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甜蜜蜜（一）
賀衛瀾把R8在停車場停好,上了自動扶梯。
這是一家大型超市,斜坡式自動扶梯上很多人，還有好些推著推車,顯得很是擁擠。
他很少來這種地方，今天不知怎麼忽然心血來潮，想要吃一種以前吃過的速凍水餃,就臨時起意到了這裏。
前面站着一個小女孩,扎了兩個小辮子,一翹一翹的，邊上還戴着兩個小蝴蝶的發卡,頭髮烏溜溜的,散發着光澤,她的聲音清脆，正抓着身旁媽媽的手提問：「媽媽,為什麼這個扶梯是平的不是一格一格的啊？」
「因為這樣可以讓寶寶不調皮啊，寶寶總喜歡跳樓梯。」她身旁的媽媽聲音也脆脆的,彷彿金豆掉落玉盤。
小女孩「咯咯」地笑了，站在原地蹦了兩下：「寶寶這樣也可以跳。」
小女孩扶著車的手一松,車子在扶梯上往下動了動,她媽媽一不留神便被沖得後退了一把，剛好踩住了賀衛瀾的皮鞋。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轉過身來連身道歉，她長著一張甜美可人的娃娃臉，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嘴角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賀衛瀾愣住了，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叫了一聲：「田……蓁蓁？」
那個媽媽困惑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赧然一笑：「原來是你，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小女孩抬起頭來，她有着和田蓁蓁一模一樣的大眼睛，圓圓的臉粉嫩粉嫩的，好像芭比娃娃。她很是自來熟，快活地叫了一聲：「伯伯好。」
賀衛瀾狼狽地後退了一步，木然摸了摸自己的臉，忽然發現自己的眼角全是皺紋：「這是你……你女兒？」
「是啊，」田蓁蓁抱起小女孩，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很漂亮吧？像她爸爸，都五歲了。你呢？結婚了嗎？有孩子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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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衛瀾急促地喘息著，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半空中好像還回蕩著田蓁蓁的問話，他的後背起了一層冷汗，一時之間，他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結婚了嗎？」
「有孩子了嗎？」
那場景是如此真實，曾經好到耳鬢廝磨的兩個人久別重逢，互相問候了兩句，然後各自交錯離去。
心臟彷彿被剝離開了身體，整個胸口空蕩蕩的。
抬手看了一下手機，日曆比昨天睡下的時候過了一天，時鐘剛過凌晨一點，田蓁蓁怎麼也不可能變出一個五歲的女兒來。
他稍稍鬆了一口氣，卻再也沒有睡意，打開了微博。
田蓁蓁是微博的寵物博主，以一隻蘇格蘭折耳貓「花菜」混成了網紅，在微博擁有百萬粉絲。半個小時前，她剛剛發了一條微博。
花菜的菜花：長夜漫漫~~
配圖是睡得正香的花菜，往常傲嬌的湛藍貓眼閉得緊緊的，和白色絨毛毯幾乎融成一個顏色，一根纖細的食指搭在了花菜肉呼呼的腳墊上，貓爪上還留着一根狗尾巴草。
和往常一樣，照片的顏色搭得很美，白色的毛，綠色的草，還有跳躍着柔光的肉色手指。
底下已經有幾百個回復了。
熱評第一：博主一看就是沒有性生活的。
熱評第二：啊啊啊啊好萌啊，花菜的腳墊一點很軟，我也要摸。
熱評第三：花花妹妹，長夜漫漫我來作陪可好？本人男，金融碩士，年薪二十萬際安人士，有房有車~~
……
這麼晚了，居然還有這麼多人不睡在刷微博。賀衛瀾沉着臉，把熱評第一點了個贊，艾特微博小秘書投訴了一下熱評第三，順便私信了微博市場部主管建議他要在微博設立一個「踩」的按鈕和「贊」對應。
等他忙乎完才想起來，他現在登錄的是小號，人家主管壓根兒不認識他也不會理睬他。
這已經是他建的第二個小號了。
大號在田蓁蓁和他分手后第二天就被拉黑了，當時他私下裏還有些哂然，覺得田蓁蓁真是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子，喜怒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就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前女友疾言厲色過，大家都是成年人，就算感情淡了也能好聚好散。
然而後來事情的發展讓人咋舌。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會成為吃回頭草的前男友一族，田蓁蓁不理他以後，他建了一個小號來偷窺她的微博日常，因為太忘乎所以了，被田蓁蓁發現了蛛絲馬跡，揪出來再次拉黑。
現在這個小號名叫「甜蜜的生活」，他偽裝得很好，微博主頁上都是一些美妝、美食相關，剩餘的則是對田蓁蓁的評論轉發，都是他挖空心思想出來的□□。
是的，現在他是田蓁蓁的黑粉。
思忖了片刻，賀衛瀾轉發評論熱評第二順便艾特了花菜的菜花：博主的手沒有美圖嗎？一看就是孩子他媽了，就別裝嫩了^_^。
微博剛發出去沒多久，手機就接連震動了起來。
賀衛瀾忍着，等了好一會兒才打開來一瞧，果然，他的評論下面瞬間多了二十來條的評論，把他拱上了熱門第一。
快來看，這個傻叉又來了。
黑到深處自然粉，生活弟弟你好。
你眼瞎了嗎？我們花花才沒有娃呢，花花說了要是結婚了會爆照的。
你別造謠，我聽過花花的聲音，很好聽的美少女。
黑粉快點滾出我們花粉家。
……
賀衛瀾來來回回看了兩遍，這才放下心來：這裏有幾個粉絲都是跟了很多年的老粉了，平常和田蓁蓁的互動都很多，照他們的回復看，田蓁蓁的確還沒結婚，更沒有小孩。
仔細一想，他覺得自己也是有點傻，田蓁蓁要是真結婚了，紀皖還能不知道？好歹也算是他的侄媳婦，通風報信一聲也不算背叛好友吧。
困意襲了上來，他打了個哈欠剛要關機，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他瞬間眼睛一亮：田蓁蓁給他發了私信！
花菜的菜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又是我的寵物是呆逼派來噁心我的？
賀衛瀾愣了一下，退出私信，在搜索框裏打下了我的寵物是呆逼，跳出來一個博主號，有近千萬粉絲，今天剛發了一條狗糧的軟廣。
手機又接連震動了兩下，田蓁蓁又發過來兩條私信。
本來不想理你這個跳樑小丑的，可本姑娘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撕就撕吧，誰怕誰啊。
這樣披着馬甲背後噁心人，算什麼男人！
賀衛瀾終於想起來了，那個「我的寵物是呆逼」前陣子被曝光虐待家裏的寵物拍廣告，博主氣急敗壞地說是有人因為嫉妒抹黑他，然後特意艾特了田蓁蓁和另外兩個寵物博主，當時田蓁蓁雲淡風輕地回復了一句：清者自清，沒有做過的事情我不認，你有沒有做過，我就不知道了。
當時發完博，她底下的粉絲全都義憤填膺地表示支持，田蓁蓁才一百多萬粉絲，在微博算是二線網紅，可評論轉發卻直逼千萬級的，也不知道那個博主是慫了還是有人說合，這場架沒撕起來就銷聲匿跡了，現在看起來背後沒少給田蓁蓁穿小鞋啊。
賀衛瀾又是心疼又是後悔。
他這偽裝的黑粉該怎麼安慰田蓁蓁呢？
他打了幾個字又刪掉，改改寫寫，絞盡腦汁終於發出去了一條：這麼晚了該睡覺了，要不然就裝不成美少女了。我不是什麼呆逼，起那種名字的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躺在被窩裏等了半天都沒回復，他仔細一瞧，田蓁蓁的頭像已經灰了。
賀衛瀾有些失望，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可以和田蓁蓁聊天的機會，就這樣飛走了。算了算時間，兩人是去年冬季正式分手，他重新開始追求田蓁蓁，坑蒙拐騙好不容易在今年四月在桂泉湖和田蓁蓁重新有了肌膚相親，然後她的那個初戀不知怎麼就冒了出來，田蓁蓁和他徹底絕情地說了再見。
他當然不同意被甩，賀家在際安市也算是響噹噹的，隨便給那個小醫生使點手段，還怕他不知難而退，可田蓁蓁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裏盛滿了悲涼和哀懇。
「你想想你的白月光，如果我對她做了什麼，你會怎麼樣？」
田蓁蓁這樣問他。
他啞口無言，再死皮賴臉地糾纏也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田蓁蓁和那個小醫生走了。
孤枕難眠的日子不好過，他也想過要麼算了，這天底下又不是田蓁蓁一個女人，以他的身價，朝後看看隨便一拉都能找個名門淑女，可不知怎麼的，家裏的老爺子逼着他相了兩個他都意興闌珊，還不如在微博上偷窺田蓁蓁的日常來得有趣。
第二天有個全國的醫學會議，其中有個議題就是要大力發展國內的心理醫學，賀衛瀾對這些活動沒什麼興趣，原本想婉拒的，後來無意間瞟到了與會者名單，立刻改變了主意。
會議一如既往得無聊，賀衛瀾這些年扔下了賀家幾百億的資產跑到市二院當了一名心理醫生，把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冷門科室經營得名聲鵲起，成了國內數一數二的心理診所，各種邀約講座不斷，今天作為特邀嘉賓坐在貴賓席上，身旁放眼過去一溜兒四五十歲的醫學界泰斗，只有他一個人不到而立。
他朝後掃了兩眼，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了市一院外科的位置，坐在頭一個的是他們醫院外科的頭一把刀，緊跟着的就是一把刀的徒弟、田蓁蓁的初戀情人安佑。
長得倒是挺斯文的，不過這種人一般都是斯文敗類，也就騙騙田蓁蓁這種單純的女孩。
賀衛瀾在心裏腹誹著。
中午是會議安排的自助餐，賀衛瀾的嘴很刁，隨便吃了兩口便沒了胃口，走到了洗手間旁的吸煙室抽了一根煙。
掏出手機一看，昨晚的私信田蓁蓁還是沒回，他有點煩躁，又補了一句：你粉絲說你聲音好聽，騙人的吧？敢發一句我聽聽嗎？
發完消息，他不經意間抬頭一看，頓時瞳孔一縮，霍地站了起來：只見前面轉角的幾顆綠色植物旁，有一對男女在熱情地擁吻著，男的手正按在女的臀部上，兩人身體緊貼摩挲著。
那男的不是別人，正是安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