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拍賣【修】

1.001 拍賣【修】

四十年前。

1983年的一個晚春,陳歸寧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臨終時刻,她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全身血跡斑駁的張雲坤。

閉上眼睛,她彷彿能看到十年前的張雲坤——

那時候,十年浩.劫剛剛開始。她為了躲避知識分子的悲慘命運,自願離開北京去了偏遠的江西瓷廠當技術員。

窯口的日子不是很好過的,她忍得了窯火的熏熱,但是忍受不了人們的無知和麻木。

各地興起打雜四舊的風潮,就是省博物館裏頭的唐宋高古瓷,明清文人畫……都是被敲碎了扔進廢墟里。那些東西,各代帝王把玩觀賞了幾個世紀,許多詩書人家供奉了十幾代傳人,然而時代大潮所趨,它們最終還是逃避不了湮沒的命運。

可是她不甘心,老百姓把打碎了的瓷器一車車送到了江西瓷廠來。他們以為碎了的瓷器,還可以用爐火重鑄成新社會的東西。不不不,瓷器一旦碎了,就是永恆的毀滅和破碎。

只有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作為一個古董鑒定師,她忍受不了這種對中國古代文化的摧毀!

所以,她把那些古董碎瓷片偷偷挑揀出來,一個人嘔心瀝血地修復這些瓷片。悄悄的,不被發覺的工作持續了整個春夏秋冬。

直到組織上安排了五個年輕人到她這裏來拜師學藝,她才有了這些可以信賴的徒弟,有了繼承自己衣缽的徒弟。也……和這個叫張雲坤的小徒弟,結下了一段宿怨。

宿怨開始於張雲坤的一把陰陽尺,也結束於這一把插入她心臟的陰陽尺。

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如果從頭追溯的話,那麼,一輩子也說不完當中的故事。

陳歸寧慢慢閉上了眼睛——不不不,也許這個故事還沒結束呢。

白骨帶怨去,化為……紅顏鬼!

四十年後。

2016年7月1日,上海博覽會上。

德國納高拍賣公司所舉辦的「中國古董拍賣會」開幕,在場高朋雲集。

「青花懸想」明清陶瓷專項拍賣過後,下面就是「吉金吉象」青銅金銀專項拍賣了。

上一場拍賣會,整場拍品共計16件,100%成交,總成交額高達3900萬元,其中9件拍品成交額破百萬元。最貴重的一件「明宣德青花海水龍紋盤」更是拍出了四百萬元的高價。

對於接下來青銅專項拍賣會,更是有許多人摩拳擦掌。

早在2014年,中國拍賣行西泠印社所舉辦的「中國首屆青銅禮器專場」上,盧芹齋舊藏「商晚期·青銅獸面紋斝」以954.5萬元成交,這讓許多海內外收藏家看到了中國的青銅器所蘊含的巨大潛力價值。所以近幾年來,銅器交易火爆。

一件件商品流通了過去,終於到了本場的重器——「商晚期鴞尊。」

「100萬起拍!」隨着主持人的拍賣錘落下,競價正式開始。

「110萬!」「120萬!」「150萬!」……「200萬!」「250萬!」……場下的牌子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場外的電話拍賣更是絡繹不絕。

很快,這一件商晚期鴞尊的價格炒到了五百萬元的高價。

「1000萬元!」

一個場外電話結束了本次競爭。買下這一件古董的是香港新晉金融公司「鍾天集團」的大小姐姜娜。姜娜今年二十二歲,是香港新晉貴族,父親從事的海關貿易,珠寶買賣等生意遍及整個東南亞。但她也不是什麼古董愛好者,只因為她心儀的男子是收藏世家出生。她想投桃報李,用昂貴的青銅器讓自己「看上去身價倍增」。

然而,事非所願。

就在拍賣會結束之後,一通電話打來了——

「小娜,你買的那一尊商晚期鴞尊……看上去好像不對啊。」

打電話的是一位聲名在外的古董鑒定師沈遇安,是她父親的老朋友了,她一向稱呼他為沈爺爺。

這一通電話,對姜娜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不久之後,沈遇安到了姜家來,只見他上手了這一件商晚期鴞尊,打開照玉手電筒,仔仔細細內外翻檢,然後放下了器物。

「高仿品。」

「不會吧?!」姜娜的臉色蒼白:「沈爺爺,你會不會看錯了?」

沈遇安搖了搖頭,開始絮絮叨叨他那老一套的鑒定技巧:「……商周時期,我們古代的工匠要想在青銅器上上銘文,那麼就要先將銘文范鑄造好,趁濕嵌入主體範當中。字口的厚度要與內范相當……但是你看看,你拍下的這一件鴞尊,銘文的厚度和內范之間有將近2毫米的差距,當時的工匠不會出這種差池的……」

姜娜的臉色此刻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沈爺爺你確定嗎?」

「確定。」沈遇安道:「這個看銘文的方法還是我的師父陳歸寧教的,你父親也見過她。」

提到陳歸寧,姜娜就默不作聲了。

陳歸寧,中國近代古董鑒定專家,古董修復專家。70年代風雲變化之際,陳歸寧以一個文人的赤子心,用女子的柔弱之軀保護,修復了上千件文物。80年代前期,她所捐贈的文物遍及大江南北的博物館。被譽為「中華文明的脊樑」。

但天妒紅顏,1983年年初,陳歸寧因為意外喪生在一場大火當中。

現在沈遇安搬出陳歸寧大師來,由不得人不相信這話了。

姜娜頓時覺得火冒三丈。

一般收藏家遇到這種「打眼」的事情,那都是只能責怪自己眼力勁不好,自認倒霉。但姜娜不一樣,她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從來沒跌過這種跟頭。這口氣怎麼忍得下?她要查,查到底是誰製作的這一件古董的。然後讓制假的人把牢底坐穿!

很快,高仿商晚期鴞尊的消息一一傳來了。

這件高仿的「身世」真是意想不到的曲折:它來源於蘇州文廟附近。第一次出手的時候,只賣了3000塊錢。第二次輾轉到了上海這邊,賣了一萬元。第三次,被一個私人收藏家買走了,這時候就搖晃成了「真品」,這冤大頭用780萬買走的。

到了她手上,價值已經翻成了1000萬。這就是古董交易的暴利,這就是古董的「潛規.則」。

得到了消息,姜娜就開始佈置人手了——她一定要這些騙子付出代價!

轉眼到了9月7日。

蘇州文廟古玩南門附近人山人海,不少遠道而來的遊客正在享受人間天堂的魅力。

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子裏,五個約莫十□□的少年少女正在修胚。

最小的女孩長著一張笨笨的圓臉,她看起來還不到十六歲的樣子,手上卻長滿了老繭。

這裏是一處造假的作坊,仿品專供江蘇這邊幾大古董市場。作坊的主人姓孟,他是個老陶瓷匠了,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古董造假高手。但老孟脾氣古怪,跟年輕人談不來,只是收養了這五個孤兒,也教他們「制假販假」來謀生。

這些孤兒,有的是他從醫院門口抱回來的,有的是從路邊的垃圾桶里撿回來的。

一共五個,五個都沒有姓名,只是按照序號排列老大,老二……最小的老五剛剛過了十六歲。

五個孤兒現在都懂事了,知道做好了一件高仿,轉手可以賣個上千元。所以紛紛刻苦學藝。

可古董的學問那麼難做,比考個大學還難。其餘的不說,光是鐘鼎銘文他們都背了二百多個。結果,他們做出來的東西,頂多也就騙騙那些入門級新手。不像爺爺做出來的東西,三千塊錢本金做出的高仿,可以充到交易行上拍出個上百萬。

但最笨的這個老五,毛手毛腳不說,做出來的高仿都是次品。所以其他人都不待見她。

小五也不跟他們計較,她是個內向木訥的女孩,面黃肌瘦不說,頭髮總是亂糟糟,黃油油的。

要說她唯一的愛好,那就是幹完活兒後去卧室看看爺爺的手抄本了。

孟爺爺說,現在市面上流傳的很多古董鑒定書,大都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玩笑。他就自己編寫了不少古董鑒定,古董制假方面的書籍。

現在看的這一本書,是爺爺的典藏的一本手抄本,叫做什麼《陳氏鑒寶掌故》。但爺爺只給他們看上一部分,下一部分就沒有。她聽二姐說,這是爺爺的私心:害怕徒弟把什麼本事都學會了,那麼就會餓死老師傅了。

這天吃完飯以後,二姐,三哥他們都去上工了。小五還是偷偷在房間看書。

她看書不求甚解,只是個死記硬背:「唐代開元之治時,朝廷在江蘇句容縣設置官場專門仿造夏商周三代銅器,這部分銅器上大部分有監官花押……」小五吃力地讀著,她現在明白了為什麼爺爺會在唐代銅器上畫畫了。於是繼續讀道:「這部分監官花押的成色……」

翻了一頁,卻是到底了。

這看書看一半也是很為難啊!小五想了想——趁爺爺不在,我就去偷偷看下下部分吧!

下半本在爺爺的房間,但……具體在哪兒也不知道。

她摸了摸腦袋——或許……跟老二他們一樣,爺爺喜歡把好東西都藏在床底下嗎?

虧得個頭小,她爬進了矮矮的床底下。只見裏面擺滿了雜物,上面落了好多灰。只有一個布包上沒什麼灰塵,她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打開。看到裏面有三樣東西——一個檀木盒子,但是密封死了。一把木頭做的牌子,通體呈現一種古怪的檀木色。

還有一本殘籍,封面上飄逸清秀的《陳氏鑒寶掌故》六個大字,下方署名「陳歸寧。」

角落上標註了日期——1981年……1982年……1983年……到了1983年卻戛然而止。

小五天真心性,她爬出了床,偷看爺爺的秘籍入了神,一看就看到了底。

看完了唐代部分,才看到「宋代又有台州鑄……」這一部分,下文又沒了。接着是半本空白,她有點失望——難怪爺爺不仿造宋代以後的各種銅器呢!原來這個寫書的「陳氏」只記錄到了宋代的台州鑄青銅器部分,下面就沒有了。

剛想把書抱回去,一起身筆記本掉在了地上。卻有一抹紅色的痕迹隱隱約約一閃而過。

小五愣了愣,終歸掀開了封底。卻看到這筆記本的最後一頁上印着一個血掌印。那濃烈的猩紅刺目,彷彿有說不清,道不盡的哀怨。

她有點吃驚,用自己的小手比了比這個血掌印——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這是誰的手掌印呢?

「小五!」門外的二姐在喊了:「你在哪?!」

她嚇得一哆嗦,看了一眼地上層層疊疊的油紙,心裏一陣后怕。收拾是來不及收拾了,乾脆把這一本筆記本揣在了懷裏,然後爬了出去。

出來的時候,小五滿頭滿臉都掛着塵灰吊子。迷迷糊糊間出了門,卻看到了二姐的一隻手伸了過來,捏住了她的耳朵。

「小五,發什麼呆!快出去啊!爺爺這一回帶了不少東西呢!」

「哦,好。」小五茫然地應了一聲,大大的眼睛瞧著二姐,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那一本《陳氏鑒寶掌故》還沒換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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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寶大師有妖氣[古穿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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