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御賜之物
「二太太,你且別哭。你的委屈,我都知道!」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賈史氏雖然偏心小兒子,更是對孫子賈珠寶玉視若珍寶。但是對王氏這個兒媳婦,卻並不喜歡。只是要有個人能替她出頭與大房打擂台,才不能不表現得很是倚重王氏。當年她為了阻止大房掌控后宅,便抬了王氏出來叫她當家。而王氏拿到了當家的大權后,所做的頭一件事兒就是把府里各個要緊的管事換了自己的心腹,這叫賈史氏很是不滿——當然,她已經忘了她自己當年也是這麼做出來的。
所以說王氏的人被大房綁了,家被大房抄了,賈史氏心裡其實是有幾分幸災樂禍的。
但終究還是親屬有別,看到自己的兒子兒媳婦被人打臉,賈史氏還是站在了王氏一面。
「你為了這個家勤勤懇懇的,弄得一身的病。誰敢挑剔半個字,別怪我老婆子的拐棍子不認人!」
一邊說著,一邊頗為嚴厲地掃視著台階上院子里的眾人,擺明了替王氏撐腰。
原本都在偷偷地看著的下人們慌忙垂下了頭去,竭力隱藏著自己的存在感——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都是主子,哪邊兒他們都得罪不起,還是老老實實低頭聽著吧。
賈赦滿不在乎地對上了賈史氏:「老太太,您這話我就不愛聽了。老二家的再是個好的,難道她使出來的奴才也個個都是好的?合著您真以為,沒有十分的把握,我會去動周瑞?」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聽在王氏耳中卻是如同霹靂。難道,大房真的抓住了周瑞的把柄?
王氏抿了抿嘴唇,沒爭論,只是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一閃而過的戾色。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周瑞一家子都不能留了!
自從和賈璉交流了一番后,賈赦這幾天一直叫人暗暗盯著二房。也是巧了,王氏偷偷地拿著公中的銀子出去放貸,這兩天正是收利子錢的日子。收來的銀子,周瑞尚未來得及交給王氏,就叫守株待兔的賈赦給拿住了。
想到自己做的事情,無論放在哪家都是死路一條,周瑞嗚嗚做聲,幾番掙扎之下竟然叫他吐出了嘴裡的碎布。
「老太太,太太,我冤枉哪!」
賈赦嗤笑一聲,「來人,打開那幾個箱子。」
他派去抄家的人得了他的吩咐,有什麼抄什麼,凡看著不對的都帶回來。
十來只紅漆箱子一溜兒擺在院子里,抄家回來的人還小聲對賈赦說了幾句,賈赦嘴角揚起的更高了些。
「瞧瞧,這箱子都是紅木的哪!」賈赦嘴裡嘖嘖有聲,搖頭晃腦,「老太太,每每的我想買點兒什麼,這當家的二太太都是要訴一番家道艱難的話。可我這麼瞧著,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兒啊!連奴才都能用上紅木的箱子,一用十來個,怎麼到老爺我這兒,就沒了銀子呢?二太太您這莫非是拿著我的家業,富養奴才?」
王氏被他說得臉色紫脹,眼淚都險些落下來。她咬住嘴唇,死死壓抑住想要撲上去撕爛了賈赦那張嘴的衝動,狠狠瞪了一眼周瑞家的。
「大哥。」賈政終於開口了,他白凈的容長臉上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周瑞他們當差十幾年,況當初從王家過來,也小有積蓄。有些個家底兒,算不得什麼吧?你何必這麼夾槍帶棒?」
「啊呦,難為老二你居然知道夾槍帶棒四個字?我告兒你了,這才到哪兒啊,你看著吧。」
說話間,箱子已經被打開了。
兩口箱子里滿滿當當的銀錁子,目測約莫有幾千兩之多。
白花花的銀子,在日頭底下發著銀白色光芒,耀人眼目。
「啊……」元春年紀不算大,還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顯然是吃了一驚,忍不住叫了一聲。
就連方才站在王氏一邊的賈史氏,也忍不住瞪了眼王氏——再有家底兒的奴才,能有幾千兩?
兩口箱子里就這麼多,其餘的呢?
王氏也是吃驚。周瑞兩口子替她辦事,貪墨些在所難免,王氏並不放在心上。她先時放貸,數目並不大,後來做久了,有了膽量,放出去的銀子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收回來的利子錢,自然也就多。被周瑞兩口子揩幾兩走,她還不放在心上。但顯然,她沒有預料到,這兩個人竟然膽大至此!
看看那箱子裡頭的,足足是每月交回她手裡的兩倍還要多!
她既是恨周瑞夫婦竟敢背主,又不得不站出來先救這兩個,只懊惱地想要吐血。還未說話,另外幾個箱子也被打開了。
綾羅綢緞,三四個箱子插不進手去,都是些上好的官用,什麼流雲錦,月華紗,羽紗羽緞的都有。
一箱子藥材,成了形的人蔘就有好幾顆。
再有就是些金銀器皿,玉石擺件兒,瓷器瓶盞等。
王氏氣得幾欲暈去。周瑞兩口子這哪裡是揩油拿些好處?簡直是要替榮國府搬家!
「呵呵……」賈赦站了起來。
賈璉這才發現,今日這個爹居然和先前有些不同,穿了一身兒石青色長衫,腰間也束了條巴掌寬的玉扣錦帶。許是這幾天沒有縱慾,氣色倒是好了不少。襯著這一身兒衣裳,比之前多了幾分沉穩。
這是眠花卧柳的賈赦?
賈璉表示懷疑。
不過,能穩下來倒是也好,至少以後不會拖他的後腿。他可不想他在前邊打拚,後邊有個為了扇子就能抽他一頓的爹。
賈赦緩步踱到了游廊底下,伸手從箱子里拿了一隻瓷瓶出來細細看著。
他這些年窩在小院子里,閑來無事就喜歡研究個古董書畫之類。這麼一看之下,便吃了已經,將瓶子翻過來看落款,竟氣得笑了起來。
「叫他說話。」他一指周瑞,從未有過的冷色出現在他的臉上。
捂著周瑞嘴的僕從鬆開了手。
周瑞還想叫,但接觸到賈赦冰冷的目光,突然就打了個寒顫,想喊的冤枉竟然就都堵在了喉嚨里。
「我且問你,這東西哪兒來的?」
賈赦小心地揚了揚手裡的瓷瓶。
「是小人的女婿孝敬的!」周瑞衝口而出,「小人的大女兒蒙太□□典放了出去,尋的女婿叫冷子興,開著一家古董店。這是他開春時候淘換來給小人做壽的!」
那瓶子上有著童子賀壽的圖紋,這麼說想來不會錯。
「這個正是了。他女兒出了門子后,還曾進府來給我磕過頭的。」王氏連忙道,「那冷子興我雖未曾見過,但聽說是個孝順的孩子。想來,是不會錯的。」
「哦?」賈赦拉了個長長的話音兒,似笑非笑的樣子叫王氏心頭髮沉。不過是個瓶子,形狀普通,圖案也常見,便真是從府里貪墨的,她說這不是府里的,也不是什麼難事。但賈赦為什麼笑的這樣瘮人?
「老太太看看吧。」
賈赦將這瓶子交給了賈史氏。
賈史氏疑惑地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就吸了口冷氣。再看向周瑞的眼神,彷彿就要吃了他!
「好大膽的奴才!」
賈史氏一聲厲喝,猛然站起身。
「你向天借了膽子,竟敢盜竊府中御賜之物!」
御賜之物?
周瑞的腦袋裡頓時發懵。這麼個普普通通的瓶子,竟然是御賜的?
他傻了,身子一軟,委頓在地。盜竊御賜之物,那,那是死罪的啊!
旁邊他媳婦也嚇得面色慘白,嘴裡嗚嗚幾聲,似是有話要說。
王氏在聽到了御賜之物四個字的時候,心中有著短暫的空白。然而只一瞬間,便已經鎮定下來。不能不說,這女人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還是有幾分機智的。
她噗通一聲跪倒,急急說道:「老太太,是媳婦的錯。竟然被這兩個人蒙蔽了,一直以為他們是好的。沒想到,竟然膽大包天敢盜竊府里的東西……只是,這御賜之物,是不是您看錯了呢?那,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啊!」
賈史氏明白了她的意思。
盜竊御賜之物,就是立時打死也不冤枉。但,丟失了御賜之物的又有什麼樣的罪過?
連皇帝的恩賜都能丟失,可見沒有將皇上放在眼裡,辜負了浩蕩皇恩,更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