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契子

1.契子

最後一個炊餅吃完了。

文貴舔了舔嘴唇,將嘴角那點殘餘的餅渣卷進嘴裏,肚裏卻依舊餓得慌。

他低下頭,將兩隻胳膊肘抵在那張破爛的榆木桌上,不敢再看圍坐在桌子面前的爹和姐姐。

一隻雪白的手伸到了他眼皮底下,那隻手裏拿着一塊還剩大半的炊餅,文貴猛地抬頭,是姐姐,他咽下了一口口水,卻知道姐姐也跟自己一樣,一整天沒吃東西了,伸手把姐姐的手推了回去。

「文貴乖,姐姐不餓,你快把這餅吃了。」初雪輕聲對弟弟說。

看着眼前這一雙兒女相互謙讓的場景,李偉的心開始隱隱作痛。

時值大明嘉靖年間,京城街市繁華,猶勝前朝,本以為憑着自己泥瓦匠的手藝,總能找到活兒做,誰知他出去奔波了大半個月,都無人雇傭他,若不是這五靜寺的主持看他們爺兒三個可憐,撥了這間柴房給他們棲身,一家人就要學那要飯的露宿街頭了。

兒子今年十歲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女兒也才十五,一朵花才開始打苞。妻子臨終前,眼睛死死盯着這一雙兒女,遲遲閉不上,是他連着說了幾遍:「你放心,我不會再娶了,我定會把這一雙兒女好好帶成人。」妻子才瞑了目。

誰知,妻子去后不久,家中那二十畝茶園就遭惡霸強佔,自己的老母親被氣得吐血而亡……

不能想,不能再往前想,想起從前,只有無窮無盡的煩惱和痛苦。

李偉轉頭看了看門外,天已經快黑了,再過一會,就是掌燈時分,他可掌不起燈。

咬了咬牙,他把手中吃了一半的炊餅塞進兒子手中:「貴兒,你先吃了這餅,爹再出去找吃的。」

又轉臉對女兒說:「把你的餅吃完,爹再帶吃的回來!」說完,不等兒女答話,就起身出門而去。

「姐姐,爹出去,真能找到吃的嗎?」看着門外空蕩蕩的院子,文貴怔怔地問姐姐。

初雪不答,心裏卻知道,自從家裏積蓄下來的幾百兩銀票在河北道的客棧里被人偷走以後,爹身上只剩下幾兩散碎銀子,不然也不會一天只吃一頓飯了。

文貴終究年紀幼小,三口兩口就把父親塞給他的餅吃完了,初雪卻憂心忡忡地看着門外的暮色,再也吃不下去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李偉回來了,手裏還捧著一個大粗瓷海碗。

他將海碗往桌上一放,自去隔壁伙房找筷子。

文貴往碗裏一瞧,只見滿滿一碗白麵條,麵條里還有些雞肉,牛肉和豬肉之類,一股股香氣從碗邊傳過來,文貴的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李偉找來兩雙筷子,放在兒女面前:「來,吃麵條。」

文貴接過筷子,夾了一塊牛肉吃了起來,他很久沒有吃過肉了。

初雪卻不動筷子:「爹,這碗面,是哪裏來的?」

「是爹去門口麵館里買的,你忘了么,這五靜寺對面就是一家麵館。」李偉笑道。

「可是,咱們根本就沒錢了!」初雪的聲音有些發顫:「還有,誰家麵館做面,能把雞肉,豬肉和牛肉混在一起下面?」

李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初雪的眼淚順着面頰流了下來:「爹,你那麼要強的一個人,現在卻為了我們去討飯,爹……」

李偉上前,輕輕把女兒攬進懷裏,撫摸著女兒烏黑油亮的頭髮,梗聲道:「雪兒,你娘臨終的時候,爹發下誓言,一定要把你姐弟倆好好帶大,爹不能做個食言的人,爹也不是討飯,只是到麵館里,跟老闆說你和你弟弟沒飯吃了,求他賒碗面,其餘幾個客人聽了,就把自己的面分了些給我。」

文貴本來吃得津津有味,可是一聽到姐姐說出討飯這個詞,一下子就停了筷子,再聽父親這麼一說,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喊:「爹!我們不討飯,我們不討飯,我們回家種茶去,奶奶說,我們家都是靠茶園吃飯!」

兒子的話語字字如刀,直戳在李偉心上,這個硬朗的漢子此時再也忍不住,猛蹲在地上,抱住頭無聲地抽泣起來。

見父親這般模樣,,初雪忙擦了眼淚,對弟弟喝道:「文貴,你別大驚小怪,先把飯吃了。」

說完,又去伙房拿了三隻碗和一雙筷子,將大海碗裏的麵條和肉分到三個碗裏,將自己吃剩下的那半塊麵餅放在一碗麵條上,連筷子端到父親面前勸道:「爹,我和文貴再吃些就差不多了,你也要吃些,你若餓倒下去,我們姐弟倆靠誰去?」

聽女兒這般說,李偉這才擦了擦眼淚,接過那碗麵條,勉強擠出笑意:「這麵條看着就勁道,來,咱們一起吃。

夜裏,李偉奔波了一天,摟着兒子在稻草鋪上睡熟了,初雪卻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這才八月,京城的夜風就很涼了,這可不比自己的浙江寧波府慈溪縣的老家,那樣山溫水暖的地方,難道真的回不去了?

這才幾個月功夫,爹整個人就像是老了十年,茶園被奪之前,她們家一直都是富足的小康人家,初雪從來就不曾體會過,原來活着還可以這麼艱難,那麼連一口裹腹的飯,都要受盡辛酸委屈才可以到口。

清冷的月光透過柴房殘破的窗欞照進來,令初雪更無睡意,便索性披衣起來,往院子裏踱去。

院子裏,一株粗大的桂樹上開滿了桂花,香氣沁人心脾,經久不散,初雪在心裏暗暗合計,不如將頭上戴的那根銀簪當了,買些桂花麵粉糖漿之類,做幾籠桂花糕去賣,或許能賺些錢回來度日。

正思量間,耳畔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如皋哥哥,你就當從來不認得我這個人吧!」

初雪嚇了一跳,這三更半夜的古廟裏,怎麼會有女子聲音

這時,又聽到一個男子惶急地聲音:「,錦繡,你這麼說,不是要我的命嗎?莫非你是對皇宮裏的榮華富貴動了心,存心撇下我?」

初雪這下總算找到了聲音的來源,原來這院子中間有個半人多高的大花壇,花壇里花枝茂密,那對男女和她隔了一個花壇,兩人的身影被花壇和花木遮住了。

看來,這是一對情侶夜半幽會呢,自己一個大姑娘,偷聽男女□□,終究不好。

初雪轉過身子,邁步回房,卻又聽見那被喚作錦繡的女子帶着哭腔道:「宮裏強征秀女,不去便是抗旨大罪,難道因我一人,叫我李家全家都死嗎!」

初雪心念一動,想起日間也聽送柴的挑夫談論過此事,說現在宮裏又要選秀了,這次是在京畿一帶選,不管願不願意,給了二三十兩銀子,拉上人家的閨女就塞進車裏帶走,簡直是搶。」

那男的聲音低了下來,嘆道:「要不,我去找找我表舅,他在宮裏當差,或許能有什麼法子讓你逃過這一劫。」

「你表舅只是管馬廄的一個小太監,又能有什麼法子,今兒晌午宮裏又來人催逼,說我們家總得出一個女兒,爹媽只生我一個女孩兒,我不去,誰去」

說到這裏,那少女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院子一片沉寂。初雪怕自己的腳步聲給兩人聽到,也靜立不動。

過了片刻,方見花壇邊轉出這對男女的身影,月光下,只見男的高大健碩,女的身形婀娜,不用看面容,就覺得是一對璧人。

眼見得兩人手挽手的背影即將跨出院門,一個方才還模模糊糊的念頭此刻一下在初雪腦海中清晰起來。

她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輕聲叫道:「二位,請留步。」

那兩人心中一驚,同時回頭,只見亮如白晝的月光下,一個身段纖細的少女站在院中,荊釵布裙,卻難掩絕麗容色,都是吃了一驚。

初雪沖那少女道:「姐姐,小妹李初雪,方才無意間聽見兩位說話,姐姐可是名叫李錦繡?」

錦繡點了點頭,一張俊俏的臉蛋上甚有戒備之意。

初雪知道她與情郎深夜私會,被自己一個陌生人撞見,怕泄露出去,便索性開門見山:「實不相瞞,小妹一家逃難京師,生計無著,一心想選秀進宮,換些銀兩給老父弱弟度日,只是戶籍在浙江,不是京畿人氏。」

錦繡一時沒回過味來,神色甚是不解,她身邊的情郎目光卻閃了幾閃,對初雪道:「在下郭如皋,姑娘有什麼打算,不妨直說。」

初雪笑道:「郭公子,方才我聽錦繡姐姐說,李家只需要送一個女兒進宮便可,咱們都姓李,本是一家,如果姐姐的父母對外說我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小女兒,把我送進宮,姐姐就可以不進宮了。」

「這位妹妹,你是說,你要代我進宮?」錦繡瞪大了眼睛,終於明白了初雪的意思。

初雪點了點頭。

錦繡略略思索了一番,頓時興奮起來,轉臉道:「如皋哥哥,你看這樣成不成?」

郭如皋喜道:「姑娘若是能替錦繡進宮,便是我倆的大恩人,請受我與錦繡一拜。」話未說完,便扯了扯錦繡的衣角,兩人雙雙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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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養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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