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4.第4章

向珊坐在摩托後座上,身前和側臉緊貼秦烈脊背,下巴埋進領口,車停了,手臂仍舊環緊他腰身,不舍放開。

周圍黑黢黢,除了車燈,根本沒有其他光源照明。

徐途眯起眼,努力打量車后坐的人,高馬尾、細長眉眼,屁股下堆疊著紅色衣料。

她沒什麼反應的收回視線:「怎麼走?」

秦烈一腿支在地上,摩托沒熄火,車把一歪,微弱光源照亮她的臉。

向珊模模糊糊看到她長相,略一愣怔:「是你?」

徐途這才對上她目光:「呀,是你啊!」她故作驚訝的笑說,「我說呢,在這等一晚上,也值當了,原來是個漂亮姐姐啊。」

不提她話里的陰陽怪氣,光這聲稱呼就足夠刺耳,向珊反感的皺皺眉,沒有接話。

「你們認識?」阿夫撓撓後腦勺。

「路上見過一面。」向珊敷衍答道,臉頰終於離開秦烈的背,昂起頭問:「我們現在回去?」

顯然是舊相識,聲調柔和不少。

秦烈挺挺背,這細微動作還是令向珊一陣僵硬,前胸到底和他隔開空隙,手指鬆開,改為抓住他衣服。

他對阿夫說:「你帶着她走,我在前面開路,你跟上。」

阿夫應聲,一抬腿跨上車,朝後偏偏頭,「快上來。」

徐途愣了愣,看看滿車斗的菜葉子和土豆,問秦烈:「你叫我坐哪兒?」

「找地方坐。」秦烈掃了徐途一眼,同時扭動車把,在嗡嗡引擎聲中,從她面前徐徐開過。

車尾燈迅速閃了兩下,徐途憋氣跳上車,一屁股坐在那筐土豆上,身體一僵,尾骨硌得生疼。她半撐起來,呲牙咧嘴低咒一句,把兩顆礙事的土豆泄憤般拋出車外。

摩托上路,速度極快,帶起陣陣冷風,沒多會兒便駛出了攀禹縣。

半路阿夫把外套脫給徐途,這次她沒拒絕,馬馬虎虎往身上套,前襟一免,往後靠了靠,躺在蔬菜葉上,竟找到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

驀然抬起眼,便被漫天星海驚艷到,她短促的喔了聲,表情怔然,更說不出話來。

天空黑得純粹,廣袤無垠,遙遠彷彿看不到邊際,繁星鋪天蓋地,密集得彷彿沒有縫隙,閃耀着璀璨的光芒。途途眼中熠熠,卷翹睫毛在鼻樑投下小小陰影。

他們行在路上,竟如同浮塵那般渺小。

她深深吸氣,鼻腔衝進一股清冽的山間氣息,竟暫時忘記一路來的不快。

「還挺美。」她小聲說。

前半程路很好走,徐途裹着衣服,腦袋歪向一側,幾乎昏昏欲睡。沒多久,車斗左右擺動幾下,她額頭狠狠磕在欄桿上,突如其來這麼一下,徐途瞬間清醒,還沒做出反應,身體失重般往上拋起來,又狠狠跌下去。

阿夫側頭,抱歉說:「前面路不好走了,你坐穩。」

她揉一把屁股:「還多久?」

「二十來分鐘吧……坐穩。」

車身又是一抖,這覺沒法兒睡,徐途直身坐起來,藉著月光打量周圍,她看出不同。原本還是迂迴盤旋的平坦山路,現在坑坑窪窪,佈滿碎石和雜草,兩旁壁立千仞,視野一下子變窄了。

「這什麼地方?」她拍拍阿夫的背。

阿夫說:「碾道溝。」

「非走這兒嗎?就不能走大路?」

「去洛坪就這一條道兒,」阿夫側着頭說:「現在算好走,還沒趕上下雨天呢,稀泥路沒處下腳,摩托輪子都得陷進去。要碰到大暴雨,下個幾天幾夜,山體滑坡泥石流,什麼意想不到的情況都能發生。」

「怎麼沒人修路?」身下土豆被顛起來,她摸到一顆,表面生出長長的白色毒芽,已經不能吃。徐途像剛才的幾次,順手扔出去。

她沒聽到阿夫是怎樣答的,身側的人突然呵斥:「你扔什麼?」

徐途原本背對前進方向,視野所及是走過的路。秦烈一直在前面,卻不知何時落後一步,跟在車斗側後方,車燈照亮前路,他面目全部隱在黑暗裏,語氣低沉。

「阿夫,車停下。」

阿夫茫然一瞬,回頭看了眼,順應他意的減速、熄火。

引擎聲熄了,靜下來,黑漆漆的山路上,只有兩道車燈默默打向不同方向。

秦烈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她:「你剛才扔什麼?」整整一晚上,他終於有了情緒,眸中兩道凌厲冷光直挺挺向她逼近,半明半昧的光線下,他臉色陰沉得可怕。

半晌,徐途抿抿唇:「土豆。」

「下去撿回來。」秦烈冷聲命令。

徐途說:「土豆長芽了,不能吃。」

「我叫你撿回來。」他聲音大幾分,絕不多說一個字。這種冷靜的威嚴形成一種無形壓迫,也許他一路來的沉默寡言傳遞給她錯誤訊息,現在這副模樣,竟讓她心臟不由顫了下。

僵持了會兒,徐途咬唇迎向他目光,那眼神凶得讓人無法直視,兩秒沒到,徐途錯開視線,吼回去:「撿就撿,你喊什麼喊。」

她跳下車,推了他一把,「鄉巴佬。」不等他反應,快步往來路走。

摩托已經開出一段兒,光源稀薄,土豆像石頭,不知滾到哪兒去,根本沒法找。

阿夫看了會兒,沖他笑笑:「個小姑娘,別跟她一般見識,就別在路上耗時間了,要不咱趕緊回?」

秦烈沉眸看着她背影,並沒吭聲。

阿夫當他同意,緊跑兩步追上徐途,「你也彆拗了,下次可不許再扔。」

「不就一破土豆,至於嗎。」她踢飛石子兒,不緊不慢走着。

阿夫伸臂攔住她:「太任性了啊,趕緊回去,我可告訴你,這山裏晚上有狼,專叼小姑娘。」

徐途噗一聲樂出來:「您當我三歲小孩兒呢!」她食指彎曲,手腕轉了轉:「我十九了。」

阿夫鬧個大紅臉,硬是說:「十九也小孩兒。」

徐途看看他,嫌棄地嘁了聲。

他說:「你從城裏來不懂,一塊錢在我們這都掰開兩半花。也別怪烈哥生氣,山裏可不比你們大城市,在這土豆都是好東西。」阿夫看她一眼:「你別拿豆包不當乾糧。」

徐途咕噥:「土豆長芽又不能吃。」

「挖掉一樣。」他回頭往車燈方向看了看:「路不好,烈哥走後面,生怕東西顛下來,你倒好,還故意往下扔。」

徐途一滯,不吭聲了。

又站片刻,她跟着他別彆扭扭走回去。秦烈坐摩托上吸煙,沒看他們,向珊站一旁,抱着肩膀,看她沒有好臉色。

幾人默默站着,都等秦烈發話。

徐途視線懶散瞥著別處,車頭擴散的燈光下,漂浮一層細細塵埃,看上去安靜又孤獨。她看看腕錶,九點不到,這時辰要在洪陽還歌舞昇平,這裏卻消寂冷清,半點兒生氣都沒有。

等秦烈終於抽完這根煙,他發動引擎:「走。」

幾人方才上車,準備回去。

秦烈側過頭:「你扔幾個?」

徐途一頓,啃了下手指:「好幾個。」

「好幾個是幾個?」

她想了想:「六七個。」

「……」好一會兒,秦烈終於調勻氣息,平聲道:「你倆換位置。」他指著徐途:「你坐我後面來。」

向珊不樂意,在後座上磨蹭好一陣兒,咬唇看了看面前的背影,慢吞吞跨下來。

兩人交錯的瞬間,向珊眼中溢滿輕蔑及厭煩。

徐途全看到,笑着說:「抱歉啊好姐姐,要你代我受罪。」

向珊一皺眉,表情淡漠:「下次別這樣就行了。」

徐途沒在意她說什麼,終於坐穩,她才發現與他之間距離太近了,稍稍垂哞,視野里便容不下其他,滿滿當當都是他寬厚挺拔的脊背。兩人幾乎坐在水平線上,她卻剛及他肩頭。

徐途冷哼,跟頭蠻牛似的。

她懶得碰他,稍弓著背,兩手瀟灑地收在上衣口袋裏。秦烈也沒事先打招呼,踩上油門,輪子向後狠狠敦了下,她額頭撞上他脊背。

暈頭轉向,沒等做出反應,摩托又迅速往前衝去,徐途驚呼,慣性作用身子向後傾,差點被甩出去,她下意識伸出手,緊緊拽住秦烈衣服。

徐途大聲吼:「靠,你故意的吧。」

冷風呼嘯,她聲音被吹散,秦烈無動於衷,根本沒反應。

徐途手中布料變了形,牙縫裏擠出來:「你大爺,給我走着瞧。」

路途逶迤顛簸,她五臟六腑幾乎移了位,一天沒進食,胃裏空蕩蕩,一股股酸水忍不住湧向喉嚨口。頭暈目眩,饑寒交迫,徐途覺得剩餘這二十分鐘,比往常要漫長許多。

直到周圍零星出現幾間房屋,速度緩下來,她才知道進了洛坪。

村莊靜悄悄,半個人影都見不到,這裏沒有豐富的娛樂項目,人們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作息時間相當規律。徐途坐在車后掃兩眼,周圍景物同黑暗融為一體,什麼都辨別不清。

又開兩分鐘,經過一片空曠的田地,拐幾道彎,兩輛摩托相繼停穩,徐途跳下車,面前是一座極大的院落,有昏黃光線從破舊鐵門中透過來。

阿夫上前拍門,喊了聲:「趙越,小波,你們誰還沒睡。」

裏面有人回應,隨後是疊沓的腳步聲。

鐵門吱嘎開了,卻先露出一顆小腦袋。

小姑娘歡天喜地跑出來,抱住秦烈大腿:「爸爸!」

他揉揉她頭頂,緩聲問:「怎麼還不睡?」

「等你呀!」

秦烈難得笑笑。有人叫:「悅悅。」

小姑娘抬起頭,越過他手臂往後看,眼睛瞬間亮了:「媽媽!」

徐途挑了下眉,站在人群後面看着這一幕,不禁瞟了瞟秦烈,又看看向珊。沒站多一會兒,他們推著摩托進了院子,徐途沒跟着,想去遠處大樹下抽根煙再回。

門口十來米有棵三人粗的古樹,根莖交錯盤踞,已經拱出地面。徐途在樹根處曲腿坐下,夾着煙打量這個陌生環境,恍神工夫,只感覺一股危險氣息逼近,一隻粗劣的大手從后捂住她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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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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