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道理

第三章 道理

凜冽的北風掠過廢墟,看到縫隙就鑽進去,發出歡快的嗚鳴聲,呼朋引伴,但在人耳朵里,那叫聲便如新鬼煩冤舊鬼哭,為這冷峭的孟冬添加了更多的涼意。

破屋與壞垣之間的巷子裏,年輕人仍蹲在地上,叼著薰肉,捏著鋼筋,出刀。

斷刀沒有遞向曾康,刺進了另一個人的心口,這人剛想動手,手裏的斷磚還沒抬起來就感覺到了胸前的涼意。

同樣是點一下就拔刀,同樣帶出了一股熱血,灑在了正要站起來的狗牙脖子裏,燙得狗牙一跤摔在地上,伸手一抹,粘乎乎濕漉漉一把,意識到那把斷刀是貼着他頭皮刺過去的,猛的一縮脖子,頭髮被血粘在後頸上,難受得直發噁心。

「那人的腿有毛病?怎麼還不站起來。」齊雲曉站在窗口後面,徒勞的墊着腳尖,想看看被圍着的那個人長什麼樣,可是曾康那伙人圍得緊,這棟建築物又是在巷子斜對面,看到的都是背影,唯一能確定的是被圍的人還沒站起來,反而圍人的這邊不知是倒下去還是蹲下去幾個。

「不像,他衣服乾淨。」周鼎也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剛才的響聲說明已經開打了,怎麼之後又沒了動靜?

正這麼想着,動靜又出現了。

又是「當」的一聲響,聲音比先前那聲尖銳、刺耳,是真正的金屬碰撞,曾康手裏的鋼筋被帶偏,擋下了另一個人的攻擊,那人隨後被斷刀刺死。

年輕人似乎厭倦了這場無聊的戰鬥,見這些人沒有退意,微微一皺眉,突然從地上跳起來,在殘牆上一蹬,從眾人頭上躍過去,再在對面塌了一半的建築物牆壁上一蹬,斜著跳出巷子,落在路中間。

在空中,他的斷刀交到了左手,如張旭狂草般向下灑落,動作快得肉眼幾乎看不清,沒人能夠躲得開,他落地后,巷子裏的人「轟」的一聲開始逃竄,但跑得跌跌撞撞,每個人的捂著頸側,有的捂左邊,有的捂右邊,相同的是鮮血從他們指縫、掌緣間湧出來,捂得不夠緊實的,血甚至會飆到兩米開外。

這些人跑不了多遠就會倒在地上,艱難的呼吸著,很用力,像是要把天地間的所有空氣都吸進自己身體里一樣。

只有坐在地上的狗牙和離得較遠的幾個人還平安無事,也沒受到追擊,獃獃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曾康。

曾康也還沒死,被他那根鋼筋的末端圓圈撞碎了胸骨和肋骨,肺葉被骨頭刺穿,大口的嘔著血,噴得自己滿胸滿臉都是,臉色也紅得像要滲血,不知是憋的還是掙的。

變化來得太突然,這幾下兔起鶻落,直到那些被破開頸側血管的人倒下了,齊雲曉才反應過來,驚得捂住了嘴,她不是沒見過死人,還新手埋葬了幾名狼衛,為他們整理遺容,可這麼多人同一時間死在同一個人手上,還是讓她有些震驚。

「路」果然名不虛傳。

等回過神,她朝站在路中間的那人看去,發現他也正在看着自己,又被嚇了一跳,同時也驚異於對方的年輕和那對過於平靜的眸子,明明殺死了十多個人,眼中卻沒有一絲殺意、躁意。

他居然還叼著塊肉!

沒有察覺到窗后那兩人的敵意,年輕人收回目光,把刀刃上的血抹在了左臂的繃帶上,走向了離著最近的那具屍體,伸出左手,將手掌按在屍體的傷口上。

看到他的動作,周鼎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

那具屍體的膚色迅速變得蒼白,直到變得和雪一樣白他才放開手,又走向了另一具屍體。

尚義路恢復了寧靜,就半條殘街,所有居民都能看到路上發生的事,都默默的關上門,鎖好,摸出藏在屋裏的武器,抱着躺到床上,蓋好被子,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馮隆升也退了回去,坐回櫃枱后,端起散發着濃濃香味的油茶喝了一口,咂巴著嘴回味,喃喃自語道:「沒想到啊,居然是……嘖,可千萬別發狂,我老頭子經不住折騰。」

窗口后,齊雲曉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氣,喉嚨頓時一陣冰涼,嗆得咳了幾聲,轉頭看向周鼎,眼睛睜得比剛才還要大:「他……他是……是……」

「骨子。」周鼎說着轉身走向樓梯。

其餘狼衛一聽到,都抬起頭來,爭先恐後的沖向窗口,齊雲曉連忙躲開,看了一眼周鼎的背影,眼珠子一轉,跟了過去,這支隊伍的副隊長秦山知道周鼎要去邀請骨子同行,見她也要跟着去,只好起身跟在後面。

畢竟是骨子,傳說中惡魔一般的存在。

…………

屍體一具具的變得蒼白,還沒死透的人在那隻纏滿繃帶的手按在傷口上后,也很快斷了氣,變得和其他人一樣白。

處理完這些人,年輕人回到那面又被他蹬塌半邊的殘牆前,似乎對這裏的環境不太滿意了,也沒有去看縮在角落裏的狗牙等人,提起那個大包挎在肩上,回到路上,左右看了看,朝着另一條窄得多的巷子走去,同樣是兩棟破房子之間的空隙。

放下背包和斷刀,他又從斗篷里掏出一卷繃帶往左手上纏,先前這些沾過了別人的血,雖然看不出來,但要用手拿吃的還是需要蓋一下。

巷口的光很快就被遮住,身材高大的周鼎走進來,後面跟着探頭探腦的齊雲曉和一臉好奇的秦山,三人排成一排,在年輕人對面蹲下。

等著年輕人仔細裹好手,把煙薰麂子肉從嘴上取下,周鼎才開口問道:「梁城狼衛周鼎,小兄弟怎麼稱呼?」

「陳。」年輕人淡淡的說道:「陳陣。」

…………

陳陣是個略顯怪異的名字,大概是「前世」負責取名的孤兒院工作人員犯懶,看到這個姓,懶得想名,把「陳」字右下角的兩個小點連起來,就成了「陣」。

也可能是那位工作人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他會成為一名殺手才取的這個名字,因為「陣」字的右下角是個小小的「十」,最常出現在瞄準鏡里,儘管他從不用槍。

…………

「陳陣。」周鼎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問道:「願不願意和我們一同回梁城?路途艱險,我們的人不夠,大概沒辦法活着回去,要是你願意加入,希望就能大一些,到了梁城,送空房一套、工作一份,想加入狼衛也行,當然,你想要別的報酬也可以,請儘管提出來。」

「報酬……」陳陣聽到這個十分熟悉,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的詞,呆了幾秒,似乎回憶起了什麼,然後才淡淡的說道:「我什麼都不需要。」

「什麼都……不需要?」齊雲曉愣了一下,不知這是算答應了還是拒絕了,好奇的問道:「人活在世上,怎麼可能什麼都不需要?」

「我能找到吃的。」陳陣一邊吃肉一邊說道。

齊雲曉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講到活,人確實是有吃有喝就能活着了,但哪有人只是為了活着而活着?她決定換種說法:「那將來呢?人總得為以後作些打算吧?」

陳陣沉默了一會,很認真的思考了,這才說道:「活得簡單一些,坦誠一些。」

三人又是一愣,和「活得」二字聯繫在一起的通常是和開心、快樂、充實、健康、幸福之類的詞語,有人想及時行樂,有人想留芳百世,坦誠還好理解,活得簡單是怎麼回事?

如果他什麼都不要,又該怎麼雇?

急中生智,齊雲曉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說道:「想活得簡單,那你就更應該和我們一起走了。」

陳陣繼續吃着,等待着她接下來的話。

齊雲曉掰着手指頭說道:「你想啊,活得簡單,就是要盡量避免生活中的意外,城裏比城外安全,意外要少得多,而且城裏的物質資源豐富,衣、食、住、行、用都比城外方便,受了傷得了病也能立即去醫院,方便就是簡單,你想活得簡單,當然要住到城裏。」

陳陣凝視着她,過了幾秒,說道:「有道理。」

說完,他站起身,又把大包挎在肩上,拿起斷刀,低頭看着三個人,一副準備開路的樣子。

他一拿刀倒是把秦山嚇了一跳,急忙去摸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卻發現陳陣站起來后只是像雕塑那樣站着一動不動,沒有動手的意思,這才放下心來。

「嗯……」周鼎轉頭看了一眼齊雲曉和秦山,想了想,點頭道:「繼續留在這裏已經沒什麼意義了,走吧。」

呆了兩天,幾乎和這條路上的所有住戶談過,只有三個人願意跟着走,期待新人是不現實的,有可能半年都等不到一個,能遇到一個骨子比什麼都強,留下來確實沒什麼意義了。

於是一眾狼衛背起鋼弩重新上路,出於禮貌,周鼎和馮路頭打了聲招呼,也沒忘了送出一顆紅色的小石頭作為謝禮。

馮隆升親自將眾人送到了路口,叮囑了一聲萬事小心,心滿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店,現在的尚義路才算安靜,骨子走了,狼崽子走了,曾康也走了,他又能安安穩穩的當幾年路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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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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