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梅出現了

1.青梅出現了

容姒懂事得很早,有多早,大概是父親下葬的那一天。

家裏並不富裕,父親的病,也花光了親戚們所有的憐憫。父親下葬那天,還是母親求老村長。老村長帶着村裏幾個閑漢,把父親的遺體從醫院抬回來,然後草草地下葬。父親下葬后,母親帶着她去了城裏。容姒該上小學的時候,母親撥通遠在申城的叔叔的電話。叔叔很早就去了申城,叔叔帶着申城的嬸嬸,回來過一次。嬸嬸罵罵咧咧的,叔叔供着她,坐了還不到一小時,嬸嬸便吵著要回去。

叔叔一直說他在申城很好,容姒也是聽閑漢們說,叔叔是倒插門。

容姒是見了叔叔以後,才明白倒插門的意思。嬸嬸的打扮很入時,身材肥碩,她指著母親,唾沫星子橫飛地說着些什麼。容姒忘了。只記得母親佝僂著背,趕緊把手裏的銀|行卡塞進嬸嬸的手裏。這是母親唯一的積蓄了。容姒不記得母親是怎麼回去的。

「你在申城好好的,媽媽回去做事了。耽誤不得。」母親和她說道:「媽媽每個月都會給嬸嬸打錢,嬸嬸會對你好的。」

申城是一座大城市,容姒明白母親的意思。所以當嬸嬸說些難聽的辭彙,不給她飯吃的時候,她也沒有告訴母親。而且,她還有一個小秘密。秘密是她住進嬸嬸家的一天。

「小孩,你是誰?」有一個小女孩趴在窗口看她,語氣非常的甜糯。容姒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奶氣的聲音,好像這裏的人說話,都有點這個樣子。因為嬸嬸,容姒不是很喜歡聽這裏的人說話。可是窗口上的小女孩,長得實在太粉嫩了。也和自己完全不一樣。在她面前,容姒顯得有些局促,她說不好話,一說話嬸嬸就嫌她的方言太難聽。嬸嬸說她的衣服有補丁,容姒一直不覺得有什麼,可是見到這個女孩,容姒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補丁。

小孩的手能有多大,容姒這一捂,反而引起了小女孩的興趣。「你衣服……真好看。為什麼我沒有?」

小女孩癟著小嘴,又張開小手臂,看了看自己的新衣服。

補丁確實很好看,母親的手很巧。這也是容姒一直以來覺得沒什麼的原因。小女孩這麼一說,容姒也拿着凳子,站在凳子上,顫巍巍地趴在窗口。

容姒友好地眨了眨眼睛,窗口外的小女孩愣了愣。一下子就開心了。好奇怪的小女孩,可以一下子委屈,一下子又開心。

「你怎麼不說話?」小女孩說道。

「我……說不好話。」

「你說話……好奇怪喔。」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

小女孩一笑,容姒也跟着笑了。大概是嬸嬸說得多了,容姒也有點反感自己的方言。可是女孩這一笑,容姒又覺得沒有什麼了。

忽然有了斷斷續續的呼喚聲,女孩的小眉毛都要飛起來了。「爸爸叫我了,我走了。」

「你叫什麼?」

女孩歪著頭,似乎想了想自己的名字。她對自己的名字並不太熟。接着,她握住了容姒的手。邊搖容姒的手邊口號式地說道,聲音拖着,更加奶聲奶氣了。「你好,我叫程錦之。」

「程錦之。」容姒又念了一遍程錦之的名字,似乎想加深印象。

程錦之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念我名字,好好笑喔,從來沒人這樣念過。」

在適應語言環境的很長一段時間,程錦之一聽容姒說話就笑。程錦之的笑又清脆又好聽。所以在適應的過程中,容姒並沒有覺得很難堪。

「我叫容姒。」

「你的名字真好。」

「啊?」

「只有兩個字,我的名字,有三個字。啊太難記了。」八歲的程錦之,仍然記不住自己的名字。智商是從小就能體現出來的。

容姒改觀了她對本地人的想法,也成了她的小秘密。她都沒有跟媽媽說。

和嬸嬸衣着入時形成對比的是家境。叔叔說他在申城有個大房子,說複式樓還說有自己的小院子。進了嬸嬸家以後,容姒才感到吃驚。申城很大很繁華,一路走過來都是高高的樓房,穿梭的小汽車。嬸嬸罵罵咧咧地領着她,鑽進了一條小巷子。又尋了一個更小的房子,鑽了進去。房子的空間很窄小。廚房和衛生間都在外面,公共廚房和公共衛生間。嬸嬸把她的行李扔進了一個小儲物間,儲物間很小,堆了很多東西。放一張床,顯得很吃力。床是歪著放的。整個房間的光源就靠一扇小窗口。

最讓容姒擔心的就是,嬸嬸不讓她上學。九月份開學時,母親就打來了電話。「容姒進學校了嗎?」

「進學校?怎麼進學校?你給的那點學費,根本不夠。你以為申城是你們那種小地方啊。你出去呼口氣,都是要錢的。窮鬼。」嬸嬸陰陽怪氣地說道。

母親已經給嬸嬸很多錢了。容姒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想到母親那天瘦削的背影。比起嬸嬸,母親真的非常瘦。一毛錢一塊錢,都是母親掰碎掰碎攢下來的。看着嬸嬸大吃大喝,容姒又撿起了嬸嬸丟掉的糖葫蘆。容姒蹲在地上,緊緊地攥著。上次她和母親說想回家,便被母親罵了一頓,罵着罵着,母親又哽噎了。

「容姒,你怎麼了?」程錦之正舉著蓬鬆的棉花糖。程錦之只吃了兩口,吃得嘴角都是。她蹲在容姒的面前。

「啊,你別撿地上的糖葫蘆。吃了要壞肚子的。」程錦之趕緊鬆開了容姒的手。讓糖葫蘆從容姒的手裏滾落。容姒抬起了頭,眼眶紅紅的,對嬸嬸的憤恨一時沒收得住,她瞪了一眼程錦之。

程錦之也愣了,她縮了一下脖頸。「爸爸說的,地上的東西,吃了會壞肚子的。」

「我把我的棉花糖給你,你別生氣了。」程錦之軟糯地開口。

將棉花糖棍塞到容姒的手裏,程錦之還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一臉仗義地塞了過去。

「我不吃。」

「可是很好吃的。」程錦之舔了舔嘴角。

在程錦之的慫恿下,容姒咬了一口。僵硬的動作,吃得鼻子上都是。

程錦之捻起了容姒鼻子上的棉花糖,放進了嘴裏。咂吧咂吧地說道:「你和你嬸嬸吵架了嗎?」

「嗯。」

程錦之左看右看,才將小手放到嘴邊,和容姒說道:「你嬸嬸是壞人,我不怕她。」

容姒點了點頭。

「你心情好了嗎?」

容姒垂著小腦袋。「我想上學。」

「你今年幾歲啊?」

「六歲。」

「喔喔。」程錦之想了想。「對,你今年要上學了。我就是六歲上的學。」

「我本來不想去的,我爸說,我不去的話,被人發現他們要被抓去坐|牢。」程錦之說道。

容姒聽着,突然眼睛亮了亮。「要是嬸嬸不讓我上學,也會被抓去坐|牢嗎?」

程錦之點了點頭。「我明天就跟居委會阿姨說。」

「你嬸嬸要是坐|牢了,你就可以到我家來住了。」程錦之說道。

容姒是懷着憧憬的心情的。

果然沒兩天,居委會就來人了。來了一群凶神惡煞的大人,看上去比嬸嬸還要凶。她們跟嬸嬸說了些什麼,嬸嬸開始哭天搶地地喊了。「這孩子的爸爸去得早,媽媽也不管,就把她扔給我們了。我們有什麼辦法。」

說了好幾天,居委會也開具了什麼證明。嬸嬸喜笑顏開了。「有居委會就是好啊,每學期有你們的幫扶,我們再省一點,一定能把孩子供出來。」

面對這些人,嬸嬸還非常親密地揉着她的腦袋。「快,姒兒,和阿姨們說謝謝。」

等嬸嬸轉過背,有一個阿姨就蹲了下來。阿姨長得有點凶,她握著容姒的手,嘆了口氣。「怎麼瘦成這樣了。」

「太可憐了。」

容姒咬了咬下唇,她不喜歡被人同情。嬸嬸讓她受盡了所有人的同情。等居委會走後,程錦之也偷偷從角落鑽出來了。程錦之開心地看着她。「你以後就可以和我一起上學了。」

「謝謝你。」容姒看着程錦之。她雖然小,但也知道程家看她可憐。幫她在中間活動了一下,找了居委會。

容姒入學比較晚,耽擱了兩個月。直到十一月份,她才入學。十一月份,天氣有點冷了。上學的那一天,叔叔送了她。後面叔叔嫌麻煩,便讓她和同學一起回來。她本來就是外地人,又耽擱了兩個月,根本融不進班級,更別說要好的同學了。即便是同路的,見了她也趕緊收拾書包走了,生怕和她一起回家。上學的時候,班級總是會同時排斥同一個人。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別人排斥了,自己也就跟風了。排斥一個人,是能找到很多理由的。比如容姒身上的補丁,比如容姒格格不入的方言。不止班上的同學,連隔壁班的同學也知道一班有個土氣的外地人。

六歲的容姒,心理還沒有那麼強大。每天放學,她強忍住內心的心酸,收拾書包快速地跑回去。跑起來,別人就不知道她是一個人了。

「容姒,你跑什麼啊?」這天,容姒剛跑幾步,程錦之便從後頭追來了。程錦之戴着口罩,有點氣喘吁吁。拉下口罩,程錦之鼻頭紅紅的。這幾天冷了,她生病在家躺了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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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最要緊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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