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名俠（24）

雲夢仙子這個名號里的『雲』和『夢』,其實分別對應着『天雲五花綿』和『**攝心催夢**』。

前者是天下最毒的暗器，後者則如其名。

通俗來講，就是催眠術的升級版。

王雲夢先前派王憐花和一笑佛去沁陽城，就是想讓他們用此法攝取一批武林高手來，進而成為她的忠犬，為她所驅使,王雲夢無疑是最精通此道的。她現在想在顧青身上使用此法，倒不是一下子就發功,而是漸漸降低顧青的戒心，循序漸進，爾後一擊即中。

於是乎，接下來王雲夢就不動聲色的和顧青討論起如何對付快活王。

顧青的提議是：「現如今洛陽城都知曉活閻王要對付雲夢仙子,想來不久后這個消息就能傳入到快活王耳中,不知道在雲夢仙子的葬禮上,快活王會不會現身？」

柴玉關自從改稱快活王，就一直盤踞在關外,在那兒可是快活王的地盤，極為難撼動，所以對付他來,引蛇出洞不失為一個好計謀。

當然了，顧青是不想千里迢迢的去往大沙漠。

王雲夢意味深長道：「看來公子已心有成算。」

顧青反問道：「難道夫人連快活王會出現在你的葬禮上的信心都沒有？」

這絕對是一針見血,王雲夢的臉險些垮下來,只她並未發作,淡淡一嘆：「公子現在可還想知道為何當年我和柴玉關分道揚鑣？」

顧青：「願聞其詳。」

王雲夢便娓娓道來,說來這事兒很值得玩味。

原來當年雲夢仙子作為天下第一女魔頭，和當時還是萬家生佛的柴玉關暗通曲款，可正邪不兩立，雲夢仙子沒辦法正大光明的成為柴玉關的妻子。於是兩人合計，如果柴玉關成為天下第一，那就不會有人反對他們在一起，也因此就有了當年的衡山一役。

只可惜柴玉關不願和雲夢仙子分享成果，他事成之後，就想要連雲夢仙子也殺死。因為雲夢仙子那時武功就強過柴玉關，在苦練武功后，這天下第一高手的位置，仍然輪不到柴玉關。

雲夢仙子僥倖未死，帶着王憐花敗逃，多年來苦心經營，就想着有朝一日能報復回去。

王雲夢回憶這段往事時，原本嫵媚的眼波，冷得猶如青霜白刃一般。

貓陛下有感而發：「負心漢！」

顧青將一盤翡翠糕端到貓陛下跟前，示意他只管吃吃吃，而王雲夢講得這段故事，柴玉關固然負心薄倖，狡詐狠毒，和他一拍即合的王雲夢又能好到哪裏去？還有王雲夢作為一個女魔頭，當年當真相信柴玉關成為天下第一，就沒有人反對他們在一起？

顧青摩挲了下手指，臉上看不出喜怒：「我也有一個故事，想要說給夫人聽。」

他這麼一說，王憐花不禁側目，就連王雲夢都心裏一動，「公子請說。」

顧青就講了裘千尺和公孫止的故事，這兩人誰都不是個好的，所以最後有同歸於盡的結局，並不難理解。

顧青他講這個故事，旨在映射柴玉關和王雲夢是一丘之貉。可是吧，王雲夢顯然誤會了，她「砰」的一拍桌子，厲聲道：「柴玉關就是這麼跟你說的？我是那醜陋不堪的裘千尺？」

顧青好心道：「夫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王雲夢盯着顧青看了一會兒，才終於又自嫣然一笑，「想來確是我誤會了，柴玉關那個人非但有豺狼之狠毒，還有獅虎之勇武，以及狐狸之狡詐，豈非公子故事中懦弱無能的公孫止？」

她陡然一轉話音道，「不過我想公子既然那麼說了，想來會確保快活王會趕赴中原。」

顧青欣然同意這個說法：「我確有自己的主意，不過夫人也該對自己有更多自信才行。夫人不妨捫心自問下，當你聽到快活王的死訊時，你會不會願意親臨葬禮現場？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吧，哪怕心中想着『禍害遺千年』。」

王雲夢：「……」

王憐花：「……」

說實話，王憐花王公子就是個臉皮厚心也黑的，有時候說話也特別的欠打，可他現在十二分願意承認，在這方面他輸了。

不說顧青為什麼到現在都還活的有滋有味，單就來說王雲夢在施展的**攝心催夢**。她到目前都還有有心無力，光顧著和顧青爭鋒相對了，好在事情談到現在，差不多談妥當了，接下來就該是吃吃喝喝，儘管在場的只有貓陛下沒有在辜負美食。

而對顧青來講，美酒他不沾，美人他指派給了貓陛下，又對王雲夢這麼一個有萬種風情的尤物視而不見，讓王雲夢根本沒辦法藉機降低他的防備心，無奈之下，王雲夢只有在酒宴過後，帶着顧青去窺一窺高家那批價值連-城的萬貫家財。

先前也提到過高家是武林世家，歷史悠久到可追溯到漢唐，當年高山青帶進陵墓的，可是高家數代積累，事哪怕是天子都是要眼紅的。如今被王雲夢收入囊中，她放置這批財寶的地方，自是機關林立，比高山青陵墓中的機關和秘道都有過之而不及，即便是顧青潛心要找，他也得頗費一番功夫的。

以及顧青確實對它感興趣。

畢竟他現在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不易嘛。

顧青出乎意料的在這份財寶中，發現了《清明上河圖》，按理說這幅畫該是收藏在李尋歡家的。當年他還在梅庄做小葯童時，梅大先生就不少念叨過這幅畫，轉念想想，那時他在江湖上闖出名堂時，沈浪、王憐花和朱七七已經出海去了，王憐花著的那本《憐花寶鑒》也轉送給了李尋歡，那他將這幅畫也順帶轉給李家，也不是不可能。

顧青還想起當年他還臨摹了一幅《清明上河圖》給梅大先生，也不知他們現在如何了？

而王雲夢抓住了這個空隙，她催動了「**攝心催夢**」。

然後，沒有然後了。

這「**攝心催夢**」屬於精神系武功（……），顧青也會同屬性的武功，也就是道心種魔**，道心種魔**能遙感一個人的心靈，而且還是想遙感誰就遙感誰，而**攝心催夢**在它面前，就是催眠術比之攝魂術，誰高誰低一目了然。

當然了，在這種情況下，顧青不用道心種魔**，他也可以用「斗轉星移」來反射，就像先前在古墓中，他就用這一招轉移了王憐花投過來的十香軟筋散。

事實上，顧青哪一招都沒用。

他就任憑王雲夢對他施用**攝心催夢**，爾後任由王雲夢遭遇「反噬」——王雲夢的作為就像是在試圖用一根木棍，攪動無邊無際的大海，大海沒攪動，反而發了威，一個大浪打過來，王雲夢就翻了船。

王雲夢嘔出一口心頭血，不可置信極了。

貓陛下嚇了一跳：「爹，她怎麼突然就吐血了？」

顧青半點損傷都沒有，稍一沉吟道：「她大概是想到一會兒就要大出血，相由心生，就當真吐了一口血出來吧。」

貓陛下竟然糾正道：「爹，我想你要說的是心理暗示。」

顧青知錯就改：「確實是。」

王雲夢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流露出痛恨的神色：「你！」

顧青截口道：「夫人這是打算真血口噴人？」

貓陛下領會到了其中的點，他捂嘴偷笑起來。

王雲夢：「……」

王雲夢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沒想到他竟狠心如斯。」

顧青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道：「夫人以為我能抵禦住夫人的獨門手段，是因為我來之前快活王早就對我耳提面命過，且還潛心研製出了應對功法么？」

王夫人此時已不復先前的又端莊又嫵媚，幾乎就要變得歇斯底里起來：「不是嗎？」

顧青覺得他好像有點矯枉過正了，他也不想再給掰回來，只不痛不癢道：「看來夫人是切實將我先前講的故事，聽在了耳中並記在了心裏。」

王雲夢臉色異常難看，可她並沒有再輕舉妄動。

到了最後，還是顧青以德報怨般道：「今夜子正，我會準時再來拜會夫人的，希望夫人到時做好準備。」

爾後又以直報怨道：「哦，順帶一提，因為夫人的反水，我想這批財寶應該全都歸我，夫人你意下如何？」

王雲夢還能說什麼，她只能選擇默認。

等顧青和貓陛下又一次正大光明的離開王府，貓陛下撓了撓他的貓臉：「爹，我有點沒懂。」

顧青：「嗯？」

貓陛下捋了捋思路道：「你看咱們給雲夢仙子送了拜帖，說要在子正去殺她，可為什麼她不僅欣然同意，還要倒給咱們金銀財寶呢？」

事實上雲夢仙子是以為她和顧青達成了共識，她假死來騙快活王，那批財寶就是她的誠意，可在貓陛下看來，但凡被他們送過拜帖的人，無一例外全都死了，是真的死了。

顧青沒有糾正貓陛下的說法，「因為雲夢仙子是那種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的人啊。」

貓陛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顧青鼓勵般道：「沒錯，就是這樣。」

貓陛下心滿意足的趴回到他交疊起來的爪子上，「她看起來不像啊。」

顧青繼續為他解惑：「戀愛中的人智商常常掉線么。」

貓陛下覺得很有道理：「說的也是。」

等過了一會兒，貓陛下又好奇道：「爹，雲夢仙子說的三件寶物里的第三件是什麼啊？」

這是個好問題，顧青想了想王雲夢從頭到尾的表現，猜測道：「我想該是沈天君的乾坤第一指吧。」王雲夢有着和石觀音，林仙兒相同的自戀型人格，所以她記得最深刻的除了柴玉關，就該是曾經打敗過她的沈天君吧。

貓陛下大眼睛亮晶晶：「噫——」

顧青在眼皮底下輕輕翻了個白眼，沒多久，他們倆就回到了客棧。

李長青他們還沒有走，見到顧青回來，他們一行人很有幾分不自在，到底先前他們是來討伐顧青的。

顧青環繞了一圈，不問就答道：「天魔十三式我是跟着花蕊仙學的，紫煞手則是從王憐花那裏學來的。至於王憐花是如何學來的紫煞手？他實際上是快活王和雲夢仙子的女兒。」

一言驚起千層浪。

「什麼！」

只除了沈浪，他到現在也差不多推測出來了。

顧青點了點頭，呢喃般道：「沒錯，當年『萬家生佛』柴玉關為了武林和平，毅然決然以身飼魔，憑藉着過人手段降服了雲夢仙子，只可惜好景不長。」

沈浪：「……」

其餘人：「……？！」

「哦，我說亂了，」顧青連忙改口道，「當年他們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自然而然的就有了王憐花，大家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吧？」

貓陛下回過味來，他家魔王爹剛才是不是飆車了？

不管怎麼說吧，顧青這麼一說就將李長青他們打發走了。當然了，除了他透露的事不得了，需要他們好好消化外，還有就是顧青在洛陽城外露得那兩手，將他們全都給震懾住了——不管是「眼刀」，還是快慢九字訣，都是天魔十三式和紫煞手無法比擬的，更何況這是江湖，江湖上誰的刀快，誰就是老大。

沈浪在他們走後，對顧青說起他從李長青他們那兒套來的話，「我覺得安陽五義反水，極有可能是受了王憐花驅使。」

「我並不覺得意外。」顧青道。

爾後，他也有來有往的同沈浪說起他的相關計劃。

沈浪沉吟一番道：「龐兄並非當真要和雲夢仙子合作吧？」

顧青確是沒有要和雲夢仙子一同對付快活王的意思，現在被沈浪說穿，他一合掌，笑得真心又實意：「我有點喜歡你了。」

隨口那麼一說后，顧青又假模假樣的感嘆道：「我確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那麼說過，他們母子倆卻是誤會的不輕，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唉。」

沈浪：「……」

等到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顧青帶着貓陛下離開，一直憋著沒出聲的朱七七幽幽開口：「他說他有點喜歡你。」

沈浪：「……我想龐兄想表達的是，他欣賞像我這樣的聰明人。」

朱七七沉默了好半天，猛然朝着沈浪大吼道：「你們全天下最聰明，最了不起，我這樣說你可滿意了？可高興了？」

吼完，她轉身就跑了。

沈浪：「……」他只是說了實話而已，難道他還能將那句話解讀成其他意思？

貓陛下在小院裏也聽到了朱七七的怒吼，他感同身受的對顧青說：「爹，還滿意你聽到的嗎？」

說完他自己就被自己逗樂了，「不不，我該說『你這磨人的大魔王，還滿意你聽到的嗎』。」

顧青：「……你贏了。」

貓陛下頓時笑得像個二百斤的胖貓，這是一次跨時代的勝利。

洛陽城內風雲變幻，丐幫在城外遇到的「浩劫」根本沒有瞞住，這讓為高家那批財寶蜂擁而來的各路豪傑都不由得安分了好幾分，這就使得哪怕有人打探到顧青所住的客棧，也不敢過來太歲頭上動土。

顧青樂見這種情況，在入夜後，他就踏月帶着貓陛下再探訪王府。

很明顯王雲夢誤會了顧青的原意，她都準備好了一個替身，就像是當年衡山一役上，她也準備了一個替身假死一般，同時她還認為顧青會殺死那個替身，以來欺騙世人，以及糊弄快活王。

顧青最後問道：「夫人心目中最珍貴之物，還有一件是什麼？」

王雲夢有點意外顧青會問這個問題，她笑了笑道：「是昔年的沈天君……沈天君的手。他的手談笑間可散盡萬金，但叱吒間又可重聚，可將活生生的人置之於死，但也可使垂死的人復生——」

貓陛下驚奇道：「爹，你果然猜對了，不過你只猜對了三分之二。」

王雲夢：「？？」

顧青假模假樣道：「那可真遺憾。」

此時，子正已到，王雲夢還想說什麼，顧青的一道無形劍氣就打入她體內，打碎了她的心脈。

雲夢仙子，卒。

王雲夢一死，王憐花倒沒有流露出多少悲傷的神情，他看向顧青：「你那個故事中的柔兒，怕就是你的生母吧。」

顧青一點都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只是說：「我還是會對付快活王的，這一點並不會變。」

王憐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假的不能再假的假笑。

顧青轉身就往外走，倒沒有立即就離開王府，而是帶着貓陛下循着先前王雲夢的腳步，去了王雲夢藏匿高家財富的寶庫中。先把那幅《清明上河圖》單獨拿出來，爾後對貓陛下說：「把其他的都裝回去。」

貓陛下：「！！！」

「我還只是個孩子啊，爹！」

顧青面無表情的看着他，貓陛下他再在顧青跟前是個孩子，他也是北宋仁宗年間出生的，好嗎？且當時顧青還借了宋朝的龍氣助他修鍊，雖說好多都加持到運氣上了，可貓陛下還是會些神通的，像戒子空間還是能開啟得了，不然還有類似功能的法器。現在貓陛下這樣震驚，大概是平時很少用，下意識就忘記了吧。

好在貓陛下終於想起他不是一隻普通的貓，稍後就乖乖的將那價值連-城的財寶收颳走。

貓陛下揉了揉肚子：「爹，我莫名覺得有點撐。」

顧青看着他不說話，貓陛下左顧右盼了一陣，終於找到了化解他尷尬的好問題：「爹，你幹嘛將那幅畫單獨拿着啊？」

顧青憐愛的看着他：「帶你去看病啊。」

貓陛下：「QAQ」

等到翌日，不用顧青這邊多做什麼，雲夢仙子死在活閻王手上一事，就傳播了開來。

沈浪問顧青：「龐兄要留在洛陽城等快活王來嗎？」

顧青搖頭：「不，我要先去一趟保定城。」

沈浪：「？」

顧青主動解釋道：「其實我兒是生下來便是這幅模樣，我想帶他去找大夫看一看這到底是什麼疑難雜症。」

沈浪：「……」

顧青就這樣帶着貓陛下離開了洛陽城，坐着馬車去保定城，嚴格來說是離保定城不遠的牛家莊。

貓陛下忍不住問道：「爹，咱們到底來幹嘛來？」

顧青仍說道：「不是說過了嗎？給你看病。」

貓陛下沉默了半天，吭吭哧哧了一句：「我沒吃藥仍舊萌萌噠！」

「你是你是。」顧青有點漫不經心地附和道，這時他們已來到梅花草堂的山腳下，前面是一座橋，他們的馬車過不去，只有下來步行。小橋上積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跡，只有一行黃犬的腳印，像一連串梅花似的灑在欄桿旁。

走過小橋，就看到梅花草堂外的梅花仍凌寒開得正妍，映襯著不遠處的三五石屋，紅花青牆，風物宛如圖畫。

梅林中隱隱有人聲傳來，走到近前，就見一個峨服高冠的老人，正在指揮着兩個童子洗樹上的冰雪。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當年的這時候他已經來到了梅花草堂，成為梅大先生和梅二先生的徒弟，然而如今這個世界中，並沒有那時候的他存在的痕迹。說來他這次來的世界，也並非當年那個同出本源的平行世界，或許下一次他可以試試去他曾經去過的平行世界。

貓陛下不是很懂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可他直覺告訴他裏面有故事，且他還本能的湊過去想蹭顧青的臉。

然後，「你讓朕蹭一下會死嗎？！」

——總是有什麼是亘古不變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