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陳宛篇

番外*陳宛篇

我有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是從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班上的男女同學開始約著在放學后一起去山野間放牛開始的。

那時候班裏來了一個從省城來的女同學,膚白貌美,講著一口聲色悅耳動聽的普通話,當時那個女同學,幾乎扭轉了我們班裏沉悶的氛圍,原本老師一直在我們耳邊念叨著,一定要好好學習,一定要考進重點班,一定要給自己爭氣給父母長臉,自從那個女同學來了后,班裏每天都很活躍,課間十分鐘的時候,同學們在木質的走廊上奔跑,男同學捉弄著女同學,女同學拿着掃帚追着男同學。

當時我們都還很年幼,並不知道那時候對一個男同學的朝思暮想,是情竇初開的表現。

而我的秘密,是從那時開始的。

但我只是個鄉野丫頭,其貌不揚,且家世貧窮,我沒有資本公開這個秘密。

於是這個秘密隱瞞了十幾年。

我以為隨着時光的流逝,我的秘密終將會被時光侵蝕,無聲無息的消失。

九月,舒若和陸滄手牽手的出現在我面前時,我被埋藏在心底的這個秘密刺痛的體無完膚,但我還得表現出一副開心祝福的模樣,我和周曉拂是舒若的閨蜜,她戀愛這件事情我和周曉拂都能猜到一些,但我萬萬沒想到,舒若竟然和陸滄在一起。

一個是十里八鄉公認的一枝花,另一個是溫文儒雅的青年才俊,但看外表,這兩人是絕配。

可我知道,舒若不適合陸滄,陸滄的家世和我差不多,他需要的是一個能與他同甘苦共患難的女人,舒若看着溫柔可人,骨子裏卻是個被寵壞了的小公主,三五十年內她可以收斂著自己配合愛情中必須扮演的角色,但婚姻會讓日子越過越平淡,那時的舒若絕對沒有足夠的耐心去照顧一家子人。

當然,我也做不到。

所以喜歡陸滄十幾年,我都未曾不敢真正付諸行動。

陸滄數次幫助我弟弟,我也數次感激他,仲夏的夜晚,在陸滄幫我解決了弟弟的麻煩后,我們抱了幾瓶啤酒躲在田埂下邊喝邊傾吐命運的不公,那一晚我差點就把自己給了陸滄。

說來也奇怪,在陸滄解開我衣帶的那一刻,在我腦海中閃現的卻是舒若的笑臉。

我還有一個秘密,是關於舒若的。

我們年紀差不多,但命運卻差太多。

小時候她總是穿着美美的公主裙背着粉紅色書包,走起路來都自信滿滿的那種,不管身處何種場合都不怯場,她比我先評上少先隊員,比我先加入六一舞蹈班,長得比我漂亮,成績比我好,就連人緣都甩我好幾條街,從小她就是我爸媽口中那個別人家的孩子。

而我,生性膽小,卑微怯懦。

她不高興了可以吵可以鬧可以大哭,開心了就滿村蹦躂,走到哪兒都有鄰居給她好吃的好喝的,我不開心了只能躲在被窩裏偷偷流眼淚,就算是遇到開心的事情,也只能抿嘴笑一笑,還不能被爸媽看見,因為他們覺得我什麼都不如別人家的孩子,連笑的資格都沒有。

小時候媽媽病重,爸爸帶着媽媽去了醫院,我在家帶弟弟,因為下雨生不着火,弟弟餓的嚎啕大哭,鄰居見了都說我是個喪門星,自從生下我,我的母親就惡疾纏身。

那時的我很不理解,惡疾纏身的母親為何執意要生個男孩,難道就為了所謂的傳宗接代嗎?

母親明明是生下弟弟之後才每況愈下的,但背黑鍋的卻只能是我,因為我是女孩。

那段時間要不是舒若的母親收留了我們姐弟倆,也許我和弟弟早餓死了。

也是從那時開始,阿姨教我洗衣做飯,那些舒若不需要學的事情,我都要好好的學習,因為我要照顧身體孱弱的父母,而舒若只需要照顧自己的情緒,她開心了,全家人才會長舒一口氣。

那年我還小,個頭還沒我家的大灶高。

我的自尊心也還小,僅僅是一顆未曾萌芽的種子。

我欣然接受了阿姨的幫助,學會了做各種各樣的菜,也開始穿好看的衣服,那些舒若不穿的衣服,是我偷偷幻想過的,雖然是些舊衣服,我卻如獲至寶,晚上等弟弟睡着后,我會一件一件的試穿,家裏沒有大鏡子,我就美美的想像著自己是個驕傲的小公主。

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父母沒給我買過一件新衣服。

但我很感激阿姨,村裏人都說過年要穿新衣服,阿姨每年都會給我買一套,母親拒絕過,阿姨就說是給舒若買的,但舒若不喜歡,又不能退,好好的衣服擱置在衣櫃里也很可惜。

我曾暗暗恨過舒若這一家子,表面上是接濟我們家,其實就是想向我們炫耀,這樣的念頭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儘管明面上我和舒若相親相愛像親姐妹一般,直到上大學,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就別提送我上學了。

我知道我的學業生涯即將打住,我也做好了父母通知我出去打工的心理準備,但我萬萬沒想到,母親咬着牙說,一定要上大學,我已經做了一輩子的文盲了,不能再毀了你的前途。

一向封建自閉的母親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父親很欣慰,我以為是父親做了母親的思想工作。

臨行前一晚,我激動的睡不着覺,晚上喝多了水鬧肚子,起床上廁所的時候聽到父母的對話。

父親問母親,你怎麼會突然改變了主意?

母親咳的嗓子都啞了,聲音極低的回答,是康佳穎來找過我了,我知道她是個新潮的女人,她有文化,說的話也很有道理,如果真讓宛兒像我們這樣窩窩囊囊的過一輩子,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於心不忍。

透過門縫,我看見昏黃的卧室里,父親的手上拿着一沓錢,這錢也是老舒家給的?

母親嘆口氣,掙扎著坐起來倚靠在床前,康佳穎說是老胡家做慈善,資助宛兒上大學。

父親拿了根煙,還沒點就聽到母親咳的厲害,於是又放下,對母親說,話雖如此,你我心知肚明,這筆錢就是老舒家給的,老舒家的每年都給咱家孩子買新衣服,宛兒穿的可以說是舒若不要的,那咱魚兒的呢,難道也是舒若不要的嗎?

母親噓了一聲,責備父親道,你小點聲,康佳穎的意思是讓我們別告訴孩子,免得她心裏有負擔,宛兒這孩子看着柔柔弱弱,但她心思重,康佳穎也是一片好意,怕傷到孩子的自尊心,也怨我,我這身子拖累了一家人,只希望宛兒這好孩子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也能像舒若那樣被父母捧在手心裏,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

父親遞了杯水給母親,小聲說,你看你,又說這些話,別看你平時沒給宛兒好臉色,其實孩子心裏清楚,窮人家的孩子是要早當家的,你一直在磨練她的心性,總有一天她會諒解你的苦心,我現在就欣慰啊,咱閨女也能去省城上大學了,等將來她有出息了,再幫魚兒一把,只要他們過得幸福,我們倆苦一點也就罷了,下輩子啊,你也別找我這麼窩囊的男人了,跟着我受苦了。

後來是雙親的一些肺腑之言,我沒有再偷聽。

上大學是阿姨和叔叔帶着我和舒若去的,同行的本該有陸滄和胖丫,但胖丫不知何故放棄了學業,而陸滄不願意跟我們一起,說是等他姐夫開車送。

大學四年,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也為了不讓阿姨過多破費,我除了上課,剩餘時間幾乎都拿來做兼職,我腦海里就只有一個念頭,我必須賺錢賺錢賺錢,我甚至一度認為自己上大學就是為了能夠多賺點錢,從而我學到的知識都成了我眼裏的搖錢樹,然而現實並非如此,我遭遇的第一個難關,就是普通話。

我和舒若住在一個寢室里,後來搬進來的還有周曉拂,她來之後,本該六個人住的宿舍就變成了我們三個人的戰場,周曉拂家很有錢,但她沒有真正交心的朋友,所以搬進來的第一天就指著另外四個室友說,我看你們不順眼,我幫你們換個宿舍。

那四人住了一個六人間的宿舍,高興的合不攏嘴,也就沒和周曉拂計較了。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錢真是個好東西,它不光能讓人過好日子,還能給人帶來尊嚴和優越感。

其實周曉拂瞧我也不順眼,只是她特別喜歡舒若,而舒若又表示我在哪兒,她就在哪兒,周曉拂這才勉為其難的接受了我。

這些話是搬出去的那四個室友告訴我的,周曉拂當着我的面並沒有說過那樣的話,我懷疑過她,但後來也打消了疑慮。

可能是阿姨給我買衣服這件事情,我誤解了她整個中學時期,所以後來收到周曉拂送的衣服,我把對阿姨的虧欠全都彌補在周曉拂身上,她對我也沒有區別對待,送舒若的東西和送我的東西,幾乎一樣,甚至送我的還要多一點。

那些名貴的衣服我只有在三個人出去胡吃海喝的時候才穿,周曉拂送的化妝品護膚品,成了我額外收入里最可觀的一筆。

這個建議還是舒若提出來的,她說與其讓那些名貴的護膚品留在我的箱子裏蒙塵,不如把它們變賣了寄回去給母親買葯,我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小聚時就用舒若的護膚品化個淡妝,我自認為是天衣無縫的,因為周曉拂每個月都會送我們一些好的產品,也從來不過問我們的使用情況。

直到畢業后,舒若北漂了兩年回來,見我還在變賣周曉拂送我的化妝品,她才跟我說出真相。

原來周曉拂見我每到周末小聚時都找各種借口推辭,以為我是因為每次蹭她的吃喝不好意思,才讓舒若跟我提了那個建議,她不好直接給我錢,怕傷到我的自尊心,舒若也很配合,每次拉着我一起小聚時,都表明了要宰周曉拂,而周曉拂每次都能找出一個讓我們無法拒絕的理由。

那些護膚品化妝品的去處,我是在周曉拂生日前夕知道的,買我產品的人都是周曉拂介紹的,理由都是一樣,說我是過敏體質,新買的護膚品派不上用場,那些貪便宜又想用好產品的同學,自然就主動找上了我。

為此,我第一次奢侈的買了一隻名牌口紅作為送給周曉拂的生日禮物,她收到禮物的時候那目光里流露出來的驚喜,讓我永生難忘。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尊重和被需要。

之後我更加瘋狂的想掙錢,我想盡我的能力回報舒若一家,也正是這個賺錢的慾望,讓我變得有些盲目,在職場上混了幾年,也認識了很多的有錢人,但大部分都是有家室的,少數沒家室的,要求都極高,直到龔如新的出現,他對我展開了熱烈的追求,一開始我是拒絕的,畢竟他在我眼裏又老又丑還離過婚有個孩子,但他的攻勢太猛,我被這種虛榮和同事們艷羨的目光沖昏了頭腦,雖然我依然不願意,卻還是半推半就的跟龔如新混在了一起。

他給了我好的生活,讓我在物質上變得十分豐腴,但我不敢太明目張膽,我知道,如果舒若和周曉拂得知我跟了這個老男人,她們一定會發狂的。

其實龔如新除了老一點丑一點離過婚之外,他對我是真的很不錯,平生第一次被人捧在手心裏的感覺,蒸好。

儘管我為他流過產,還失去了一半卵巢。

但他單膝下跪向我求婚的時候,我聽見全世界都在替我作答,答應他,答應他之後,我可以把父母接到城裏來治療,可以給弟弟建大房子,可以讓一家人舒舒服服的過日子,而我也不需要起早貪黑的在這座沒有歸屬感的城市裏拼搏奔走,我可以悠閑的享受下午茶時光,可以出入高檔場所,可以和上流社會的名媛們一起參加各種各樣的酒會...

我幻想過嫁給龔如新之後的千千萬萬種美好,但我萬萬沒想到的是,舒若的情感遭變,我知道陸滄出軌胖丫,但我沒敢告訴舒若,直到她和陸滄正式結束,我都沒透露半個字,而我也在咖啡館里見到了出現在舒若身邊的新的追求,林深。

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心裏怦怦然,我彷彿聽到心裏有個聲音在對我說,這樣的男人,才是我夢中的白馬王子。

見過林深之後,我再看龔如新那張臉,只覺得他噁心到讓我作嘔。

舒若曾經說過,未來的另一半不奢求能有多好,起碼要能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不作嘔,睡一起不夢魘,睡醒后見到他不生厭,這三條,龔如新都不符合,於是我果斷的把他從我的生命里剔除掉了。

我把最好的青春年華都貢獻給了讀書和賺錢,我像一匹騾子一樣拉着磨,一刻都不敢停下來。

現在,我突然想找個像林深那樣乾淨美好的男人轟轟烈烈的愛一場。

舒若他們公司的年會,龔如新邀請我作為他的女伴前去,但我拒絕了,我不想再跟龔如新有半點瓜葛,年會前一天,我無意中聽到林深也要去,我臨時反悔,穿了最好看的裙子,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想給林深留個好印象。

但我沒想到,我再次見到林深,卻是被龔如新拖到廁所里施暴時,我心裏默念著林深救我,下一秒,他就像個蓋世英雄一樣出現在我眼前,他將龔如新暴打了一頓,那一瞬,我徹徹底底的明白了以身相許四個字的含義。

那天我很窘迫,連聲謝都沒道就落荒而逃。

事後我們都心照不宣的對這件事保持着沉默,林深就像一顆毒瘤,長在我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切不掉,忘不了。

可我必須克制,林深是舒若的追求者,我不應該有非分之想。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我都鮮少參與,因為家裏還有雙親要好生照顧,等我忙完之後,林深和舒若,已然成了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們都是我的恩人,我第二次流產,差點殞命,是林深的當機立斷救了我。

而舒若為了幫我保密的同時還能出口氣,瞞着我和周曉拂去找龔如新算賬,她傷在手上,卻疼在我心裏。

我也知道,雖然周曉拂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卻是她出面擺平了想要對舒若橫加報復的龔如新,他們都是好人,只有我,徹頭徹尾的壞著。

好不容易放下了陸滄,又難以抗拒的戀上了林深,我內心備受煎熬,雖然我每日每夜都在懺悔,但見到林深時,卻還是忍不住的想靠近他,想吸引他的注意,哪怕他多看我一眼,我也能高興半天。

楊靖追求着我,我卻利用着他打聽林深的事情,我研究著林深的喜好,想給他做他喜歡吃的菜肴。

那天我來了個香芋全宴,為此我請教了很多會廚藝的朋友,把我能想到的能做出來的香芋都端上了桌,也就在那晚,林深帶舒若見了父母,我本該祝福的,卻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想,周曉拂一定是上蒼派來拯救我的天使。

在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是她變着法的幫助了我,這一次也沒例外,在我心如魔咒的時候,她找我談心,像個姐姐一樣的把我內心的秘密一點一點的挖掘了出來,藉著酒精的麻醉,我酣暢淋漓的抒發着這些年來在心口蝸居的秘密,如釋重負的感覺,特別好。

我以為周曉拂會暴跳如雷,我以為她會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罵,甚至會摔碎手中的酒杯將我斥責一番,但她都沒有,她只是輕輕的放下酒杯,給我了一個充滿魔力的擁抱,她諒解了我內心中種種齷齪的想法,也原諒了我曾經犯過的所有的錯。

她說心疼我的時候,眼裏泛著淚花。

那一晚的徹夜長談,徹徹底底的治好了我的心病,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是,周曉拂沒有勸我接受楊靖,她說,宛兒,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你有權利去愛別人,更有義務好好愛自己,沒有任何人應該委屈自己接受自己本不願承受的感情,我希望你有一天能遇到一個好人,一個你愛他他也愛你的好人。

我不知道這個兩情相悅的好人何時才能出現,但我會耐心的等待他大駕光臨。

二十八年都等過來了,迷了路的他也應該知返了吧,也許明天,我元氣滿滿的走在路上,會迎頭撞上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他。

嗯,我相信一定會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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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城煙雨,守一世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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