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遇襲

33.遇襲

賈璉睡著了,徒睿瀾卻是毫無倦意。他索性取了一卷兵書,自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翻看了起來。只翻了幾下,又覺得有些心煩意亂,看不下去。抬起眼,珠簾後邊那個人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身體縮的更緊了些。

這山莊就在落雲山的山下了,又是有秋雨落下,想來是睡著後有些涼了。

徒睿瀾眉尖挑了挑,放下了書冊,站起身走進了裡間。

站在床頭看著賈璉,就見這小孩兒雙眼閉著,睡得還挺熟,小臉兒上一派純真,與醒著的時候判若兩人。

徒睿瀾十分肯定,前世他所聽說過的賈璉,與眼前這個小孩兒是絕對不同的。

據說那個賈璉風流浪蕩,看似機變卻著實糊塗,明明是正兒八經的長房嫡子,卻甘心為榮國府二房四處跑腿,說起來便是「替二叔管著庶務」。且此人無行,未出五服的伯父過世,尚且不及百日,他便與一女子勾搭在了一起,后還因此惹出了一場官司。再到後來賈家獲罪敗落,賈赦流放,賈璉休妻,最後倒也落得個囫圇平安的結果。

他與榮國府的人沒什麼交往,唯一一次也是因個戲子而起。到後來他自顧不暇,當然也就沒什麼餘力去關注別人家裡如何。

但,他清楚地記得,前世那對兒父子,和如今他所聽說的毫無相似之處。譬如賈赦跑去做了龍禁尉,譬如他被賈璉所救,這都是前世沒有過的事兒。

他細細查探過,這些與前世截然不同的根源,恐怕就在賈璉的身上。

「殿下?」

賈璉忽然動了動,睜開眼,見到徒睿瀾站在床頭前大吃一驚,手忙腳亂地坐了起來。

「無事,看你睡熟了。」徒睿瀾若無其事的拉過一床夾紗被給賈璉蓋好了,「別著涼。」

賈璉:「……」

他迷惑地看著皇孫殿下轉身離去。徒睿瀾已經換下了那身淺金色罩甲,此時是正紅色流雲紗的衫子,寬袍大袖,明明是男子,卻硬生生給人一種風華萬千之感。

賈璉摸了摸鼻子,只覺得這不是一個能用常理去揣測的人。

外邊雨聲愈大,有秋風順著窗欞透進屋子,很有了幾分沁骨的寒意。賈璉緊了緊身上的被子,再一次閉上眼。

「璉弟,璉弟?」

徒睿瀾輕輕拍著賈璉的肩膀——這小孩兒,怎麼睡了這麼久?

「啊?」賈璉難得睡個好覺,迷迷瞪瞪睜開眼,就看到了徒睿瀾那張禍國殃民的臉。

哎呀一聲跳了起來。

「這是什麼時辰了?」

賈璉著急了。

雖然說這山莊離著城裡不算太遠,但天色這麼晚了,城門可不會等著他!

「你別急了,酉時都快過了,城門早就關了。我已經叫人往你們府里去送信兒了,今日就留在這裡,明早起來咱們一同回城裡。」

賈璉眨巴眨巴眼睛,不回去,他爹不會急壞了吧?

賈赦確實急了,急的團團轉。

他知道兒子救過人,也猜測過對方是誰。可剛剛得知那人就是皇孫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從前他窩在榮國府里萬事不管,卻也聽說過太子在皇帝面前並不被看重。現下他當了龍禁尉,在宮裡當值的久了,聽的看的也就多了,更是明白這太子不被看重到了什麼程度。

所以這次徒睿瀾請了賈璉去,他是真心不樂意叫賈璉去的。

可是有什麼法子呢?再不受寵,人家也是龍子皇孫啊!

所以今日他當值回到了家裡看到賈璉還沒回來,已經是焦慮不已了。好容易等到了人來回說接走賈璉的人來了,賈赦幾乎是撂著蹦地往外就走。結果呢,王榮告訴他,賈璉因睏乏熟睡,趕不及回城了!

王榮是強忍著笑告辭出來的,沒別的原因,實在是賈將軍臉上表情太過好看了。明明瞧著要抓狂了,還得彎起嘴角來表示這是犬子之幸,挺好的一張臉都要扭曲了。

卻說山莊這邊,徒睿瀾將賈璉拉了起來,問他:「餓不餓?」

賈璉搖搖頭,老老實實地說道:「中午才吃了飯就睡下了,沒覺得餓。」

「那起來,等一會兒再用晚膳。」

賈璉起來,跑到窗邊看了看,雨已經停了,西邊天際涌動著半空紅霞,彷彿燃起了火焰一般。

而東邊,卻又有半輪明月早早升起來。

天空澄凈如洗,就如同最上好的錦緞,潤澤柔滑,不帶半分的迫人。

秋雨過後的空氣也叫他感到神清氣爽,中間夾雜著陣陣菊花與荷葉的清潤之氣。

「殿下,我能出去走走嗎?」

徒睿瀾笑道:「當然,我也正要去。帶你去看樣好東西。」

他打量了一下賈璉,「不過,外邊有些涼了,先換件衣裳。」

賈璉低頭看看,身上寶藍色的衫子已經被壓得有些發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幸而青松是個心細的,但凡賈璉出門,他都會帶著些可能用到的東西。為此,賈璉還取笑地叫他「青松老嬤嬤」來著。

沒想到這會兒就能用上了。

叫了青松進來,換上了乾淨的衣裳,賈璉一照鏡子,覺得頭髮也亂了,索性放下來想自己梳起來。

可惜,他想的簡單,典型的手殘。平日里都是春淺打理,這會兒放下來就怎麼也梳不齊整了。

徒睿瀾一直坐在一旁,一隻手支著下頜,看的賈璉把頭髮弄成了亂蓬蓬的一團,沮喪地站在那裡,實在忍不住了,「過來。」

賈璉垂頭喪氣走過去,在徒睿瀾跟前站定。

頭上忽然就感到有些發緊,卻是徒睿瀾以指代梳,一下一下理著他的頭髮。

賈璉愕然抬起眼,看到的就是徒睿瀾低垂著眼帘,神色很是專註。他臉部的線條極為完美,一整日相處下來與賈璉說笑都是很溫和,此時垂簾沉眸,卻彷彿又成了之前那個一身凜然氣息的皇孫。

「那個,殿下……」

徒睿瀾手裡沒停,「不是說了不必外道么。璉弟可稱我一聲兄長。」

賈璉訕笑了一聲,沒敢叫,只當是皇孫抽風了。

徒睿瀾的手很巧,幾下就把賈璉那頭鳥窩似的頭髮挽成了一個圓圓的髮髻,又給他帶上了小小的束髮金冠。打量了一下,拉起他,「走吧。」

兩人來到了外邊,天色愈發昏暗,原本火紅色的晚霞已經變成了葡萄紫色。

「殿下這裡真是不錯,景緻好,也清凈。」賈璉隨口誇道。

徒睿瀾笑了笑,沒有說話。

任憑再好的景緻,看了多少年,也早就感到平常了。

二人在小徑之上慢慢走著,光線漸漸暗下去,山莊已經有地方點起了燈籠。

他們身後也沒人跟著。不過賈璉知道,如徒睿瀾這樣的人,看得見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道多少人。

行至一處假山處,見兩邊各種花草樹木經了一場雨後更顯得新鮮可愛,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剛要說話,卻猛然見到徒睿瀾面色一變。身上一緊,已經被徒睿瀾抓住了衣襟拎起來,隨後就是一陣頭暈腦脹,後背重重地撞在了假山上,劇痛不已,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

徒睿瀾俊美至極的臉上已經布滿了冷意,耳邊傳來賈璉的痛呼,上揚的鳳目便眯了起來。

賈璉雖然沒有他反應那樣快,然而不過一瞬間也明白必然是出事了。再聽得不遠處傳來了刀劍相接的聲響,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這也太倒霉了,早知道這樣,他便是被雨淋個透心涼也要回城裡去啊!

雖然腹誹,但是當他看到徒睿瀾擋在他身前,負手而立,背影挺拔如松如竹,哪怕看不到他面上神色,賈璉卻也不難猜出,肯定是沒有半分慌亂的。

這種沉穩如山,巋然不動的氣度,讓賈小璉為自己一瞬間的慌亂有些慚愧。明明徒睿瀾看著也才是十七八歲的模樣,真論起年齡來,自己兩輩子加起來可比他大的多了!

許是因他的目光太過直白,徒睿瀾忽然回過頭來。

「不用怕。」徒睿瀾容色清冷,聲音中帶著安撫,「不過幾個宵小。」

許是他的鎮定叫賈璉也心安了,索性也走過去與徒睿瀾並肩站著,又被徒睿瀾按著腦袋推回了身後。

「老實些。」

不過賈璉也已經看到了。不遠處,有幾個全身上下裹著黑衣,臉上蒙著黑布的人正與山莊里的護衛打鬥在一起,刀光劍影,短兵相接,受傷流血,雙方竟然沒有一個吭聲的。兵刃擊打的聲音既快且急,黑衣人雖然悍勇,卻終究是吃了人好的虧,沒多久就顯出敗勢。隨著一聲聲刀劍刺入身體的悶哼,只有兩人飛身掠上了大樹,余者全部倒在血泊中。

賈璉正覺得被人跑了遺憾,驀然間眼前寒光閃過,兩支利箭帶著尖銳的嘯聲,重重地扎進了那兩個黑衣人的后心。兩人重重掉到了了地上,好巧不巧,正在賈璉身側不遠處。那兩人抽搐幾下,便不再動彈。很明顯,是斷了氣了。

這一下變化極快,賈璉微微張著嘴,整個兒人都愣住了。

賈璉歷經兩世,這是頭一次有人死在他的面前。黑衣人的身體已經被利箭貫穿,殷紅的血漸漸從身下滲出,血腥氣息也慢慢地瀰漫了開來。

他只覺得有些作嘔。

「殿下。」

一個勁裝青年手提長弓來到了徒睿瀾面前,行禮后對著賈璉呲牙一笑。

這青年長得很是好看,一張娃娃臉,眼睛圓圓的,一笑之下就露出了一口的白牙,臉上有了幾分與年齡不符合的稚氣。

「小公子是不是嚇著了?」青年笑問賈璉。

徒睿瀾回過頭來,見賈璉面色有些發白,眼裡還帶著些許未曾褪去的慌亂和不知所措。知道他是從小長在了錦繡堆里的,想來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心下不禁生出了一絲愧疚。他沒想到那些人這樣大膽,他身上傷才好了多久?居然又有人來刺殺。

示意青年去收拾殘局,徒睿瀾自己攜了賈璉的手回了之前二人休息的地方。這一次,他們後邊跟了六個身上還染著血氣的護衛。

賈璉始終沒緩過勁兒來,晚飯也沒吃幾口。徒睿瀾見狀,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索性便一直與他說話,說自己在邊城時候與敵人廝殺的經歷,說邊城大漠的風沙下軍漢們的豪情與粗獷,說當他第一次在沙場上斬下敵人首級時候的剎那無措,說起了那次令他名聞天下的大戰,說他是如何與蠻人左賢王激戰整整一天後將他斃於馬下的……

說到了動情之處,命人送了酒來,也不看賈璉,竟是直接將酒傾入了口中,縱聲大笑起來。

賈璉怔怔地看著他,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本以為原先榮國府里的賈璉就過的已經很是憋屈了,沒想到,身為皇孫的徒睿瀾也是這般。

天潢貴胄,太子獨子,這樣的身份,該是什麼樣的?

或許是御書房裡的高談闊論,亦或是武校場上英姿颯爽,再或是京城最繁華大街上的鮮衣怒馬……

偏偏,他要去走那條最不可能走的道路。風沙大漠,刀光劍影,他成名了,他的戰功成了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的一重保障,卻也換來了嫉恨殺戮,或許還有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的忌憚……

但從徒睿瀾的縱情大笑之中,賈璉聽不出不平,也聽不出後悔。或許,比起京中的繁華與暗潮湧動,徒睿瀾更加願意去戰場上與人明刀明槍地戰上一場吧?

「殿下。」

外邊有人輕輕地叫道,賈璉回過神來,卻嚇了一跳。徒睿瀾那邊兒,偌大的桌子上已經七倒八歪地躺著五六隻空了的酒壺,幾色小菜卻是一口未動。徒睿瀾面上卻是絲毫不見醉意——這人莫非是個千杯不醉不成?

賈璉如是想著。

徒睿瀾已經開口:「進來。」

門吱呀一聲響,兩個人走了進來。當先那個,正是剛才與賈璉打了招呼的勁裝青年。他的身邊,還走著另一個年紀相反的青年。這人與娃娃臉的青年不同,黃衣青衫,發如墨染,眼若寒星,整個兒人看上去清雋如同一幅上好的水墨畫。如果說徒睿瀾容色俊美中帶著叫人不敢直視的凌厲,眼前這個青年則更加溫潤,身上帶著一股子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親近的氣質。但是賈璉卻敏銳地發現,這青年雖然嘴角也噙著笑意,但眼眸深處卻是平靜無波的。

憑藉著前世的經驗,賈璉便知道此人比那開弓射出雙箭的娃娃臉要危險的多。

二人先行了禮,徒睿瀾示意賈璉看著二人,「石光珠,凌子傾。」

賈璉又吃了一驚。

凌子傾的名字他沒有聽說過,但是石光珠卻是知道的。原作中秦可卿出殯時候,曾經提及石光珠乃是繕國公之孫。寧榮鎮理,齊治修繕,再加上東平南安,西寧北靜,大慶朝大名鼎鼎的「四王八公」,祖上都是開國的功臣。

對於賈璉而言,從前石光珠三個字只是一個名字而已,眼前卻是個大活人。

此時這大活人正笑眯眯看著他,見他看了過去,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都能看出是個跳脫愛玩愛笑的。不過,他那一手箭射的是真不錯,所謂一箭雙鵰,大概也就是了。

賈璉在觀察石光珠的時候,凌子傾也在打量著他。見他年紀雖然小,然而一雙桃花大眼波光流轉,眉眼間儘是鍾靈毓秀,假以時日,也必然是個貌若好女的人物兒。

「見過小公子。」不同於石光珠的大大咧咧,凌子傾很是有禮地拱了拱手。賈璉不能繼續窩在錦榻上了,連忙跳了下來回禮。

「方才來的路上,我聽石兄說了,賈公子年紀雖小,然臨危不懼,叫他很是佩服。又聞『粉妝玉琢』竟是公子產業。果然是良才出少年,凌某佩服之至。」

他文縐縐地說話,賈璉卻忍不住腹誹——什麼臨危不懼,石光珠是在諷刺自己被嚇傻了么?

「不敢。凌先生過譽了。」

他不知道凌子傾是誰,出身何家,就他知道的大慶朝在京城裡的權貴中,也沒有一家姓凌的。看徒睿瀾的樣子,也不打算再說明,賈璉只能胡亂地叫了凌子傾一聲先生,反正他服飾舉止都像個讀書人。

徒睿瀾便問道,「都收拾乾淨了?」

「是。」提到了正事,石光珠和凌子傾都嚴肅了起來。

凌子傾沉聲道:「還有一個活口。」

方才那些黑衣人大多在拼殺中就喪了命,負了傷的,也都趁人不備咬破了嘴裡的□□。這種人多為死士,都深知被抓住后只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一旦失手,絕大多數都會立刻服毒自盡。

石光珠眼睛里透出喜色,「當時以為都是死人了,收拾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只是重傷昏迷。如今已經關了起來。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既然徒睿瀾沒有叫賈璉避開,他二人說話便也沒有刻意避著賈璉。

賈璉卻是恨不能捂住了耳朵,他一點兒都不想聽啊!

「意外之喜倒也說不上。」徒睿瀾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子,他心裡明白得很。敢對他下手的,無非就是那麼兩個。那倆人仗著靠山,肆意妄為也不是頭一次了。哪怕他將死士送到靠山面前去指認,恐怕都得被罵一句居心叵測。既然這樣,留不留活口有什麼用?

「不過……」他垂眸,「問出他們的藏身之所,然後人就是你的了。」

他是與凌子傾說的。

凌子傾一笑,淡雅如蘭,賈璉卻是身上一冷,只覺得那笑容怪瘮人的。

石凌二人退了出去,徒睿瀾這才看著賈璉,「嚇著了?」

賈璉搖頭,「只是覺得殿下不該叫我聽到這些。」

不該,卻又讓他聽到了,是什麼意思呢?

「別多想。」徒睿瀾親昵地揉了揉他的頭髮,「你知我身份,我就算要結黨營私,你還結不到你這小人兒身上。」

小人兒,什麼小人兒!

比你還大的多好么!

賈璉內心握了棵大草。

次日一早起來,吃了飯後,賈璉便回榮國府去。護送他的,依然是那個髯虯侍衛王榮。

徒睿瀾沒多說別的,將他送上了馬車,目送車子緩緩行去。

卻說賈璉回到了榮國府,剛剛進了大門,頂頭兒就看見了林之孝。

一看見他下馬車,林之孝一拍大腿,轉身就往裡邊跑。

「二爺,林管家這是怎麼了?」明月不解地問。

青松在他頭上彈了一下,「這還用問?肯定是大老爺擔心二爺,林叔趕著去告訴大老爺了。笨!」

果然是如他所說。

賈璉原本想著先回晚翠閣換了衣裳后再去見賈赦,沒想到賈赦已經小跑著出來了。

他看著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大約也只有真心疼愛他的親爹,能這樣了。

本來今日賈赦是要去當值的,但是皇孫殿下扣下了自己的兒子,龍禁尉賈大人哪裡還有心思去呢?遣人去替自己告了假,賈赦就坐在家裡等候。林之孝看著他那個坐立不安的模樣,估摸著如果過半晌二爺還不回來,大老爺能親自去搶人。

「璉兒!」

爹都這麼急了,賈璉也不能無動於衷,連忙就往前迎了幾步。還隔著丈許遠,賈赦的手臂就伸開了,作勢欲抱一抱自己的兒子,被賈璉躲開了。

「璉兒……」

赦大老爺很是委屈。自己揪心得一夜都沒睡好,抱一下都不行嗎?

賈璉嘆氣,也不知道誰是兒子誰才是爹。

「父親,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賈赦終究還是過去一把抓住了兒子的手,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看了一圈,發現兒子身上穿了一件兒月白色錦緞長衫,腰間束著水藍色錦帶,外邊罩著同色袍子,彷彿水做的一個小人兒,漂亮得不行。

賈赦愣住了。

「父親?」

賈赦回過神,拉著賈璉就往書房裡走,弄得賈璉一頭霧水。

「兒子,你跟爹說,皇孫殿下,把你怎麼了?」怎麼去了一宿,衣裳都換了啊!

賈璉整個兒都囧在了那裡,誰來告訴他,外邊住了一夜,他爹的腦袋怎麼了!

站在書房門口剛要進來的林之孝也呆住了,須臾立刻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轉身就下了台階。想一想不對勁,乾脆坐在了台階上,看著不叫人過來——大老爺跟二爺這說的是什麼呦!

「父親!」賈璉皺起了眉頭,「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見到兒子不悅了,賈赦立刻萎了回去,「我不是那個什麼,看著你……嗐,你怎麼換了衣裳了?我記得昨兒穿的不是這身!」

賈璉無奈地解釋:「昨天不是下雨了?我走時候穿的那身衣裳打濕了些,後來歇了晌又弄皺了。這是春淺她們才給我做了的,才頭一天上身兒呢!」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賈赦抹了一把冷汗,「兒子啊,你是不知道,你爹擔心啊!雖說你年紀還不大吧,可萬一碰上那些個,啊,心懷叵測的人,那可是要了你爹的命啊!」

聽他說的不著調,賈璉倒也沒生氣。只是連忙打岔,「說起來,昨兒還真是驚險。」

賈赦連忙追問。

賈璉請他坐下了,叫人送茶進來,一開門,就瞧見了林大管家正襟危坐在台階上的背影。

「林管家,你怎麼了坐在了這兒?」

林之孝跳了起來,回頭看了看賈璉,又伸著頭往裡頭看賈赦。這副樣子叫賈璉氣笑不得,讓他干自己的事兒去了。又叫了人送茶過來,賈璉親手倒了一杯送到賈赦面前,輕聲說了昨天晚上山莊遇襲的事情。

賈赦聽了以後,又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再三問了賈璉無恙后,才算稍稍放了心。

「我還以為咱們家裡就夠亂了,沒想到人家卻是真刀真槍的玩命。」賈璉嘆息一聲。在那些權貴眼裡,恐怕最輕賤的就是人命了。

賈赦擺了擺手,「你沒事就好,往後離著他們遠一些就是了。」

又叮囑賈璉,不要說出去,賈璉答應了,自己回到晚翠閣去歇著。

他折騰的累了,午飯便在晚翠閣里草草地用了一點兒。沒想到,過了晌午後,王榮又來了。這回,送來了兩盆墨菊。

墨菊又稱墨荷,乃是天下少有的珍品。這兩盆墨菊,花瓣如絲,花色如墨,更是珍品中的珍品。

昨日徒睿瀾說若他喜歡,便送他兩盆,賈璉只道是客套話,沒想到今日竟然真的送了過來。

「小公子,這是我們少爺的一點兒心意。昨日驚著了小公子,少爺心中著實有些愧疚。」

王榮手裡還有一隻錦盒,恭敬地遞給了賈璉。

賈璉不解其意,莫非還有別的東西?

打開一看,便愣了一下。

盒子里靜靜地躺著一塊兒麒麟玉佩。

麒麟乃是上古神獸,與龍、鳳、龜並稱「四靈」。民間又傳麒麟乃是瑞獸,所以有「拜麒麟可得子」之說。

這塊麒麟玉佩以上好的白玉雕成,纖毫畢現,昂首振翅,看得出,應是非常名貴的。

「這未免太貴重了。」賈璉把錦盒推了回去,「賈璉愧不敢受。」

王榮挺喜歡這小公子的,大大方方的,一點兒沒有世家公子高高在上的傲氣。便也笑道:「我只是奉命行事,小公子莫要為難在下。若實在要推辭,還是等見了我家少爺吧。」

說完告辭而去。

賈璉攔之不及,只能看著他大長腿撩開了,很快離開了榮國府。

他垂眸看向了錦盒,伸手拿起了玉佩,入手便感到一陣溫熱。這竟然是一塊兒極為罕見的暖玉雕刻而成。

這,確實太過貴重了。

不過,這是徒睿瀾所贈,他若是執意不要,恐怕會讓這位看上去便不那麼好惹的殿下氣惱。

要還是不要,賈璉有點兒發愁了。

他發愁的時候,賈珠在金陵也不好過。

一路南下,饒是榮府雇的船乃是樓船,十分舒適,對於賈珠來說也並不如意。

好在,有王仁在路上作伴,倒是也不那麼寂寞。

王仁是典型的紈絝子弟。如果說以前的賈璉最多是不愛念書,喜歡玩樂的話,王仁卻是小小年紀便五毒俱全了。

王子騰的父親共有二子二女。王仁的父親王子勝本是長子,但才能平庸,且沒有什麼上進之心,只求安安穩穩地在金陵做個富家翁。可惜他身子不算太好,早早故去了,只留下了一雙兒女,王仁和王熙鳳。

王家既是大家族,便免不了爭鬥。王子勝死後,王仁的寡母總是覺得族人們處處針對他們,便索性帶著兒女來了京城投奔小叔子王子騰。

王子騰沒有兒子,對這個侄子一直是視若親子的。

而王仁自己,也時常聽他的寡母說一些什麼日後兼祧兩房,王家前程都在他身上的話,養的性子十分驕縱。不過,在王子騰跟前,他從來不敢放肆。因此哪怕是到了現下,王子騰也不清楚這個侄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品行,還在京城裡盼望著這一次秋闈侄子一舉得中,光耀門楣呢。

與這麼一人同行,可想而知。

賈珠對王仁這個表兄所知也不多,只是在船上感到寂寞的時候,王仁便會時常與他說些各種玩樂的話,叫賈珠大感新鮮的時候,也不免有些嚮往。

船行水中,倆人自然也不可能真的去尋什麼樂子。好在,每個人都著自己房裡人。尤其賈珠,帶了四個。

一路南下,一路胡天胡地。賈珠身子骨本來就孱弱,在船上又不可能像在榮國府那樣給他人蔘雪蛤的進補。到了金陵的時候,賈珠愈發虛弱了。

賈家老宅的人在碼頭接到了他,都被嚇了一跳,一面寫信給榮國府報平安,半吐半露地說了珠大爺身體似乎不大好,一面緊著熬制各種補品給賈珠,力求讓這位大爺平安地來應考,再平安地回京城。

到了九月初九這天,秋闈第一場。賈珠在灌了許多碗參湯后,總算是進了考場,叫送他的人都鬆了口氣。

只是可惜,尚未撐到第一場結束,人便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昏厥著被抬了出去。

這下子,金陵老宅的人都慌作了一團。這可是珠大爺啊!老太太頭一個孫子,二老爺二太太最是看重的珠大爺!

延請金陵名醫為賈珠診治,又趕緊往京城再次去信。

京城這邊兒接到了金陵的來信,賈史氏雖然擔心,賈政卻是不以為然,只說是賈珠自小身子便文弱,這次怕是長途跋涉所以才會病倒,只好生將養一下便無事了。

等到賈珠身子穩妥,能夠進場的消息傳來,賈政便愈發覺得自己是對的,賈史氏也覺得可能是金陵那些人大驚小怪了些。

賈史氏也放了心。

誰知緊接著,就又接到了金陵的信。這次,兩個人才真正的焦慮起來——看那信上所說,賈珠命不久矣!

母子兩個商量了一回,府中沒有得用的人,又從寧國府里借了二管家來升,派去了金陵接賈珠。

等到賈珠回到京城,已經是十一月了。

天氣大冷,賈珠又是那樣的身體,可想而知,這一來回簡直就去了半條命。

賈珠到京那一天,直接就被送進了榮慶堂里。

「我的珠兒啊!」賈史氏一看了賈珠的模樣,登時便是眼前一黑!

賈珠身上裹著厚厚的猞猁猻大氅,整個兒人都瘦的脫了形兒,臉色蠟黃,眼底發黑,哪裡還有半分從前清清秀秀的模樣?

「老太太……」明明是下了船就坐車,下了車又是軟轎抬著,可賈珠一說話,卻是氣喘吁吁,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見他這個樣子,賈政也是心疼。他身邊坐著的王氏早就受不了了,撲到了賈珠跟前,哭了一句,「我的兒啊!」

要說王氏怎麼出了佛堂呢?

這還真得多謝賈珠了。兒子病重,沒有還繼續關著娘的道理。所以賈珠到京的前兩日,王氏便已經從小佛堂里被放了出來。這事兒,賈史氏與賈赦說了,賈赦雖然恨這婆媳兩個,但將心比心,倒也沒說別的。只是暗中囑咐了邢氏,不管以後賈史氏說什麼,這當家的事兒必須要讓王氏遠著點兒。

「走的時候好好兒的,怎麼才兩個多月,就成了這樣呢?」

王氏抹著眼淚,一把就把賈珠抱緊了,對賈史氏哭道,「老太太,珠兒是我的命根子,他可不能有什麼事兒啊!媳婦求您,快給孩子去請太醫吧!」

賈史氏心裡頗為不悅。這個王氏,說的好像她這個做祖母的不在意孩子似的了!

「你先別哭,鬆鬆手,孩子才回來,叫他歇歇。什麼大不了的呢?」賈史氏斥道,「不過是勞累些,又水土不服罷了。你這般模樣,不是叫孩子也沉心?」

說著便命人拿了帖子去請太醫。

王氏略略放了心,命人將賈珠好生抬了送回屋子去。

想了一想,自己還是跟了過去。

等到太醫來了,望聞問切了一回,一張布滿了菊花的老臉上就有些不好說的表情了。

這位老太醫一向耿直,醫術當然是好的,只是說話不中聽,所以一般時候沒人請他。這回太醫院的太醫們只剩了兩個,另一個年輕,怕不穩妥,就請了這位鬚髮皆白的老先生過來。

可惜這位老太醫一開口,就叫賈史氏和賈政傻眼了。就連屏風後邊的王氏和元春也愣了,元春是羞臊的愣住,王氏就是完全的蒙了。

縱慾過度?

送走了老太醫,賈政已經是怒不可遏了。他沒想到自己這麼一個端方的一個人,兒子小小年紀竟然縱慾過度?

那,那應該是老大的兒子才對啊!

趁著賈史氏等人還沒回過神的功夫,賈政已經大步闖進了賈珠的卧室,指著躺在床上的賈珠就是一通大罵。

賈珠自知有錯,老太醫的話他也聽了個隱隱約約,已然是騷的不行了。賈政這一番臭罵,只罵的他臉上紫脹,呼吸急促,嘴一張,就是一大口污血吐了出來。

王氏一聲悲嚎,從屏風後邊沖了出來。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對著賈政哭喊道:「老爺這是要做什麼?珠兒是什麼樣的性子老爺莫非不知么?他素來勤謹念書,哪裡有什麼功夫去縱色?我進小佛堂之前他什麼樣?如今又是什麼樣?究竟什麼緣故,還未可知呢!老爺就來罵孩子,莫非你不心疼嗎?」

她大急之下衝口而出的話,就有些隱隱指向了賈史氏。

賈政氣急道:「慈母多敗兒!你也莫要替他開脫!」

「政兒。」賈史氏聽了王氏的指責,自然也氣惱。不過她更老成些,「珠兒身子已經虧成了這樣,再說什麼也是無益。先叫人去熬藥,再問問那些服侍他的小蹄子們是正經。」

一語提醒了賈政夫妻兩個,一疊聲地叫人去熬藥,又叫捆了隨著賈珠一路去金陵的四個丫鬟來細細審問。

四個丫鬟哪裡肯認?知道這一次怕是逃不過了,好的打一頓放出去,若是不好,恐怕命都留不住——話說回來,就算留了一條命,帶著勾引了爺們,叫爺們兒虧了身子的名聲,這輩子還能好么?

一時間賈珠的住處哭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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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公子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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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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