著一個男人,眼看入夏,卻還穿一身破棉襖,頭髮像雞窩一樣亂七八糟,鬍鬚茂密,快要遮住整張臉。

徐途來這兒有七八天,幾乎每次都見他坐枱子上曬太陽。

大娘哦了聲:「劉春山啊,他腦子不大好。但你別害怕,他不傷人。」

徐途想起第一天來洛坪的情形,她坐樹根上抽煙,被他直接從後面擄起來,深更半夜,她那天嚇得不輕。

「他家裏沒人了嗎?」

白菜險些燒糊,大娘趕緊拿鏟子翻炒兩下,嘟囔一陣才慢悠悠說:「他哪裏是洛坪人,從外面進來的。算算大概也有五六年了。」

「來的時候腦子就有問題嗎?」

大娘說:「那倒沒有。他剛來時候穿得還挺體面,又是西裝又打領帶,就是性格挺古怪,好像怕見人,住後山底下,整天在他那屋裏待着不出來……」大娘往鍋里灑了些鹽,接着翻炒:「後來不知怎麼就瘋了,整天叨咕著要毒死別人。」

徐途點點頭,全當新鮮事兒聽了,她腦袋縮回來,把盛土豆片的盆子遞過去:「該放土豆了吧?」

「對對,瞧我這記性。」

兩人一打岔,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又過十來分鐘,學校下課鈴響,恰巧這邊的蛋花湯也剛剛關火。

沒多會兒,一陣鬧嚷,孩子們爭先恐後跑過來,手裏拿着小鋁盆和勺子,在窗戶外排成一隊。

每個人一勺米飯一勺菜,回到自己班級去吃,吃完再來盛湯喝,每天都是如此。

小波也來幫忙,她洗掉手上的粉筆沫,甩兩下,要拿徐途手中的飯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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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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