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十九節 水書

22.第十九節 水書

朝陽往齊墨鶴的房間里扔進了一個線團,在天地間則織就了一張網。齊墨鶴在晨光里解決了一個問題,打算過會去找他要找的人,朱明學堂八堂的堂主們此時則可能迎來一個問題,並且正站在後山山門互相輕聲議論著那個即將要到來的人。

「山主這次到底是請了哪位同仁來執教?」寶堂堂主箱中子有些不自在地問道,胖胖的肚腩在晨光中微微哆嗦,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冷。

「管他是誰,我們還是過我們的日子,箱中子你到底有沒有點出息了!」這是飾堂堂主珠晶帶著鄙視的回復。

「不管怎麼說,山長讓我們八堂堂主一大清早放下手頭所有事務專程等在山門迎候,這位新同仁恐怕是盛名在外啊。」寵堂堂主馮笑笑顯然也對即將到來的某位人士心懷不滿。

衣堂堂主白無色抱著一件披風,正熟練地給上面垂著的雪白流蘇編花結,每編完一個便往裡頭埋一顆寶石,那些寶石一上衣服就發出五顏六色的光芒。他抽了個空當隨口回道:「有沒有名都沒所謂,反正專門給他新開了一堂,對我們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這卻未必,」書堂的三緘真人也難得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老道士捋著鬍鬚道,「我聽山長的意思似乎除了增開小選考,這次還允許他從我們現有的學生中挑選願意考到他那兒去的人,這對我們的影響可不小。」

「怎麼,你覺得自己會輸給他?」珠晶立刻反諷道,「我倒是覺得就算把我們的學生都拉出去排成一排讓給他挑選他都未必知道該怎麼選,搞不好就任儀式上就會露馬腳……什麼玩意!」珠晶說到一半驚叫一聲,跳了起來,等到看清剛才湊到她腳邊的那坨軟兮兮、涼颼颼的東西是什麼后,立刻質問道:「商陸你這是幹什麼,看好你的東西!」

被珠晶嫌棄的是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初看像是一團爛泥,再細看便會發現整團爛泥的正中間部位有兩個小小的白圈,看著好像是眼睛,並且旁邊還豎起來一根樹杈一樣的東西,上頭綁了根緞帶,活像是個小辮子。被珠晶罵了一頓的爛泥顯然是被打擊到了,本來隆起的身體一下子塌了下去,慢吞吞地朝著葯堂堂主商陸滑了回去。

商陸彎腰伸手給那團爛泥,那東西就纏上了他的手,從手掌到手腕,然後沿著他的手臂一路爬上了他的肩膀,停了一會,向他的腦袋爬去,最後在他的頭上窩成了一攤好像帽子的東西。小白眼睛分別移動到了兩側,像是兩個裝飾扣,樹杈也跟著斜插到了一邊。商陸摸了摸自己的「帽子」說:「息鴻是喜歡你才跟你親近,他說他覺得你長得很美。」他這麼一說,那團爛泥上的白眼睛就微微地變小了,好像是在害羞。

珠晶:「……」只有在面對商陸的時候,伶牙俐齒的飾堂堂主總會有滿滿的無力感,而且一本正經地給一團爛泥怪取這麼個名字真的好嗎?

甲堂堂主壘石生忽然把手一指說:「那邊過來的是不是他?」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八堂堂主暫時放下了隔閡,齊齊整了衣冠,往山腳看去。

朝陽東升,毫不吝嗇地潑灑光芒在進山的山路上,鋪了靈石的山徑看著就像是一條金光燦燦的飛升之路,遙遙的可以看到有一個墨點正在慢慢地往上移動。箱中子從自己的儲物袋裡取出一支七星望遠寶鏡看了看,「咦」了一聲交給旁邊的同仁們,寶鏡一一傳遞,金堅最後接了過來。從特製的寶鏡中望出去,山腳下的一草一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年輕的男子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這人看起來不過是二十齣頭的年紀,生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既沒有仙風道骨也不是三頭六臂,頭髮用根木簪子隨意地挽起,身上是一襲洗舊了的青色長衫,與其說是個聞名遐邇的煉器師,看起來倒更像是什麼窮鄉僻壤出來的酸儒。

「一般人代步騎馬,靈修喜歡御劍或是騎靈獸,煉器師用器,昔日老子出函谷關騎青牛,八仙之一的張果老倒騎毛驢,他倒好,騎只羊算怎麼回事?」珠晶喃喃自語。

「也許不是普通的羊,可能是什麼靈獸做了偽裝?」壘石生不太確信地回答道,只因他實在是看不出那隻又老又瘦的山羊有什麼不同凡響之處。

「騎什麼都跟我們沒有關係,反正接完人我就回去了,這陣子那麼多事情要忙,哪裡來工夫想這些有的沒的。」馮笑笑不高興地說。

在八堂堂主的討論聲中,那隻看起來又瘦又小的山羊就這麼馱著一個人搖搖擺擺、走走停停地從山腳慢慢地往上移動。從朝陽初升一直等到太陽穩穩地掛在了天空,整座學堂都活動了起來,才見到那隻羊終於一步一搖地到了近前。

「吁——」男人還這麼喊了一聲,山羊回了一聲「咩~」才慢慢地停下了腳步。男人慢吞吞地從山羊背上跳了下來,動作有些笨拙,看起來隨時會跌倒。好容易等他站穩步子,才抖一抖衣服,走到八堂堂主面前恭敬地行了個禮道:「敢問這裡可是朱明學堂,在下是來赴任的。」

金堅上前一步道:「上任文書呢?」

那男子愣了一下方才從懷中掏出一捲紙說:「哦哦,對,就在此處,請過目。」

金堅接過來看了一眼,臉色便微微一變道:「你是……何竹?」他身後其他人都隨著此話不由臉色一變,何竹,那可是近些年來煉器界十分響亮的名字,什麼三歲悟道,七步成器,飛天遁地,神通廣大,各種各樣的傳聞滿天飛。

何竹聞言深深行了一禮道:「正是,在下登州何竹何允直,見過諸位同仁。」他直起身來,笑吟吟地看著金堅等人,表情淡定,眼神溫和。

「男神男神,你、你找我?!」

齊墨鶴回過神來,看向向自己匆匆跑來的沈淑湉。剛才是怎麼回事,一瞬間他似乎覺得有什麼人在看他,此時眼皮還跳個不停,好像在提醒他將有什麼事情發生。

沈淑湉乖巧地看著齊墨鶴,昨天兩人才在那幅畫里見過面,今天她男神就特地來找她了,這叫她如何是好?沈淑湉激動得小心臟「怦怦」跳個不停。周圍還有別的人在注意這邊,齊墨鶴髮現有幾個姑娘正捂著嘴偷笑,頓時覺得有點尷尬,說:「沈姑娘,你現在有空嗎,關於你上次說的丟了東西的事,我可能有些眉目。」

沈淑湉一聽是正事,立刻從「花痴」狀態中醒了過來說:「你知道了?」她忙道,「有空、有空我可空了,我們到那邊去說。」

齊墨鶴跟著她一路走到了書堂後面的一座亭子里,沈淑湉才停了下來。左右看了看,她伸手取出四張符,一個方向一張起了個結界,把此處與外界隔絕了方才道:「男神,請說。」

齊墨鶴沒搞明白「男神」是什麼意思,不過猜測她是在喊自己,因此道:「你看看這個。」他把喬單給他的乾元袋打開,從裡頭拿出了那本濕漉漉的《朱明學堂考》遞給沈淑湉。女孩子有些茫然地接過了那本書,拿在手上,不知道她男神給她這麼本書是幾個意思。

齊墨鶴說:「我那天去珍書閣借書,出門的時候剛好跟你撞了一下,書掉在了地上,當時是你幫我撿起來的,然後你回去后就發現自己的東西丟了……」

沈淑湉忙道:「我、我已經不誤會你了,男神,真的,雖然我還沒找到那東西,但是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你拿走的。」

齊墨鶴說:「不,東西確實是我拿走的。」

沈淑湉一下子愣住了,微微張著小嘴,露出迷惘的表情。

齊墨鶴說:「東西是我拿走的,但不是我有意拿走的,當時撿書的時候,可能是一不小心也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導致你的東西夾帶在我的書里被我一起帶走了。」

沈淑湉好容易才聽明白,看向手裡那本濕噠噠的書說:「你是說我的東西被夾在這本冊子里了?」見齊墨鶴點點頭,沈淑湉反而有些茫然,她說,「可是我的東西是一枚玉蟬啊。」

「是玉蟬就對了。」齊墨鶴說,「如果我沒猜錯,這枚玉蟬應該跟你學習的天書之道有什麼關係吧。」齊墨鶴後來回想了一下,兩百年前的靈修宗門之中姓沈的人家有三戶,用筆的只有一家,臨川沈氏,剛好是嘯風城的屬下。那是一支擅長符籙和天書道的靈修家族,乃是從昔年「倉頡造字」的源頭而來,他們專心鑽研通過字、符、圖騰等符號與天地人鬼神溝通的方式,從而掌握天地氣機的變化,所以沈淑湉在尋找的東西一定也是與此相關的。

沈淑湉沒想到她男神那麼厲害,頓時用力點點頭說:「對、對的,那是我好不容易才從珍書閣里取出來的一件器物。」原來半個月前,沈淑湉為了複習功課,無意中從珍書閣的乩室中撞進了一片廢墟,她也不知道那裡是哪裡,轉悠了大半天才看到了一塊殘碑,然而怎麼看都看不明白上面的內容,只能初步推測應該是一種從沒有見過的文字。她想把那塊碑帶回去研究,結果試了幾種方法都沒成功,緊接著那個空間突然發生了變化,熊熊大火燃燒起來,把沈淑湉嚇得差點沒能逃出去。等到她回到乩室的時候就發現手裡多了一枚玉蟬。她百思不得其解,就想把玉蟬帶回去好好研究,結果絞盡腦汁也只能認出那應該是個不明用途的「器」,她用盡辦法才讓「器」認主,但這個「器」似乎並不完整,仍然無法告訴她什麼有用的信息,所以她便想帶著那個「器」再進乩室里碰碰運氣,運氣好或許能有所斬獲,結果剛好撞到了齊墨鶴。

齊墨鶴問她:「你知道殄文吧?」

沈淑湉趕緊點頭,她當然知道殄文,臨川沈氏研究字,對大部分文字都瞭若指掌。殄文又稱作鬼書、反書,民間普遍相信那是專門寫給鬼看的文字,事實上那是由一個叫陸鐸的人創造,在水族中代代相傳用以溝通鬼神的文字,所以殄文又被稱為水書。

「水……書……」沈淑湉看向自己手上拿著的那本濕嗒嗒的書冊,這次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書頁。被水浸濕的紙張之間充滿了吸力,雖然已經被齊墨鶴翻開看過了,沈淑湉翻動的時候仍然需要多花一些力氣。紙張一頁頁被剝開,然而原本寫滿了字的書頁內部此時完全變了副樣子,第一頁、第二頁、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所有的字都變了模樣,成了反寫的樣子,一直翻到最後一頁,沈淑湉看到一團淺淡的墨跡盤踞在紙頁的中心,形成了一隻蟬的圖案,蟬的翅膀拼在一起是一個螺旋形標誌。

「這是什麼,是那枚玉蟬?那這個圖……」沈淑湉想用手指去撫摸那個螺旋的時候,她插在發上的蘸青突然間發出了耀眼的光芒。玉簪自己變成了筆,從她的發間抽出,橫在了沈淑湉與那本書之間,靈力一**地涌動,如臨大敵一般的架勢,阻擋了她再往前。

齊墨鶴道:「這不是玉蟬是冰蟬。蟬死而復生,所以凡人的帝王將相入葬之時都會口含玉蟬,希冀自己也能復生。」他頓了頓又問,「你如今已學了幾個字了?」

沈淑湉大吃一驚,看向齊墨鶴的眼神除了崇拜此時卻是正兒八經地多了幾分敬畏。學了幾個字,這並不是在嘲笑她讀沒讀過書,只有熟悉臨川沈氏一族族學的人才會知道,修習天書道的沈家傳人一輩子孜孜不倦就只在做這麼一件事——認字。

認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字,而是天書上的字。

要看懂無字天書,就要修習天書道,就要學天書上的字,進而學會用天書上的字。沈淑湉今年一十四歲,是家裡幾百年來可以排得進前三的天才,至今為止她也只學到了七個字,其中一個進入結界的「入」字,一個保護自身的「守」字都在昨日使用過,此外還有五個字,分別是與守相對的「攻」,與「入」相對的出,以及「速」、「復」,還有一個她自己也沒弄明白有什麼用的「之」字。學習天書上的字並不是對照著字譜學習,而是修行到了一定程度,突然開悟,與某個「字」相遇,天書上的字其實也不是如今人們普遍使用的字的模樣,而是更接近於一種原始符號,只不過在學習天書道的靈修眼中,它會演化成人們熟悉的那個形態。

「你是說,我看到的那些字是類似殄文的東西?那這枚冰蟬……」冰蟬可不能長久保留,就像是……

「南柯一夢。」齊墨鶴說,「我猜測你帶回來的冰蟬其實就是一個字,是一個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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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煉器學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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