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0 捉摸

70.070 捉摸

回到了賓館,梅景鉉打了一個電話——

「外婆,你說的那一對青銅燈還在。」

電話那頭的人簡直不可置信,他說什麼還在?!這,這都一千年過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青銅燈怎麼會還在?!

「怎麼會?!你,你在哪裏發現了青銅燈?!它是什麼模樣的?!」

「是一對青銅塔型燈。一年前出土的。」梅景鉉詳細描述了青銅燈的外形,末了問道:「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好……好。」

外婆答應了。

古滇王國雖然毀滅了,但她還在,青銅燈還在。一切總該有個了結的。

外婆來之前,梅景鉉已經跟程禹打過了招呼,他沒有告訴程禹自己的外婆和這一對國寶級的古董有何瓜葛。所以,程禹見到他外婆的時候,有些惴惴不安。但老人家也不多問。見面聊了幾句,程禹就帶着他跟外婆一起進入了博物館。

彭秀華已經垂垂老矣,她的老眼昏花,差點沒認出來這一方土地。只有看到那些精妙絕倫的青銅器物時,記憶中,那遙不可及的故國彷彿又回來了……

是穿着獸皮衣裳的族人穿行在田野鄉間,他們手中的農具是不合時宜的鐵製品。一鏟鏟挖下去,直到這些鐵鍬全部生了銹,那銹花兒是深紅色的,一點一滴染滿了人們的雙手……然後,這些銹花兒染紅了她所有的記憶片段……

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里,人們春播秋收,安居樂業。直到那個亡國的夜晚來臨……

還有那些青銅器上的文字,她一眼就全部認了出來。這是他們古滇王國的篆文,繼承的是戰國時期楚國的文字。凡是祭祀,打仗,大巫師都會將結果記載在竹簡上。而這些竹簡還在,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了啊!

老人不禁熱淚盈眶。

最後,他們來到了祭壇上,兩盞青銅燈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的的確確是千年以前的生死燈,她一眼就認了出來。當初,大巫師用這兩盞燈照亮了他們回去的路,可是最後交易並沒有完成。她跟哥哥因此背叛了祖國。直到漢人的軍隊壓境了,大巫師又獻上了祭祀品,而此時此刻,外面的滇王已經是隔了好幾代以後的人。

他們恨父王的殘忍,因此復活了仇恨,殊不知中了陰陽尺的圈套。

後來想想,陰陽尺早就有所安排。故意安排了這個命格,讓她跟三哥哥痛恨了父王。等到國破之時,他們兩個的靈魂作祟,阻止了大巫師的交易。讓古滇王國的亡靈軍隊恢復了生前的記憶,繼而把自己的族人全部給殺了個乾淨……

這是「自相殘殺」的天意,也是陰陽尺千年怨念不散的由來!

而今,不用多想,她就知道困在尺子裏的另一人必定也經歷了這一番波折的身世。

假如說,真的有這般天意作弄的話。生生世世,百轉千回。已經不知道害苦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深陷同樣的命運不可自拔。只是,她並沒有搞懂陰陽尺為何而存在,如何才能化解這千年的夙願。因此,面對命運只得選擇低頭。

梅景鉉陪着外婆站了好一會兒,他的目光一直注視着燈上的那道虛無的「門」——

「怎麼打開它?」

外婆搖了搖頭:「現在打開不了,七月初七已經過去了……等到明年七月初七,再在這裏點燃三層燈火,或許就有辦法見面了。」

「她知道陰陽尺外面發生的一切嗎?」

外婆搖了搖頭:「人進入了尺子,也意識不到外面的世界。」頓了頓,她問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梅景鉉沉默了一會兒,他也想像不出任何詞語來形容小五。她未必是個聰明人,也未必怎麼討人喜歡,但知道她的身世以後,他就無法剋制自己去憐愛她……也說不上來,是欣賞多一點,還是同情多一點。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真的愛她。

「是個笨蛋。」

笨到,把自己的命全部搭進了仇恨當中。

「笨蛋……」外婆喃喃自語:「小鉉,我這次真的無能為力。」

梅景鉉又問道:「你說,你的父王曾經想過拿自己的命換兒女的命,這是怎麼做到的?」

外婆搖了搖頭:「那只有大巫師可以做到,你跟那女孩又沒有血緣關係。陰陽尺不會同意這一樁交易的。」言外之意,就是要他死心。

「你只要告訴我,到底怎麼換命?」

外婆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突破了她的底限,她並不打算告訴小外孫。

梅景鉉也不能再逼外婆,還有一年的時間,他有這個耐心再等一年的時間。總歸,要讓外婆答應自己的請求。所以,他不急在一時,他還有許多事要準備。只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外婆忽然問了句:「你是不是想拿自己的命去換她?」

梅景鉉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開。

之後三個月,他去了澳門做生意。再回來內地的時候,醫院這邊已經開了精神異常的診斷書。外婆被送進了療養院,也不再需要進監獄了。他特地去探望了外婆,只見外婆的白髮又多了許多,去年,她的頭上還有些許的黑髮。如今,已經全白了。

他帶來了許多補品,但外婆對這些補品並不感興趣——

「小鉉,你……還是打算救那個女孩?」

「是。」唯獨這一點,他沒有動搖過。如果連自己都對小五見死不救,那麼她就真沒希望了。

「她對你而言真的這麼重要?!」

梅景鉉點了點頭。

「你走吧。」外婆嘆了口氣:「出去好好想想,你還年輕,你不必這樣。」

他就離開了療養院。但他不必再想了。因為只要一有空,他就在想小五。世界這麼大,結果他的感情空間這麼小。也沒辦法從這段感情中走出來——偏偏別的人,可以立即結束一個情人,再來一種口味。可是他跟無法做到這一點,也沒法找到替代品。

十一月份回到香港的時候,父親還專門為這件事找了他問——

「景鉉,你原諒你外婆了?」

以往在家中,他跟外婆的關係,是長輩們緘默不言的話題。但現在,他已經把外婆從監獄里接了出來——「爸,她已經老了。過去的事情,我不想重提了。」

「做得好。」出乎意料,父親沒有為這件事生氣。反而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放下這件事,我很欣慰。歸根到底,她是你的外婆。她犯錯的時候,你還小。結果這些年,你跟她之間,就像是她一直在懲罰你似的。其實這些錯跟你沒關係,你也沒必要覺得自己有什麼責任。現在她已經老了,就讓她過幾年清閑的日子。」

梅景鉉凝視着父親,發現他也兩鬢斑白,想必這些年父親苦心孤詣支撐諾大的家族,也經歷了不少風霜。不由得道:「爸,謝謝你。」

「不用謝,你母親想必也願意你這樣做。」父親又拿起了一份材料:「澳門今年的拍賣會資料我看了,流拍率只有10%。已經是近幾年最成功的一次拍賣會了。景鉉,我沒有看錯你,雖然你不太會算賬,但任用人才的眼光是一流的。這一點比你弟弟強多了。」

聽到父親拿自己跟弟弟作比較,梅景鉉便道:「爸,景鑠他目前注重南京的市場,澳門的交易會大多面向海外,而海外今年對唐三彩跟紫砂壺這兩塊炒得比較熱。這兩項藏品的渠道,大多在香港跟上海這一塊,我也是佔了地主的東風。」

「不是誰佔了東風的問題,是你看人的眼光。」梅伯勛眯起了眼睛:「今年的斗瓷大賽,你的表現馬馬虎虎。」又想到了什麼:「我看你的那個對手,那個叫孟小五的姑娘鑒定水平更加厲害。真沒想到,內地還有這麼年輕的古董鑒定專家。」

梅景鉉沒有想到,父親居然提到了小五。

父親很少很少夸人,甚至是他這個親兒子,父親也只有寥寥幾句好話。但說孟小五的時候,父親卻一點都不吝嗇他的欣賞——「她真的是個人才,現在宋代五大窯口的瓷器高仿得厲害,市面上的老專家被騙了的人也有許多。但在她手裏,那些高仿品是破綻百出,眼光精明得很……怎麼,我看小鑠跟你都沒有把人家請回來?大好的機會就拱手讓人?」

梅景鉉道:「她是知芳齋的鑒定師。」

「哦,知芳齋。」梅伯勛想到了什麼:「秦禾的那場意外,我也聽說了,知芳齋現在倒了,正好把這個人才挖過來。她值得公司花個千萬年薪聘請。你回到內地去就安排一下。請回來以後,就讓她到香港這邊來工作。」

「爸,孟小五現在不在內地。」

「不在內地?你知道人家去哪裏了?」

梅景鉉當然知道,但想到小五如今的處境,他也無言以表。只能嘆息一聲。

不知不覺,屋外的夕陽黯淡了。房間里拉了兩道長長的影子。

這樣失落的兒子,是梅伯勛沒見過的。但他會錯了意,以為這個孟小五跟秦禾一起燒死的。這麼一看,那實在是太可惜了。於是嘆了口氣:「算了,這件事暫且不說。你好好安排一下,後天跟我去日本看看你的二叔。」

「好。」

梅景鉉知道,父親的兄弟當中,只有這個二叔還在人世了。父親很重視這個兄弟。只不過,上幾次都是景鑠陪着父親去日本的。這一次,父親讓他去日本,說明,在父親心目中他又成為了家族的老大。這也是,父親所釋放的一次善意的信號。

到了日本以後,父親就領着他去了二叔家。他看到二叔跟二嬸還是老樣子,只不過,他們都說自己的變化很大。說他「越長越像是父親當年。」

不,父親當年叱吒香港的風采,如今沒有人比得上。

二叔家有珍藏四十年的茅台酒,是當年中日建交的時候,中南.海宴請日本首相的同一批酒。彼時,二叔的父親是外交.部長手底下的翻譯。退休以後,二叔隨着妻子隱居日本。這一批酒,也就被伯父帶了過來,只有宴請重要客人的時候才拿出來。

這一瓶茅台下肚,老一輩人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二叔一生什麼都好,只是在日本留學的時候娶了伯母這個「東洋女人」,被他的曾祖父給掃地出門。如今曾祖父已經過世,族長成了父親。所以,父親做主,想讓二叔從日本搬回來。但二叔並不同意,他實在放心不下兩個孩子。

二叔說起夫妻間恩愛幾十年的感情,也是面有得意之色:「我們老夫老妻三十年,一句吵架都沒有。小鉉,以後你結婚也要這樣跟老婆相處,知道嗎?」

「知道了,二叔。」

二叔又指著父親:「伯勛,你看看你,大兒子都快二十八歲了,至今還是單身。你這個爸怎麼當的?!」

父親也笑道:「景鉉他現在的心思全部放在了生意上,結婚的事情以後再談,不愁。」

二嬸是個典型的日本女人,她跪在榻榻米上給他們倒茶:「小鉉一表人才,只怕沒有女孩配得上。」

「配不配得上先不說,景鉉,二叔對你找對象有三點要求:第一,一定要是上過大學的女孩,這見識相等了,才有共同話題嘛。第二,一定要身家配得上。中國古代就講究一個門當戶對。第三,那就是她一定要脾氣好,聽你的話。不聽話的女孩不能要,你是生意人,以後在外面應酬的多。不能找個菩薩還要讓你操心的回家供著。」

梅景鉉喝下了酒,恰巧,他愛的人一點都對不上號——她沒有學歷,更不溫柔。當初在江西瓷廠的時候有個外號「瓷菩薩」。當真要當成菩薩一般供著的。要他時時刻刻為她操心的。也讓他……最後步了她所有徒弟的後塵。

有的時候,他恨她的殘忍。但是想一想,小五的靈魂是陳歸寧,是當初那個無數人求而不得的一代宗師陳歸寧。若是當初的陳歸寧不殘忍,也不至於讓幾個男人對她念念不忘。若是小五不殘忍,也就不會讓他如此牽腸掛肚。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得不到的,最是難忘。

小五跟陳歸寧一樣聰明,什麼都牽絆不了她們追尋自由的腳步。哪怕是死亡。

隔日,父親,二叔酒醒以後。二叔把他找了過去。

二叔說道:「景鉉,我跟你二嬸物色了一個女孩。你們要不要嘗試見個面?」

他拒絕了:「二叔,我現在不想談這個。」

「景鉉,去看看,說不定就看對了眼?這緣分說不準的。」

他盛情難卻,去看了二叔二嬸介紹的對象。對方是一個在日本留學的中國女孩。談了幾句,他就知道對方是來日本研究莫高窟文化的。

清末時期,不少國寶流失海外。其中,敦煌莫高窟國寶被盜的事迹,更是舉世皆知。後來,日本人對這些敦煌壁畫十分感興趣,進行了不少研究。意外地,現在敦煌這一門學問,卻是在海外發揚光大。甚至國人都要去日本進行研究。

交談的時候,這個清純靚麗的中國女孩給他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她問他的職業是什麼,他如實奉告:「做古董拍賣的。」

「拍賣?是不是專門把我們中國的古董賣給外國人?」

他笑了:「大部分是中國人,小部分是外國人。」

「這樣啊……我不喜歡把我們國家的國寶賣給外國人。他們自己沒有歷史文化,就把我們國家的文物給買了去,裝點他們國家的博物館……」女孩說得頭頭是道,身上還有那種愛國青年的憤青氣質,但笑容燦爛,卻沒有絲毫的陰霾。

接着,他們又聊起了敦煌文化,聊起了清朝末年……一直聊到了文.革時期……到這裏,一切都打住了。在那段時期,是文物的浩劫,也沒有什麼事情可聊的。他從事古董行業的,想到這一段歷史,都是為整個中華文化心痛不已。

但女孩還是聊到了一個人:「我倒是很佩服那個年代的一個人,陳歸寧,陳大師。」

「為什麼?」

「她明明長得那麼漂亮,卻到了三十五歲都沒有結婚,也沒有留下子嗣……實在太可憐了。」女孩嘆了口氣:「如果是現在,陳大師一定是個名揚四海的鑒定大師。她不會家破人亡,也不會遭到迫害。更不會英年早逝……」

女孩又望着他:「梅先生,你們做古董鑒定的,是不是推崇陳歸寧為近代第一人?」

「不是,汪承其老師傅的名聲比陳師傅大。陳師傅的氣節雖高,但沒有像汪老師傅一樣著作等身。」

「這樣啊,這太可惜了。」

他倒了一杯紅酒,結束了這個話題。無論什麼人,什麼場合,他都不想聽到「陳歸寧」三個字。

會見結束的時候,女孩要他的聯繫方式,但他只是道了句:「有緣再見。」儘管他對這女孩的印象不錯,但並沒有多餘的緣分。

談到緣分這個字眼,用在兩年前的那個晚上再好不過。

要不是他來到了她的樓下,去接一個他都忘卻了名字的女孩,也不會遇到當時根本不熟悉的孟小五。若不是她用力挫了那個漆盤,他也不會對她念念不忘。所有的姻緣,在不經意間全部發生。只是,他們都不自知而已。

送走這女孩的時候,對方忽然說了句:「梅先生,其實你有喜歡的人,是嗎?」

「為什麼這麼說?」

「你的眼神告訴我的,你是個故事的人,而且你還放不下故事裏的那個人。」女孩的目光很乾凈,笑容也清澈見底:「不過,生活是要往前看的。失去的人,那就是沿途的風景。欣賞完了風景,我們總是要回到一個溫暖的家,對不對?」

「不錯。」

「所以呢,你可以試試看跟別的人相處。說不定,你就可以忘了她了。」

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面前的女孩,目光中流露出對他的留戀之色。儘管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互相都看得過眼。

但他只是說道:「天色不早了,周小姐,要不要替你喊一輛車?」

他喜歡聽女人好聽的話,但並不喜歡被自作聰明的女人牽着鼻子走。

儘管,這個女孩的氣質挺接近小五,不過,現在他最厭惡的……就是小五這樣類型的女孩。

折磨人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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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寶大師有妖氣[古穿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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