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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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看到的是防盜,那麼請靜候一段時間,會自動替換的。「得三爺青眼,小的真是受寵若驚。」仝則言不由衷,神色間壓根沒有什麼若驚,「請三爺說說看,需要小的如何效忠?」

裴謹搖頭,「不急,你首先要知道,我不會找你去殺人放火,也不會讓你做違背良心的事,更不會讓你委身於什麼人。如果你同意以上這些條件,那麼還需要通過試用才行。」

雇傭關係成立前,應該先有一段試用期,這話聽上去很是公道。

那麼他該答應么?儘管裴謹做了承諾,仝則還是本能地想拒絕,只為自覺伺候不起這樣深不可測的僱主。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不止一次的想過,究竟怎樣才能更好的活下去。死而復生,功成名就暫時不在他考量中,也因為強人遍地都是,他知道自己絕沒那麼容易,在一個階級固化的社會裡出人頭地。

所以最要緊的,是珍惜來之不易的生命,然後簡單做人,簡單生活,儘可能自由自在地,去享受做一個大國、強國子民的殊榮,或許才是他重獲生命的意義。

但在那之前,他必須先取得合法身份,否則即便出了裴府依然寸步難行。一輩子輾轉別人手下,做勞工、做店員、做幫傭,一生一世受人壓榨,隨便一個良民都可以對著他指指戳戳,因為他的戶籍上蓋棺定論寫著兩個大字,罪奴。

而現在呢,機會之門忽然在他面前打開了,裴謹應該是他能遇見的,最有能力的一個人,巧的很,對方在滿府芸芸下人中居然也獨獨挑中了他。

換個角度想想,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得到這樣的機會!

仝則斟酌了一刻,既然有遠慮也有近憂,好似已別無選擇,賭一把的念頭湧上來,他當即說好,「小的聽憑三爺吩咐。」

裴謹一笑,眼中流露少許激賞,「從始至終你都很冷靜,決斷夠快,我欣賞這一點。那麼從明天起,你不必再去裴熠身邊。我會讓人告訴你接下來要做什麼。我給半個月時間,希望可以得到你我都滿意的結果。」

話說到這份上,應該可以告一段落了,仝則站起身,禮貌性地朝他拱了拱手。

裴謹泰然受了,其後問,「你有什麼要求么?」

仝則想了想,回答,「事成之後,三爺可否幫我脫去罪籍。」

裴謹沒猶豫,緩緩點頭,「有一點麻煩,但我會儘力。」

仝則微微欠身,「那多謝三爺了,小的這就回去,靜候三爺示下。」

裴謹沒再說話,卻在仝則轉身邁步時,忽地伸手一指,「往那邊走,是回去的路。」

耳畔再度嗡地一響,這人簡直就像個妖精,明察秋毫,洞悉一切。仝則不禁開始懷疑,今晚碰上裴謹其實不是什麼偶遇,而是他成心在這裡等自己!

震驚過後,他靜下心來,意識到他剛剛把自己給賣了,而買主是一個看上去平和澹然,卻能在不動聲色中所向披靡的人。他想起那天成安君李洪評述裴謹的話——總天下兵馬的大司馬,不過才剛二十齣頭,就能做到這個位置,除去家世上的助力,天知道裴謹其人是有多出類拔萃。

上司是人精兒,按理說,仝則眼下最該關心的是日後在裴謹手底下能否自保,可他又隱隱覺得,裴謹身上帶著種磊落,掩藏在深邃似海,平靜無波的氣場之下,而到了這個段位的人,應該也沒必要再和他這樣的小民玩什麼心眼兒了吧。

管他呢,仝則歷來糾結不過一瞬,天塌下來自有辦法扛過去,何況這是值得慶賀的事,有人賞識願意出價,他該琢磨的是如何讓自己值回票價。

雖然不清楚裴謹到底要他做什麼,但至少這一晚,他應該可以安枕無憂地睡上一覺。

裴謹行事利落,沒有驚動薛氏、許氏,第二天就將仝則調派到了自己身邊。趁著裴熠上學的功夫,仝則搬出了居住的小院,也不知道那小小少年回來不見了他,會不會有點傷心難過。

仝則多少也有不舍,然而在看到裴謹命人送來的東西時,那點懷戀的傷感登時就煙消雲散了。

一台單線鏈式手搖縫紉機,兩匹暗花素色天鵝絨,顏色是很挑人的藏藍和墨綠。

送東西的人告訴他,「立秋當日,三爺要去法蘭西使臣府邸,公使女兒年滿十八,照他們的規矩是要舉行成人禮的。三爺為表尊重,打算穿著他們的衣服前去。讓你做一身禮服,藏藍色是三爺的,另外一塊,是三爺留給你自己做衣裳的。先畫圖樣子呈給三爺看,三爺覺著滿意了,你再開工就是。」

原來真是做衣服,仝則放鬆地笑出來,可為什麼還有一件是留給自己的,莫非宴會當日,裴謹要帶著他一塊出席?

交代得不清不楚,仝則也不想那麼多,當晚就著手開始畫圖。裴謹做事很周到,送來的東西里還包括了素紙和各色炭筆。工具齊備,鋪開畫紙,他卻開始有點猶豫了。

現在到底是什麼年代?說起來真的一頭霧水。這事看似簡單,其實關係頗大,關乎當下流行什麼,要知道對比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的歐洲,衣服的款式是有很大差別的。

往常他雖然也出門,卻很少有機會認真觀察上流社會的裝扮,說到底他急需了解現下服裝趨勢,擱筆思量,他決定先去外國使臣集中的地方一探究竟。

次日一早,仝則便出了裴府,他如今是三爺的人,闔府上下自沒人拘著他。打聽到各國使臣集中在棗林前街,他要了匹馬溜達著往「使館區」去了。

一棟棟顏色各異的小洋樓齊整又漂亮,一眼望過去,有點像後世上海徐家匯租界區或是青島八大關的味道。聽說房子全是朝廷花錢建的,算是租用給公使們居住,之後倘若要再建新的使館區,就把這些小樓轉手再出售。

真沒見過這麼會斂財的政府,仝則聽著直想笑,不過想想也對,要不是對物質有極端的**和訴求,如何能發展出蓬勃的資本主義、甚至帝國主義?

停馬在法國公使府邸前,門前站著三四個侍衛,高盧雄雞名符其實,個個站得腰桿筆直,頭上戴的是簪纓高帽,身上的制服顏色花哨,嵌著諸多穗帶和華麗珠寶。

不多時兩輛馬車駛來,幾個窈窕婦人從車內下來,身上穿著修米茲多萊斯,那是一種細棉布織成的連衣裙,腰際線很高,裡面墊有護胸,裙擺垂到地下,形成懸垂褶皺,而每個人手上都佩戴著長手套。

一個看上去擁有拿破崙式五短身材的法國佬走出來,和幾個女人行了貼面禮,仝則緊盯其人,見他穿了黑色的燕式晨禮服,戴了一頂黑色高筒帽。

腦子裡存檔過的近現代服裝史告訴他,時代應該進入了十八世紀末。前世這個時候,歐洲已開始工業革命,而現今的中國卻似乎率先完成了,聯想起那台手搖縫紉機上的中文字,他能判斷出,那絕對是中國自己製造。既然是平行世界,一定有很多東西和從前不一樣了,他不過先了解個大概,也知道不能太拘泥於過去所知。

心裡有了底,仝則當即上馬回裴府。動筆畫圖,一蹴而就。想象裴謹穿上這身衣服的樣子,應該是相當標緻風流。唯一的問題就在於那一頭長發,好像有點無處安放。

仝則是受不了原主過長的頭髮,打進了裴府立刻自己修剪成了披肩的長度,反正梳起來夠量就好。如果裴謹也剪成披肩式樣呢,整齊飄逸,不經意間垂下一縷,配合他輕柔雅緻的微笑,眼前即刻浮現出那畫面,他驀然間意識到,裴謹的美,不僅僅在於他的臉,更是容貌加上風度共同造就出的。

而做什麼都極有效率的裴侯,在仝則呈上圖樣半個時辰之後就給了答覆。來傳話的還是之前那個人,似乎是裴謹的心腹,名叫游恆。

他說,「三爺看過圖樣子還算滿意。用過飯就讓你去給他量尺寸,他不喜歡空著肚子量,因為也沒打算在席上什麼都不吃。」

真是不虧待自己!僱主發話,理當遵從。仝則點頭應下,在房門闔上的一刻,心裡突地一跳,裴謹居然沒有直接給他尺寸,而是讓他親自去量。

可這量尺寸嘛,勢必是要......貼身,且,穿得極少......才能保證精確無誤。

而他從一窮二白,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個有「產業」的人,卻也來不及太驚喜,便率先關心起要緊的事來。

「那麼日後我和三爺怎麼聯繫?

「游恆會去幫忙,他是我從北海水師帶出來的人,你可以全權信任他。日常則由李明修聯絡你,此外,我也會去你店裡做衣服。」裴謹頓了下,忽然一笑,「方便的時候,還會帶你去我另一處宅子。」

他居然有外宅?仝則不覺詫異地抬眼,見此刻裴謹臉上那抹淺笑依然在,而且還很恰如其分地詮釋著——什麼叫狡兔就該有三窟。

仝則低頭一笑,旋即道,「還有一個問題,我不確定真能吸引人前來,畢竟那些洋人都有自己相熟的裁縫,請三爺多給我點時間。」

「你應該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到目前為止,我差不多花費了至少一千兩在你身上,我很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那些錢不會打水漂。」裴謹精緻的長眉挑了挑,笑得一點都不矜持,卻在笑容掩飾下出口問,「你認得宇田惠仁?」

原來那位親王名叫惠仁,仝則想起前世看過的介紹,說起日本天皇因號稱自己是神之後裔,所以一大家子人歷來只有名沒有姓。嚴格來說宇田只能算是他的封號,並不適合和名諱合在一起叫,那麼裴謹直呼其名,顯然也談不上對他有多尊敬。

仝則毫不懷疑裴謹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能耐,坦言道,「我聽說他和天皇是親大燕派,這消息無誤吧?」

裴謹點了點頭,「的確無誤,而且他是個很溫和的人。」

思索這二字考語,仝則笑問,「溫和有餘,卻失之剛毅,為人無甚用處,三爺是這個意思么?」

裴謹凝視他,好整以暇地笑了下,「你一時同情他,一時又這麼貶損你的新朋友?」

這話說的,純粹是倒打一耙,仝則暗忖裴謹作為強人,想當然對弱者會懷有鄙薄,思量片刻才道,「宇田似乎和朝鮮世子的弟弟成安君,過從甚密?」

裴謹幾乎立刻仰臉看他,半晌意味深長的笑道,「我果然沒走眼,你確實能勝任這個角色。」

因為夠八卦么?仝則一哂,繼續正題,「那麼宇田這個人是否值得籠絡?」

裴謹抬了下眉,不置可否,「他的身份擺在那兒,即便性格再軟弱也必定會有用處。你也接觸過他,他其實不見得有看上去那麼蠢。但說到底他是親朝廷一派,為了讓你的敵人放心,你也不能對他表示太多親近,維持普通交往關係就好。」微微一頓,他又似笑非笑的提醒,「別因為宇田看上去無害,就全然相信,非我族類的話你自己也才剛說過。」

仝則心下瞭然,如裴謹這般,年紀輕輕就被血與火洗禮過,冷靜中永遠帶著三分冷酷的人,是決計不會對弱者有好感,不僅如此,恐怕連同情和憐憫亦不會有。

很殘酷么?仝則倒不以為然,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這樣人,倘若不是死過一回,他的心,絕對不可能擁有現在的柔軟。

因為了解到生命的偶然和無常,所以才滋生出一點不多不少的慈悲,不過也只有他自己最為清楚,那點子時隱時現的悲憫,尚且還不足以成為他在世間行走的羈絆。

這夜談話結束,仝則回到房間安穩一眠,一覺睡到天亮。再睜開眼,太陽已升起來,溫煦的光拂在他臉上。想到即將離開承恩侯府,心裡倒也沒有不舍,因為他知道,前方會有更長遠和寬廣的路在等著他。

只是沒想到,他還需要面對裴熠婆娑的淚眼。

這孩子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他贖身的消息,大清早的,就從學堂一路奔到角門外李明修住的小院里,說是要親口問問再親身話別。

裴熠捏著贖身契文,語氣有點憤憤,「原本以為你跟著三叔也就算了,我還真氣了好久,為三叔做什麼要和我搶人。現在好了,你居然走了!往後我再要翻譯文稿,可該找誰去好呢?」

此時謝彥文就站在一邊,默默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示,眼裡飄過一線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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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情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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