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2.1.0

70.2.1.0

如果看到的是防盜,那麼請靜候一段時間,會自動替換的。

站在屋裡打量一下,和之前比沒什麼變化,看來裴謹很安於目前的裝潢。其實細想想,裴謹為人風姿好,但並不張揚,不是那種刻意精雕細琢外表的男人,風格大抵走的是低調奢華路線。

見多識廣又有品位的貴族男青年,審美情趣當然和暴發戶不一樣。

譬如用飯,仝則現在站在軟榻前頭,看下人將食盒一一擺好,盛菜的碟碗是一水兒的甜白,紋理細膩,顏色如凝脂一樣可愛,不過裡頭的菜量看著可真有點寒摻。

蒓菜、蛋羹、外加一小碟牛肉,兩三片而已,還切得極薄,夾在手裡迎著燈光恨不得能照出人影兒,除此之外另有一小碗甜湯。

連主食都沒有,仝則不禁驚異於裴謹的飯量,一個身高約摸在一八五,肩寬腿長的大男人,吃這點東西當真能頂飽?

再看裴謹,此刻袖口微卷,露出一截修長結實的小臂,青筋隱隱,肌肉呈纖長條狀,沒有猙獰的突起,顯得精幹而削勁,肌膚之下似乎暗藏著一股蓄勢待發的力量。

所以這飯量明顯和身材不符,仝則心內暗道,作為一個精益求精又自律的人,他一定是在剋制自己的食慾。

也許是在軍中養成的習慣,裴謹吃飯很快,安靜無聲,包括喝湯也沒有雜音,不過才嘗了兩口,他抬眼看向仝則,「用過飯了么?」

別是要把他不喜歡的湯「賞」給自己喝,仝則敬謝不敏,微微笑答,「多謝三爺垂詢,小的吃過了。」

裴謹笑了下,「不用客氣,私底下沒人,你可以不用謙詞和敬語。」頓了頓,又說,「表面上謙敬,心裡瞧不上也沒意思,尊重么,還是發自內心比較好。」

這人該不是會讀心術吧?仝則蹙眉,滿眼狐疑地端詳起他。

於是兩下里都在打量對方,各自陷入了某種沉吟:

——一個心懷芥蒂的下屬,到底值不值當投資?

——乍看上去如朗朗日月入懷的上司,為什麼總讓人有伴虎之感?

半晌過去,還是仝則先開口,「您用過飯,我可以開始量尺寸了么?」

這回倒是沒再用謙詞,卻依然用了敬語。話只遵從一半,顯示出一點帶著微妙感的漫不經心。

裴謹也不在意,先嗯了聲,然後起身去書桌上拿了那張圖樣,邊看邊贊,「畫工不錯,你學過工筆,還有西洋素描?」

仝則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回答這問題,其實他會什麼,不會什麼,裴謹應該比他知道得還清楚才對。

「算是自學的,覺著好玩而已。」仝則想了想說。

「不知道你還能給我多少驚喜,」裴謹回眸,眼裡彷彿確有一閃而過的驚和喜,「你比我想象的能幹。」

聽著是挺不錯的夸人話,可轉過身,他就似笑非笑的補了一刀,「我一向都喜歡聰明的孩子。」

又是孩子,仝則發自內心覺得無語,這位侯爺還真把自己當長輩了。眼見裴謹揮手讓伺候的人都退出去,自己抬腿往內間去,仝則知道他是在為一會兒脫衣量尺寸行方便。

或許稱呼自己為孩子,可以讓他減少一點尷尬?

仝則想著也往內間去了,入眼先看見一座琉璃小山屏,越過屏風,他望見了床邊放著的几案,上頭滿滿當當摞著一摞的書。

他眼力好,看清最頂上一本是西洋史,著書的是個中國人。再往下看不大清,只有一本在講生物學的書露出扉頁,繪有各種動物還有人體圖。

裴謹涉獵廣這事不新鮮,不過這些書顯然是睡前讀物。如此用功,自律又自覺,看上去好像無時無刻不在學習。

自然沒有付出不可能有成就,但一個二十齣頭的男人,沒有情/事,只有工作和學習。怎麼看,都是對自己太嚴苛了些。

調轉視線,仝則發覺屏風裡的人已換完衣服,裴謹聲音有幾分慵懶地說,「進來吧。」

心跳略略提了一點速,可能是太久沒單獨為一個人服務過了,然而當他轉進去一看,原本暗暗期待的活色生香並沒見,裴謹身上依然穿著輕薄的中單。

見仝則怔了一下,裴謹便明白他在猶豫什麼,「不用脫得那麼乾淨,隔著一層薄紗而已,我相信你知道量完如何去做減法。」

仝則默了默,原來是自己想多了,大家確實不算熟,也還沒到可以坦誠相見的地步。說起來裁縫這活兒多少有點玄妙,因為涉及客人的尊嚴和私隱,所以需要建立信任感。好比過去上海灘的闊太太個個都有用熟的裁縫,只要認準幾乎不會再換,也就是為這個緣故。

他於是稍作打量,見那中衣的確不算寬鬆,且本身貼合度夠好,憑藉他一雙看慣了各式美好**的慧眼,一望之下,輕而易舉就能在腦海中描摹出衣衫后那具身體。

腰身勁瘦,背脊挺拔如松,胯骨處收緊變窄,襯托出肩膀平寬,雙腿比想象中要長,仝則在內心默默估算,目測至少接近一米一五。

按這身高腿長,勉強也可以去做模特了,不過漂亮衣架子他見得太多,不至於就這麼被蠱惑。淡定的站在裴謹面前,仝則拿起尺子開始專註工作。

一旦做起事情來,仝則就不再去理會面前的人是否誘人,是否美麗。

儘管裴謹確實堪稱尤物。身高不必量他也能精準估量,胸圍九十八,腰圍七十五,臀圍九十五,肩寬五十五。

多麼標準的數據,好久不見,十分令人懷念。

量好收尺,仝則退一步,站定在裴謹面前。

「好了?」裴謹問。

仝則點點頭,抬眸間,視線落在裴謹的髮髻上,禁不住操心道,「三爺當天打算梳什麼髮式,這頭髮會不會有點長?」

裴謹頭上的小冠早就摘了,只剩一根發簪而已,一起手拔掉,頭髮登時如瀑布般垂下來,根根潤滑,鼻尖瞬時縈繞出一股青木香味。

發量是不多不少,而長度剛好到肩。

「那就束起來,扎在後面。」仝則職業病發作,開始一心打理僱主形象,乾脆身子前傾,將裴謹的頭髮攏起,挽成一個低馬尾。

裴謹微微側過頭,一呼一吸,清淺溫暖的鼻息剛好吹拂在仝則的脖頸處,「你身量有八尺?」

比裴謹低上半個頭,肯定不到一米八。仝則嗯了聲,心裡略有點不服,前世他有一八二,這輩子撐死也就一七八。不過現在他還年輕,怎麼著二十三也能竄一竄,說不準到時候就比裴謹高了。

可幹嘛要和裴謹比,長不長得過他又有什麼關係。這麼一想仝則立時就鬆了手,自然而然往後退了兩步。

裴謹也將身上腰帶緊了緊,轉身去椅子上坐了,兩條長腿搭在一起,身體呈放鬆姿勢。

「按你的圖樣去做吧,鞋子我單找人訂。那塊墨綠色的是留給你的。」

仝則問,「三爺打算帶我一起去?」

裴謹頷首,沒有多餘的話。

「以什麼身份?」仝則不解,「身為下人如此盛裝,不會過於隆重?」

裴謹眯眼笑了下,「我有說讓你做下人么?我們的契約還沒簽,但你要知道,我不會浪費時間、精力在找一個傭人上。別介意,雖然你名義上還是裴家的人,但這件事不必再對外面人提起。」

說著蹙了蹙眉,他跟著問,「上次在公主府,有沒有人注意過你?」

仝則回想,搖頭一哂,「誰會注意一個小廝,我這張臉也沒出眾到讓人矚目的程度。」話說美貌如謝彥文,被人盯上還差不多,他暗笑,並沒出口這句話。

「好,七天之後,我試穿衣服,看看你手藝如何。那台機器你先用著,如果不合適我再叫人置辦新的。」

真體貼,聽上去像是個好僱主。仝則道謝之後準備走,剛轉身,裴謹又叫住了他。

他從一旁的抽屜里取出一隻懷錶,銀色的錶鏈,銀色的錶盤,銅錢大小,表面上刻有花紋,是龍鳳呈祥的圖案。

「拿著吧,當作是簽約前的訂禮,希望你我合作愉快。」

嗬,好大手筆!憑仝則對現今物價的了解,這一隻懷錶少說能賣上五十兩銀子,萬一有點年頭那就更值錢了。

仝則忽然心生狹促,把玩著懷錶笑問,「三爺不怕我轉手賣了?我可是有前科的人。」

「給你的,怎麼處置是你的權利。」裴謹好風度的說,忽然笑著眨眨眼,「不過當天要帶著,等出席完宴會再賣。」

嘖,不光慷慨還很大度,仝則在心裡贊了聲好上司!把懷錶揣進兜里,估摸著這位侯爺該沒話說了,於是正式告辭。

腳步聲漸遠,裴謹從最底層抽屜里抽出一頁紙,那是手下心腹奉命去查訪,和被探訪人的對話記錄,所謂被探訪者,是曾在奉天將軍府做乳母的婦人,對話的內容則是圍繞她當日伺候的小主人,少爺仝則。

紙上頭赫然寫著:小爺紈絝,文不成武不就,中舉無望,功夫稀鬆平常,要說鬥雞走狗最是拿手,從來只知道禍禍東西,新上身的狐裘轉臉燒出洞也不在意,你說什麼,補衣服?沒見過,他連針和線怎麼穿都鬧不清……

事實和描述不符,是真人不露相,還是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秘密。裴謹掩卷思量,笑意浮上唇角,這人本身值得玩味的地方頗多,不知還有多少驚喜,值得他去了解挖掘。

所有的選擇都基於你情我願,裴謹看著仝則,冷靜地在心裡說,沒有人逼他,從始至終,自己都沒有以勢壓人,或是脅迫過他。

年輕的侯爺自我安慰過,定了定神繼續道,「明天起你搬出裴家。我在武定侯街賃了處店面,已經裝修妥當。關於你的身份,我會提前知會京畿府衙,保證不會有人找你麻煩。」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銀票,「這是五百兩,其中二百兩是早前就應下的,剩下的你先拿著用。不過只能算是預支,等你以後賺了錢,記得要還給我。」

聽上去有點錙銖必較了,不大符合裴謹平常不食人間煙火的淡然,可仝則卻覺得這樣安排很公道,至少沒有天上掉餡餅的突兀,也給了他一種不被人看輕的尊重之感。

而他從一窮二白,忽然搖身一變成了個有「產業」的人,卻也來不及太驚喜,便率先關心起要緊的事來。

「那麼日後我和三爺怎麼聯繫?

「游恆會去幫忙,他是我從北海水師帶出來的人,你可以全權信任他。日常則由李明修聯絡你,此外,我也會去你店裡做衣服。」裴謹頓了下,忽然一笑,「方便的時候,還會帶你去我另一處宅子。」

他居然有外宅?仝則不覺詫異地抬眼,見此刻裴謹臉上那抹淺笑依然在,而且還很恰如其分地詮釋著——什麼叫狡兔就該有三窟。

仝則低頭一笑,旋即道,「還有一個問題,我不確定真能吸引人前來,畢竟那些洋人都有自己相熟的裁縫,請三爺多給我點時間。」

「你應該對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到目前為止,我差不多花費了至少一千兩在你身上,我很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那些錢不會打水漂。」裴謹精緻的長眉挑了挑,笑得一點都不矜持,卻在笑容掩飾下出口問,「你認得宇田惠仁?」

原來那位親王名叫惠仁,仝則想起前世看過的介紹,說起日本天皇因號稱自己是神之後裔,所以一大家子人歷來只有名沒有姓。嚴格來說宇田只能算是他的封號,並不適合和名諱合在一起叫,那麼裴謹直呼其名,顯然也談不上對他有多尊敬。

仝則毫不懷疑裴謹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能耐,坦言道,「我聽說他和天皇是親大燕派,這消息無誤吧?」

裴謹點了點頭,「的確無誤,而且他是個很溫和的人。」

思索這二字考語,仝則笑問,「溫和有餘,卻失之剛毅,為人無甚用處,三爺是這個意思么?」

裴謹凝視他,好整以暇地笑了下,「你一時同情他,一時又這麼貶損你的新朋友?」

這話說的,純粹是倒打一耙,仝則暗忖裴謹作為強人,想當然對弱者會懷有鄙薄,思量片刻才道,「宇田似乎和朝鮮世子的弟弟成安君,過從甚密?」

裴謹幾乎立刻仰臉看他,半晌意味深長的笑道,「我果然沒走眼,你確實能勝任這個角色。」

因為夠八卦么?仝則一哂,繼續正題,「那麼宇田這個人是否值得籠絡?」

裴謹抬了下眉,不置可否,「他的身份擺在那兒,即便性格再軟弱也必定會有用處。你也接觸過他,他其實不見得有看上去那麼蠢。但說到底他是親朝廷一派,為了讓你的敵人放心,你也不能對他表示太多親近,維持普通交往關係就好。」微微一頓,他又似笑非笑的提醒,「別因為宇田看上去無害,就全然相信,非我族類的話你自己也才剛說過。」

仝則心下瞭然,如裴謹這般,年紀輕輕就被血與火洗禮過,冷靜中永遠帶著三分冷酷的人,是決計不會對弱者有好感,不僅如此,恐怕連同情和憐憫亦不會有。

很殘酷么?仝則倒不以為然,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這樣人,倘若不是死過一回,他的心,絕對不可能擁有現在的柔軟。

因為了解到生命的偶然和無常,所以才滋生出一點不多不少的慈悲,不過也只有他自己最為清楚,那點子時隱時現的悲憫,尚且還不足以成為他在世間行走的羈絆。

這夜談話結束,仝則回到房間安穩一眠,一覺睡到天亮。再睜開眼,太陽已升起來,溫煦的光拂在他臉上。想到即將離開承恩侯府,心裡倒也沒有不舍,因為他知道,前方會有更長遠和寬廣的路在等著他。

只是沒想到,他還需要面對裴熠婆娑的淚眼。

這孩子不知從哪裡聽說了他贖身的消息,大清早的,就從學堂一路奔到角門外李明修住的小院里,說是要親口問問再親身話別。

裴熠捏著贖身契文,語氣有點憤憤,「原本以為你跟著三叔也就算了,我還真氣了好久,為三叔做什麼要和我搶人。現在好了,你居然走了!往後我再要翻譯文稿,可該找誰去好呢?」

此時謝彥文就站在一邊,默默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示,眼裡飄過一線傷感。

小孩子口無遮攔起來,還是讓人頓感無奈。仝則蹲下身子,忽然想到再過兩年面對裴熠,他或許就不必做這個動作了,但眼下對方確實還是個孩子,「我又不離開京都,想見我隨時都可以見。要不等我安頓好了,請哥兒去我那裡玩好不好?」

裴熠眼睛登時一亮,其實他老早就在等這句話,可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禁不住埋怨,「那你打算做什麼呀?我可聽說出去了日子艱難,你瞧府里那麼多人,也沒誰願意離開的,怎麼偏你心這麼野!」

仝則聽得有些啞然,再看裴熠的眼仁,愈發顯得漆黑澄亮,裡頭清晰倒影出他的面孔,他於是看見了,自己臉上確鑿閃過了一絲遲來的愧意。

裴熠渴望的,說白了也不過是自由自在這四個字,可惜他被束縛在裴府,捆綁於錦衣玉食之間,至寶束之高閣,反倒由此蒙了塵。

就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是寶貝,於是便以對待寶貝的方式將他供養起來。久而久之,再沒人真正關心他到底需要什麼,也沒人能給他這個年齡里,最最渴望得到的那些東西。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承恩侯情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承恩侯情史
上一章下一章

70.2.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