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4.4.7

112.4.4.7

如果看到的是防盜,那麼請靜候一段時間,會自動替換的。此刻它正一臉傲嬌,仰頭打著響鼻。低下頭,不情不願地聞了聞草料,扭過身子,半天都沒再動彈。

仝則忽然心念一動,走近些,伸手把旁邊放著的草料挪過來,又展顏對小白馬咧了咧嘴。

不知道從馬的角度看過去,他這幅模樣該算俊朗還是該算可笑,反正凌雲斜睨他兩眼,又嗅了嗅新換過的晚餐,終於低下驕傲的頭,頗為斯文的吃了起來。

看來自己的被害妄想發作的挺及時,仝則蹲下身子,順勢從方才那堆草料上抓了一把,擱進衣服口袋裡,看著凌雲吃完晚飯,才慢悠悠溜達著往回走去。

翌日一早,仝則等人伺候了裴熠更衣,小小少年穿一身絳紫色百蝶穿花箭袖,頭戴紫金冠,雙頰飽滿,眉目潤致,很當得起他名字里那個熠字。

仝則在一旁看著,只覺得要是選人來演賈寶玉,裴熠簡直再合適不過。

安平這日果然告了假,因裴熠騎馬,仝則和謝彥文也便騎著馬跟在他身後。

幸虧上輩子興趣愛好廣泛,仝則在英國學了點半吊子馬術,不然這會兒可就露怯了,畢竟一個武將家出身的少年不會騎馬,任誰恐怕都覺得說不過去。

他在後頭跟著,前方是裴熠在專註和裴謹說話。叔侄兩個端坐馬上,一樣都是蜂腰猿背身姿筆挺,服色秩麗綽約好看,渾然天成就是一道風景線。

只是仝則的目光,很快還是被街面上的店鋪和行人吸引了去。遠遠地,他就看見前頭一家裁縫店,又或者也賣成衣。那家鋪面有三層之高,烏木色的大門兩邊鑲嵌有玻璃窗,透過窗戶能看見內飾裝潢考究,店內擺放著一整扇山水屏風,櫃檯上頭整齊碼放著各色綢緞,他幾乎一眼就能認出,擺在醒目處的,是後世被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南京雲錦。

吳記綉館,他默默記下了名字,想著改天出門時,一定要過來探探。倘若將來能在這裡打工,倒不失為一個好出路。

而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有這樣一家門臉,在這個世界自由的賺錢,自由的生活,享受民富國強帶來的自豪感,這輩子也算過得圓滿了吧。

認真想想,其實老天爺待他真不錯,死過再重來,生活的時代還如此多姿多彩,作為一個懂得感恩的人,仝則內心覺得很知足。

一路上只聽裴謹的侍衛聊起,隆慶公主是當今皇帝御妹,在京都社交圈裡一向以手面闊綽、交際活絡聞名,和各國使節和富商們的關係也頗為融洽。

到了公主府,主人們被簇擁著迎進大門,下人則被帶到休息處,兩下里安排得井井有條。

聯排的倒座南房裡,熱氣滾水正煮著茶。等會宴席散了,僕人要伺候主人回府,不方便喝得醺醺然,是以主人家只象徵性的提供一點酒水。下人們之間,有相熟的也有不大熟的,各自圍坐扯著閑篇。

謝彥文好清凈,專挑角落裡去坐,仝則也隨他,兩人相對喝著清茶。不過仝則耳朵不閑著,聽見屋子裡充斥著各色語言,放眼去看,果然有日本、朝鮮、阿三國諸色人等,還有幾個穿著馬褲的西洋人,聽話音幾個人是在用法語聊天。

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卻被臨近一桌的日本人嘰嘰咕咕的抱怨打斷,細聽之下,好像在說什麼將軍秘會了英國佬兒,在談軍需軍火的事,大燕派了鴻臚寺兩個少卿去見了天皇,說不準哪天真會起兵戈……

再看小鬼子們的神情,個個是愁雲慘霧,一時又暗指遠處那幾個英國僕人,橫生出一臉憤恨。

正說著,只見帘子一掀,又進來一波東瀛打扮的人,那伙人環顧四下,並不靠近,只在近處找地方坐了。更不和之前說話那幾個小鬼子打招呼,兩撥人對視之際,眼神也頗有點防備之意。

果然近處那群鬼子低聲道,「那女人來了,看來皇太子今天也會到場,真是吃人的狐狸,把人迷得團團轉……皇太子折在女人手裡,宇田殿下卻有家歸不得,全是被將軍父女害得。」

仝則聽得一頭霧水,根本弄不清關係,忖度半天才有點明白過來,那宇田親王想必是天皇的兒子,「那女人」則是幕府將軍家的女郎。日本幕府掌兵權,英國人暗中和其勾結,售賣武器火藥,很有可能是在支持他們篡位,也有可能是借其手擴張勢力,好和大燕分庭抗禮。

至於天皇,看似應該屬於親大燕朝廷這一派。只是仝則記得,江戶時代的日本,天皇不過是個傀儡,沒有什麼實權,不知道在現今這個時代是否也是如此。

抿口茶,他暗暗感慨,聽上去軍國主義在東瀛抬頭得有點早,那一衣帶水的鄰邦,果真或早或晚總要成為中國的敵人。

估計怕被對方聽見,慢慢地,那幾個鬼子也不再說話,只悶頭喝起杯中酒。

外頭漸漸有腳步聲,還有盔甲摩擦的聲音,隔著毛玻璃似的窗戶,仝則望見一隊人馬走過,被公主府管事的領著去了旁邊的屋子。那一行人做燕朝打扮,神情不同於在場任何一個下人,個個都很倨傲。想起方才小鬼子口中提到的皇太子,這群人想來應該是他的親衛。

琢磨了一會,手無意識摸到兜里,記起還有一件事。他借著解手的功夫出去,迅速從角門溜到了街上。

舉目望去滿眼繁華,然而他沒閑暇去心之嚮往的裁縫店,張望片刻,在街角看見了一家醫館。

進門直奔柜上,一個小夥計正算賬,抬眼看一眼,「要抓什麼葯?」

仝則不想耽擱,當然也沒余錢買葯,掏出那把草料,含笑遞給夥計。

三言兩語之後,他踱步出了藥鋪,不出意料的,那草料里確鑿加了東西,不是什麼要命之物,只是巴豆而已。但足夠下作,那小馬鬧上幾回肚子,腿腳勢必發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癱在街上。

裴熠年紀還小騎術有限,如果因此受傷,薛氏一定會仔細查問當日負責的人,他必定會成為那個倒霉的替罪羊。

仰頭看看天,浮光流雲,一片湛藍,他決定不能讓這點齷齪影響此刻的好心情,只是從今往後,他得活得更加謹慎了,免得一不小心就著了別人的道。

宴席沒有兩三個時辰不會散,漫步回去路過馬廄,想看看那險些被暗算的小白馬。凌雲見他來了,表示熟稔地悶聲打了個響鼻,又揚了揚傲嬌的小腦袋,仝則看見那副小模樣,差點當場笑出來。

「美什麼呀,沒有我,你這會可就神駿不起來了……」

才低聲說完一句,驀地聽見一聲帶著嬌喘意味的低吟,心口一跳,不想此間還有旁人,仝則忙將身躲在一棵大樹後頭。

那聲音是從廡房裡傳出來的,壓抑中透出纏綿,然而不難分辨,是兩個男人的聲音。

呼吸聲越來越急促,伴隨著起伏的呻/吟,聽得人心跳加速,仝則對於十八禁畫面和聲音都沒有太大興趣,儘管已禁不住耳根子有點發熱,還是決定悄無聲息趕緊開溜。

「殿下不喜歡這樣么?從前不是說,睡里夢裡都會想和我依偎在一起,現在人大心大,那些話都不做數了么?」

「李洪,別這樣……唔……別……這裡是公主府。」

「怕什麼的,這裡是馬廄,那些畜生又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也看不懂……」

又是一陣熱烈的鼻息聲,馬兒懶洋洋配合了幾聲呼哧呼哧的粗氣,表示對這對野鴛鴦質疑自己的聽力很不以為然。

仝則貓著身子縮回腳步,他對炙熱的情話興趣不大,但殿下兩個字讓他本能地精神一振,原來藏身在此的不是偷情的僕人,而是身份高貴的殿下,該不會是大燕的太子爺吧?

「李洪,」那位殿下終於掙脫出來,一陣嬌喘連連,「我沒有,你不能這麼說我,你曉得我的心從來沒變過。」

他聲音很輕,有點柔媚有點嬌怯,半晌又說,「這裡說不定會有人走過,被人聽去不好。」

「是么?」李洪笑了笑,低沉的嗓音如同河水緩緩流過,忽然間,他變換了語言,「那咱們說你熟悉的話,就沒人聽得懂了。」

他說的是日語,可嘆仝則還是能聽出個大概——真要感謝當年和藤原浩、川久保玲【注一下】打交道的經歷,也在於他喜歡不斷挑戰自我,接受新知識,語言作為交流工具,是除了設計本身,他最拿手也最願意學習的東西。

「殿下,」李洪說,「你在逃避什麼?就因為天皇想讓你娶合川郡主?如果大燕想幫你,早就幫了,他們是在觀望,你心知肚明的,就算現在把自己獻給那個總天下兵馬的大司馬裴謹,他也不見得願意出兵替你掃平障礙。而我們都知道,皇太子已經和幕府達成了妥協,他早被那個女人迷惑得忘乎所以,一旦戰爭再爆發,他還是會支持幕府。」

「宇田殿下,你的故國遊走在蒸蒸日上和危在旦夕之間,只可惜,無論哪一種,殿下的根都已被拔除,你無家可歸了。」

話音落,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寂寂無聲,過了好久,李洪輕笑了下,「咱們都一樣,都是被祖國和父親拋棄的人。」

「成安君……」柔弱的少年好似難以承受事實真相,飲泣著低聲說,「不會的,我們不會被家國親人拋下,總有一天,你會回到朝鮮,我也會回去父皇身邊,我們一衣帶水……」

「一衣帶水?」李洪緊了緊嗓子,聲音發澀,「這麼說你還是要走?我不許你帶著那個女人走,你不愛她,你愛的一直是我。我們就在大燕,讓那些人爭得你死我活好了,我們的世界,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好強勢的道白,好深沉的執念!

合著這位有點軟糯的,就是天皇次子宇田親王,那霸氣正面側面都漏的則是朝鮮宗室,當今世子的弟弟成安君。這兩人拿著日語說了老半天,自以為私隱,不料卻被仝則聽了個底兒掉。

這兩個人有情,可身份註定,這份情不會得到承認,所以一個試圖退避,一個步步緊逼。

而宇田親王大約是要求娶一個大燕宗女,怪不得成安君李洪急赤白臉,在別人家宴會上已按捺不住,將人堵在這裡逼問。

不過一會兒功夫,兩人卻又好了起來,宇田在李洪懷裡被揉捏得發出懶洋洋的聲音,「你的日語,說得越來越好了。」

「是么,我是為了誰呢,你心裡不清楚?」霸道的人也柔軟下來,「可惜你總不肯用心學朝鮮話。」

「是我不好,李洪,我……」宇田輕輕嘆息,「再等等,等我要打點好將來,咱們才能安安穩穩隱匿在大燕的疆土之上。」

聲音漸漸低下去,再也聽不到什麼了,大抵是兩人纏綿起來。可終究不好多耽擱,一刻鐘之後,房門被推開,先是一個高瘦健朗的男子走出來,張望兩下便往前面去了,動作迅捷,宛如一隻警惕的山貓。

仝則一時沒敢動,想起曾聽裴府下人提過的話,心裡也禁不住有些好奇,那宇田親王到底生就怎樣一副美貌。

要不是門吱呀響了一下,他還真聽不到有任何腳步聲,那人簡直輕盈地好似不存在。

他走出來了,仝則的視線先是停駐在他身上的錦緞小直衣上,層層疊疊,雍容富麗,下擺呈紅、黃、青、白四色,隨著他小幅度邁步,曼生出一重優雅的綺靡。

頭上戴著的是御金巾子冠,襯托著側臉瑩潔如玉。不知道他是否敷粉,白皙的面色經歷過潮/紅,透出花瓣一樣的鮮嫩,鬢髮一絲不苟,想來是剛剛修整過。下頜光潔削尖,弧線精緻無暇,一轉頭,露出一對狹長的妙目,猶泛著盈盈水光。

那眼波微微一跳,彷彿能跳進人心裡似的,令人眉尖心上登時狠狠一顫。

書寓的老闆叫馮四娘,三十齣頭,打扮精緻風韻頗盛,氣質雍容毫無傖俗之感。

再看仝則,卻是標準的小廝扮相,這日好容易和總管告了假溜出來,而月錢還沒發,他連置辦長衫的銀子都沒有,只好穿著裴府的下人衣裳前來,難得都這麼寒酸了,馮四娘居然還肯見他。

可見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

果然馮四娘聽他說了兩句,就笑了起來,「仝小爺是打算贖回妹子,還是只不過來見見妹子?」

仝則自己也有點含糊,贖,他沒錢;可不贖,或者說不聞不問,心理上委實有點過意不去。

不管原主到底因什麼身死,他既已佔了人家的身體,打算替人家重活一回,就不能把人家的過去一刀全切。

這些日子他憑藉交際打探的能力,業已知曉了原主家獲罪的原因。

奉天將軍仝永祿因在和俄國人交戰中延誤戰機,致使盟軍蒙古四部損失慘重,朝廷為安撫蒙古人,也為立威,下令將其革職斬首,家人充作官奴。

謝彥文的父親本是蘭台御史,因同情仝永祿,苦諫不成,竟以辭官相逼,皇帝大怒之下,罷了他的官流放海南,家產充公,謝二少這才輾轉流落為奴。

其實細想想,朝廷的處置沒有大錯,大燕財力豐厚,為穩定北邊疆域,一直以來都靠錢財籠絡蒙古人,使其成為大燕雇傭軍,用以阻擋來自更北邊野心勃勃的沙俄。這是政治路線,走錯一步就會影響大局,倘若內陸向從前歷朝歷代那樣受蒙古諸部威脅,哪兒還會有餘力走出國門,開拓海疆。

所以對於仝家傾覆,仝則倒也不覺得惋惜,但大局歸大局,這種事放在個人身上又不一樣,命運由此改變,關乎一生一世,甚至有可能是生生世世。

他聽謝彥文說過,這個流落風塵的妹妹比他小三歲,抄家時因容貌出眾,很快就被人買走,彼時真正的仝則正痛不欲生,輾轉病榻,根本來不及看顧一眼。

思量半晌,仝則謹慎應道,「還是先談談如何才能贖身,勞煩媽媽指點。」

「那好,我也不妨和你交個底。」馮四娘語氣不急不緩,如細水長流,「做我們這行,憑的是眼力。清倌人自六七歲上買回來,一點點調理,不到十三歲是拿不出手的。六七年下來,栽培一個清倌人的錢,就是打個金人也盡夠了。仝敏條件如何,不消我說,你做哥哥的心裡有數。倘若要贖,我就等於損失了一個人才,再要物色,可未必能有這麼好的了。」

「贖身前按行規,沒正式出過局的清倌人,是五百兩。她不過才來了幾個月,就算便宜你,少不得也要二百兩,不然規矩從我這裡亂了,往後整個行業的人都要和我過不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承恩侯情史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承恩侯情史
上一章下一章

112.4.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